第38章 真男神

方金換騎的,是輛戰争時期,日本鬼子們老愛騎的那種摩托車,一人騎,旁邊還可以帶個人。

他不止一個人,還帶着個馬仔,這小馬仔叫金亮,一下來就給金換點煙呢:“大哥,這就是你大舅家,看起來可真氣派。”

金換深吸了一口煙,慢慢的吐出來,于煙霧缭繞中,欣賞着大舅家的新院子呢。

兩扇開的青色的大鐵門,一水兒的磚牆,确實氣派。

金換長的不像他媽,也不像他爸,是個四白魚泡眼,但是臉大,特別大,當然,個頭也高,又黑,也不知道為啥,頭發還是自來卷,總之,就是那種看起來鈍兮兮的大塊頭,大概吃的也好,壯的不得了。

從他臉上,并看不出孩子的天真來,而是一種天生的老道和世儈感。

他一直在外面游蕩,可以說是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

回來之後,因為一幫馬仔全被倆舅舅給弄沒了,生氣,但同時也沒敢吱聲,暫時四處躲着,慫屈着呢。

方高地給宋青山和宋庭秀倆打了,但究竟打哪兒了,他自己不肯說,直到方金換摸了一把他爸的褲裆,才發現是給打着鳥兒了。

就是因為給人廢了鳥,方高地才不敢吭氣。

當時,方金換就給了宋大花一拳頭,當然,軟慫一樣的方高地在外面大氣都不敢喘,回家就喜歡給老婆上拳頭,金換從小有樣學樣,十歲的時候頭一回打大花,大花只哭了一下,沒還手,從那以後,他就得寸進尺了。

你想,舅舅把自己的爹給廢了,方金換能不生氣嗎,他特別生氣。

但是,宋青山是團長,據說當年在西海,能打倒幾十個獄警一路逃出來,在上千公安和戰士們的圍捕下,逃回冬風市的人。

宋庭秀在部隊上,雖然一直幹的是文職,但現在在公安局是副局長,更何部,宋庭秀的脾氣爆,打不過人,還喜歡硬打。

最近滿縣城的,正在四處找他,說找着了要給他好過呢。

本來金換藏的好着呢,老太太進城之後說起一件事情來,方金換才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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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大爺昨天晚上把老太太珍藏的一塊大寶貝的玉,送給蘇向晚啦。

而那塊玉,原本是老太太答應好,要送給方金換的。

方金換今天既是來搶玉,也是來教訓狗蛋和驢蛋這兩個小崽子,給他爸出氣的。

狗蛋捏着小拳頭,跟只小狗似的,就在金換面前站着呢,嘴裏嗚嗚咽咽的往外哼着聲兒。

金換于是輕踢了他一腳:“這不是狗崽子嗎?”

狗蛋沒說話,仰着頭,捏着小拳頭,依舊看着金換呢。

孩子是想起他的小阿舍了,可愛的小阿舍,總是躲在角落裏,兩個人一起形容,幻想一種種香噴噴的食物的小阿舍,吃了甜酷之後,連口水都不敢吞,要回來給他嘗嘗滋味兒的小阿舍。

就在這時,驢蛋一步步上前,突然就搗了金換一拳。

小小的拳頭,就跟那小螞蟻,想要努力的,踹大象一腳似的。

……

而關于宋大爺給蘇向晚的那塊玉,其實來歷是這樣的。

當初要解放的時候,家裏不是來過個師長嘛,行軍經過,歇腳的時候,青山和庭秀倆兄弟,恰就比現在的驢蛋和狗蛋大了一點,一個給師長打洗腳水,一個給他遞水喝,因為倆兄弟都長的帥氣,又還孝順,聽話,對母親更是孝順的不得了。

這位李師長呢,六十多歲,妻子已經死了,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據說他父親原來跟過孫殿英,所以,手裏有些寶貝。

李師長走的時候,認了宋青山和宋庭秀倆做自己的幹兒子,然後,給青山送了一只小玉西瓜,給庭秀送了一塊小玉藕,當時李師長還說好的,等自己再回來的時候,就來找倆幹兒子。

不過,解放後不幾年,他就因為路線問題而給下放到雲南去了。

而這東西,老太太一直蠻橫的自己收拾着呢,本來老太太答應好,是要給金換一個,給宋福一個的。

直到昨天,給宋大爺找到,居然送給吱吱了。

“這,真是慈禧太後的東西?。”蘇向紅看着,确實挺可愛的,因為,這是用玉雕了一個小西瓜,圓圓的。

蘇向晚畢竟是從現代來的:“看着像,但不知道是不是假貨。”

要是真貨,等将來那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蘇向紅給小玉西瓜了個紅繩子,把它吊在吱吱脖子上:“那要不,咱就這樣給孩子吊着?”

蘇向晚說:“這麽小的孩子,萬一給人摘去了呢,趕緊弄下來,收着。”

不過就在這時,她聽到外面驢蛋的聲音:“狗蛋,跑啊,快跑。”

驢蛋倒沒怎麽挨過打,但是狗蛋吧,那是屬天生欠揍的,誰見了他都喜歡打一下。

而緊接着,蘇向晚就聽見有人在喊金換的名字。

方金換,蘇向晚到這兒之後,聽到最多,但一直以來沒見過的,就是這個人了。

“向紅,我把門關好,你帶吱吱在這兒坐着,我不叫門不準開門。”蘇向晚說着,左右看了看,沒找到什麽趁手的東西,只見角落裏有幾根昨天搭架子時用過的鋼管,提了一根就出門了。

走的急,她連一直在牆角汪汪叫的大山都沒來得及帶。

在蘇向晚的記憶裏,金換來一回,就要騎狗蛋一回,也不是真的像壓野蛋那樣壓斷腰,他就是非得要把自己的腿從狗蛋的身上壓過去。

狗蛋最近才剛剛站起來,有了點男子漢的樣子,勤洗手了,不挖地了,也願意站的直挺挺的了,這時候要叫金換再給騎一下,他會不會又吓回原來的樣子?

“媽,媽!”就在蘇向晚往前跑的時候,就見狗蛋一路跑來了:“我哥還在那兒呢。”

驢蛋要挨打?

“好你個驢蛋,你再打我一拳頭試試?”方金換高聲說。

蘇向晚緊追幾步,就見一個穿着綠軍裝的小夥子撐着驢蛋的頭呢,長的人五人六,人高馬大的方金換,兩手插在兜裏,嘴上還叼着一支煙:“喲,咱家驢蛋這是也想叫哥給你來個過裆,是不是?”

所謂的過裆,就是把小孩子壓到自己的大腿下面,然後讓孩子爬過去。

驢蛋雖然人小,但氣勢不輸啊,腰一點也不彎,硬硬的頂着呢。

蘇向晚心說,這到底是主角,真硬氣。

提着根鋼管,她高叫了一聲:“方金換?”

金換回頭的瞬間,只見一根鋼管朝着自己的鼻梁而來,只聽嗡的一聲,鼻血已經湧出來了。

“金亮,誰,誰他媽打的我?”金換一聲大叫,還沒來得及再說啥呢,只聽突突突的兩聲,就見他的摩托車已經沖着他過來了。

蘇向晚真要打人,那是人狠話不多的,先追着那個叫金亮的給撞翻了,攆過去,這時候金換才摸到自己的鼻血,尖叫着正在四處給自己找家夥呢。

一氣呵成,蘇向晚直接就朝着金換碾了過去。

然後,她再扭頭,直接把個破摩托車給撞到了牆上,只聽哐啷一聲,好了,金換和他的狗崽子躺着呢,摩托車也爆廢了。

而就在這時,宋建國和宋齊倆提着大叉也趕來了,一看是金換,倆人就又猶豫了:“向晚,這可是你家大外甥,他爸在縣政府工作呢,你打了他,沒事吧?”

驢蛋和狗蛋倆緊緊的偎在一起,當然,也覺得媽媽打了金換,這回肯定死定了。

驢蛋趕忙回家,把大山給牽了出來,也護在媽媽面前了。

宋齊也說:“他穿的是綠軍裝吶,咱們打了,縣裏革命團的怕不會來抓咱?”

“我打人了嗎?”蘇向晚高聲反問。

……

“我沒打人。”蘇向晚再一句,把這倆漢子又給拉回現實了。

金換掙紮着,還想往起來爬呢。

蘇向晚一腳土踢過去,直接踢了他個滿臉都是土:“分明方金換自己開着摩托車撞我家牆上了,你們看看,我家新砌的牆都差點叫他撞壞,有人願意給我做證嗎,他自己開着車出了車禍,還撞壞了我家的牆,我要他賠錢。”

宋齊和宋建國對視一眼,宋齊寒森森的就說:“要不,咱幹脆把他給恁死吧,就說他自己翻車死的?”

宋建國不敢啊:“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可以說,他們軟就軟在孩子上。

方金換爬了起來,還想打人呢,這時候驢蛋一松手,大山跟道閃電似的,就沖過去了。

一口咬在屁股上,咬的金換嗷的一聲。

他一邊伸長脖子,一邊踹着狗,大叫說:“金亮,金亮,趕緊走,回紅星公社,快,咱快回紅星公社。”

對方人太多,車廢了,大腿還疼的厲害,金換就這麽着,給吓跑了。

至于那個小玉西瓜,當然也沒搶走。

磚鋪過的地就是幹淨啊,又平,又公整。

驢蛋從河邊掏了些沙子來,找了一條編織袋子,然後綁起來,就央着蘇向晚,要她給他找個地兒挂呢。

蘇向晚轉來轉去,因為家裏也沒顆樹,就把沙袋給他挂到洗澡間的門上了。

再把洗澡間打開,這樣,孩子就可以打沙袋了。

驢蛋捏着自己的小拳頭,突然踮起腳親了蘇向晚一下,然後輕聲說:“媽,我現在練的每一拳,都是為了将來,你和吱吱不挨打。”真男神,一句句,都能說的蘇向晚心花怒放。

威風凜凜的小帥哥一拳頭搗到沙袋上,哎喲喂,真疼啊。

看來,電影裏是騙人的。

蘇向晚揉了這小家夥的腦袋一把:“傻瓜蛋子,哪有個拿拳頭生打的?”

她也知道,驢蛋雖然什麽話都不說,但是,這時候心裏憋着一股氣,就是要練功,要幫她出氣,索性啥也不說,找了個塊方手絹給驢蛋綁了,然後,就讓他對着沙袋,練功去了。

狗蛋雖然不慫,但是顯然,不是像他哥哥一樣願意出力氣的。

不過,既然哥哥在練拳,他也不甘示弱啊,孩子進了屋子,找出爸爸給自己買的課本來,往院子裏一放,然後撿了塊磚頭塊子,捧着,一言不發的,就蹲在地上開始練字兒了。

外面亂的時候,蘇向紅沒敢出去,這會兒見倆小外甥這麽乖巧,簡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姐,狗蛋啥時候這麽乖巧的,你看他在寫字呢。”

而且,孩子的手幹幹淨淨,上面一點髒兒都沒有。

蘇向晚也不知道自己是該驕傲,還是該自豪。

分明狗蛋應該是個學渣,驢蛋應該是個學霸才對。

但這究竟是怎麽啦,怎麽慢慢的,驢蛋從了武,而狗蛋那抿着唇認真練字的樣子,簡直就跟個小學霸似的呢。

宋青山還在城裏,因為住院的老太太,趁着自己還算清醒,要給幾個孩子分家。

宋老三偷跑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兒,還沒回來呢。

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宋福,這個偏心是一輩子也改不了的,所以,老太太自己手裏的五百塊錢,加上一只小玉藕,她準備全給老三。

而宋青山的那只小玉西瓜,老太太則準備給她的寶貝大孫子方金換。

不說親孫還是外孫,人們常說,幺兒子,大孫子,金換做為老太太的第一個孫子,小時候生的帥氣,虎啦啦的。再加上父母都在當官,又有地位。

在老太太的心目中,其地位和份量,那是小金貴都比不了的,而給宋青玉呢,老太太則悄悄的,準備了四百塊錢。

這下倒好,看病的錢倆兒子掏,老太太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受益的全是小的幾個。

誰知道一提到小玉瓜和小玉藕,倆最聽話孝順的兒子,居然又不肯聽老太太的分配了。

而且,倆人特一致的說,那東西不能給宋福和金換,不對,誰也不能給,他倆當初說是李師長的幹兒子,但最後沒有敬過一天的孝,沒有喊過一聲幹爹李師長就死了,這倆傻子,準備把那倆樣東西,要還給李師長的閨女去呢。

老太太用點藥,就要好一點。

給這倆棒槌兒子一氣,就又梗的厲害一點。

眼睜睜的,小玉藕叫宋青山沒收了,小玉瓜更不知道去哪裏了。

老太太長長的嗷了一聲,兩眼直接一翻,她現在覺得,自己活着簡直就是熬地獄,她想趕緊死了算了。

至于宋青玉,還挺美的呢,反正她又沒分到東西。

而方苞玉和宋福倆簡直就要瘋了,得而複失啊,再給方苞玉多少錢她也不會高興的,對吧。

宋大花一直在外頭站着呢,這回老太太看病的錢,其實她出的是大頭,而且,醫生也是她找的,她在婦聯的工作好,倒不怕掏錢,當然,也不願意讓倆弟弟掏錢。

但她也是苦惱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自己生的兒子不親自己就算了。

現在還跟原來的保姆錢小芳搞在一塊兒,回家除了打她,人都找不到。

而更可怕的是,昨天方金換還威脅她呢,說老宋家沒一個好東西,自己現在身為革命小将,那可是手裏握着實權,能改天換地的,他要把倆舅舅的工作全給造反掉。

“你不要聽老太太的,金換要真敢要那塊玉,青山,不要怕,下狠手打他,抓住了就往死裏打。”宋大花說。

宋青山于是問:“那方高地呢,你怎麽到現在還不跟他離婚?”

宋大花咬着唇呢:“你甭管啦,姐的事兒吧,姐自己會處理的,好嗎?”

宋青山吧,畢竟男人,悶頭悶腦的,還挺生氣:“我和庭秀把他打成那樣,你要不離婚,就是你自己不争氣。”

宋庭秀也說:“離啊,姐,你到底怕什麽,要真怕沒工作了,以後我養你。”

倆兄弟這又是要打人的架勢。

聽說又要補交費用,宋大花首當其沖,搶着把住院的費用一交,看起來瘦瘦的,單單的,她們單位上福利好,送倆兄弟走的時候,給了庭秀一包挂面,又給了青山半袋子面,方苞玉兩只眼睛滴溜溜的瞅着呢,她終是啥也沒給。

一進家門他眼前就亮了。

要說三天搬進新家,其實宋青山自己也有負氣的成份在裏面。

等于是,趕着三軍齊上陣,把全家上下給拎着扔到這個新家裏頭了。

房子是磚砌的牆,按理,裏面是要先拿水泥抹平,再糊白粉的,但是,昨天蓋房子的時候急,雖然人多,從砌磚到上水泥,那是一泥刀子抹起來的,但是,牆沒幹就不能刷大白粉啊。

沒想到,蘇向晚和蘇向紅倆拿農村那種最便宜的舊磚紙一糊,還做了些牆裙,真是挺漂亮的呢。

有了專門的廚房,卧室裏就不用油煙缭繞的了,廚房又寬又大,戰士們還給蘇向晚砌了好大一個竈臺,一邊切菜一邊炒菜。

煙道砌的那叫一個順暢,火燃上,風呼呼的直響。

蘇向晚還沒做晚飯,正在給吱吱喂雞蛋,嘴裏還在念叨呢:“這可是咱家最後一個雞蛋,不能剩,趕緊給我吃。”

“媽媽也吃。”吱吱說。

蘇向晚一直嫌老太太偏心,但她自己對于幾個孩子,其實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驢蛋太優秀,優秀到讓她總是會忽略他,狗蛋呢,她相對重視一點,但對于大的倆,都不如吱吱。

畢竟吱吱的模樣,長的跟她上輩子的妹妹一模一樣。

外面,一看宋青山來了,驢蛋和狗蛋,争先恐後的跟爸爸彙報着呢。

尤其是驢蛋,正在給他爸爸形容自己媽媽的駕車技術呢。

一秒上牆,那輛爛摩托車現在還在外面堆着呢。

狗蛋已經帶着村裏的孩子們,贍仰過不知道多少回了,但還是得帶着爸爸一起去贍仰一下,那堆成了廢銅爛鐵的,摩托車。

驢蛋搶了枚車鏡,正在照着鏡子裏的自己,嗯,很是帥氣。

宋青山進廚房了。

估計是在打量她。

他應該還不信,她能一個人幹翻倆個革命小将。

他應該還是覺得,倆孩子是在吹牛。

開門見山,他就說:“那塊玉呢,給我。”

見蘇向晚不說話,宋青山又說:“給你你也收不住,趕快給我。”

西太後墓裏出來的玉西瓜,他這是要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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