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程彥回到自己院子,發現綠蘿沒跟在身後,便問紫蘇:“綠蘿呢?”
紫蘇笑道:“她自來見不得翁主受委屈,這會兒多半是在教人規矩吧。”
程彥笑了笑,道:“她又生事。”
話雖這樣說,心裏卻沒有一點責怪綠蘿的意思。
她知道謝詩蘊瞧着是朵白蓮花,心裏卻是極不安分的,卻不曾想,竟然不安分到這種程度——趁着太子在沁芳亭休息,偷偷去找太子暗送秋波。
好在太子是個清醒的,沒敢與謝詩蘊多說,便離了沁芳亭,又念着謝詩蘊是她的表姐,鬧開了面上不好看,只打發了身邊人告知她。
這種事情她不好直接出面,大夏女子地位再高,說到底,還是一個男權社會,男人一妻多妾是常态,太子又是儲君,納個妾也沒甚大不了的。
謝詩蘊是奔着太子的侍妾去的,她若計較起來,反倒跌了份兒。
綠蘿性烈氣不過,便帶人去找謝詩蘊,又拉着謝詩蘊找程老夫人說理。
綠蘿找程老夫人說道說道也好,她雖不好計較,可也不能任由謝詩蘊作妖,日子久了,只怕旁人還會以為她性軟好欺負。
此時恩榮堂。
程老夫人得知謝詩蘊去找太子後,又氣又急。
她知道她這個外孫女命苦,小小的年齡便跟着父母在吳地受苦,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可也沒有辦法——謝詩蘊的父親是先廢後謝元最看重的侄子,謝詩蘊一家能留下性命便不錯了,哪還敢奢求更多?
如今長公主常年不在京,她才敢偷偷把謝詩蘊母女接回來,本想着賣一賣自己的這張老臉,替謝詩蘊尋上一門好親事,哪曾想,謝詩蘊竟然是個心大的,瞧上誰不好,偏就瞧上了太子。
若只如此,便還罷了,偏又做事不謹慎,鬧到了程彥那裏,這下她縱然有心偏袒謝詩蘊,卻也不好行事了。
程老夫人抿了口茶,壓了壓心頭的火,不去看跪在地上低聲抽泣的謝詩蘊母女,耐着性子問綠蘿:“你家翁主如何打算處置此事?”
綠蘿冷笑道:“我家翁主是何等尊貴的一個人,這等下作的事哪能叫她知道,沒得髒了她的眼睛!”
程老夫人被噎得一滞,卻也不好反駁。
若是程彥自己過來就好了。
她也能擺一擺祖母的款兒,說太子終歸是要做天子的人,程彥若不在太子身邊放一兩個貼心的人,如何鬥得過以後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嫔妃?
不若讓太子收了謝詩蘊,将來好做個臂膀。
偏程彥沒來,綠蘿素來嘴快不饒人,又是天子賜給程彥的人,素來不把侯府的人放在眼裏,哪怕她是老夫人,綠蘿也不會讓她分毫。
程老夫人又喝一口茶,道:“那姑娘說說,你想如何處理?”
綠蘿斜睥着謝詩蘊,道:“似這等不知廉恥蓄意勾引太子的人,就該亂棒打出去,留在侯府,只會敗壞侯府名聲,連累侯爺不說,只怕侯府的姑娘們也會遭了她的拖累,被未來的婆家嫌棄。”
謝詩蘊肩膀一抖,哭着去求程老夫人:“外祖母,我沒有勾引太子,我只是正巧路過那裏——”
“侯府上下誰人不知太子在沁芳亭休息,個個不敢去打擾,偏你就正好路過,正好丫鬟們都不在,正好腳下一滑,正好跌倒在太子懷裏?!”
綠蘿疾言厲色斥責。
其實太子并未直接說謝詩蘊跌倒在他懷裏,只說沁芳亭的小道路滑,謝姑娘衣裳單薄,步伐不穩罷了。
太子說得隐晦,綠蘿卻不是傻子,大刺刺地挑了出來。
謝詩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她與太子明明聊得好好的,太子見她柔弱,還囑咐她多加衣,并未對她差點滑倒的事情說些什麽,怎麽到了程彥那裏,便成了這個樣子?
難不成是太子畏懼此事被程彥得知,便将一切罪責全部推脫到她身上?
謝詩蘊一陣心寒。
綠蘿見謝詩蘊臉色大變,知道自己的攻心術起了作用。
她故意這樣說的。
太子不是一個會給人難堪的人,尤其是在面對柔弱女子之時,更是頗有君子之風。
太子如此,謝詩蘊又有意勾引,長此以往,難保不會被謝詩蘊勾去了心,倒不如趁現在二人初相識,交情不深,便讓謝詩蘊對太子死了心。
綠蘿挑眉道:“怎麽?你還不信?來人,請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從過來,将太子的原話完完整整說一遍。”
“也好叫咱們的表姑娘知道知道,太子不是那種貪花好色之徒,尋常的庸脂俗粉他根本瞧不上眼!”
程老夫人重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道:“天色已晚,怎好再勞煩太子的貼身之人走一趟?綠蘿姑娘,只求你瞧着我是彥兒的祖母,給我這個老婆子留三分薄面吧。”
綠蘿不情不願應下。
假的,太子不曾說過這些話,她這樣說,不過是仗着程老夫人不敢與太子的侍從對質罷了。
程老夫人道:“綠蘿姑娘,蘊兒犯此大錯,論理,我是不該替她說話,可她終歸年齡小,又在吳地吃了多年的苦,一時糊塗也是有的。”
“我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只想女兒外孫女陪陪我,讓她回吳地,我實在不舍得。不如這樣吧,我另置辦一個院子,讓她們出府別住,你看如何?”
謝詩蘊臉色微變。
她的父親雖然是罪人,可她住在侯府,便是侯府的表小姐,旁人心裏再怎樣,面上也要高看她一眼,可若出府住,那她便是罪人之後,誰都瞧她不起,以後莫說再見太子了,就連尋常的世家子弟,她也無從相識,運氣好了,尚能嫁個商賈之家,運氣不好,連個破落戶都嫁不了。
謝詩蘊越想越害怕。
她在吳地吃苦受罪多年,仍不忘習詩書讀詩詞,可不是為了嫁給商戶甚至農戶的!
謝詩蘊的眼淚一下子便上來了,哭着哀求道:“外祖母,蘊兒沒能長在您膝下,向您盡不了孝道,如今終于回到您身邊,您叫蘊兒怎麽舍得離您而去呢?”
謝詩蘊哭得可憐,程老夫人也有些不忍,可再怎麽不忍,也只能暫時送她出府。
程老夫人懷抱着謝詩蘊,偷偷向她使個眼色。
謝詩蘊便明白了,此事是權宜之計,程彥常年不在侯府居住,侯府是程老夫人說了算,何時接她回來,還不是程老夫人一句話的事情?
如今讓她出府,不過是暫避風頭,讓程彥消了怒氣罷了。
謝詩蘊又哭了一會兒,方柔柔弱弱對程老夫人拜下,顫聲道:“蘊兒糊塗,連累祖母煩心,蘊兒這便出府。”
說着,讓丫鬟們給她收拾行李。
綠蘿氣得仰倒。
她還看不明白程老夫人的把戲?
綠蘿道:“謝姑娘,你的眼淚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你還打量我與旁人一樣是個瞎子呢?”
此話一語雙關,程老夫人面上有些不好看。
綠蘿繼續道:“今日我把話放在這裏,若不送謝姑娘回吳地,我便把這件事捅到太後、皇後那裏,讓兩位貴人瞧瞧,謝家養出來的女兒是什麽狐媚性子!”
綠蘿的話極為難聽,程老夫人面色微冷。
此事若真叫太後皇後知道了,謝詩蘊只怕難逃一死。
程老夫人斟酌片刻,又對謝詩蘊使了個眼色。
謝詩蘊知曉外祖母會護着自己,無論今夜說了什麽,都只是哄綠蘿的,便垂眸哭着不說話。
程老夫人道:“今日天色已晚,況她們終歸來京一趟,不見見我的兩個兒子也不好,待她們見過面,我便派人送她回吳地,可好?”
綠蘿心知不好将程老夫人逼迫太過,她終歸是程彥的長輩,況這事若鬧大了,程彥面上也不好看,不如見好就收。
綠蘿便不情不願應下,又與程老夫人約定了時間,這才從榮恩堂離開。
綠蘿回到程彥的院子,将榮恩堂的事情說與程彥聽。
程彥道:“你做的很好,老夫人終歸是我祖母,謝詩蘊是我表姐,鬧得太大,莫說我了,只怕還會連累府上的兄弟姐妹的婚事。”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不好了,一人有錯,全家跟着遭殃。
她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上輩子學的是土壤分析與地質研究,別的不會,可種地是一把好手。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将大夏的糧食産量翻了好幾翻。
若沒有她屯下的巨額糧食,讓百姓們對她母親推崇備至,她的母親當年未必能下定決心逼宮。
正說話間,程仲卿回來了。
程仲卿顯然是出宮之後便直奔她這裏,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侯爺的紫袍玉帶穿在他身上,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儀表不俗。
程仲卿在回來的路上便聽随從說了謝詩蘊的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一個當舅舅委實羞愧,母親又攔着他說了許多讓他幫忙在程彥面前求情的話,他心中不耐,不軟不硬地回了回去。
謝詩蘊雖然是他的外甥女,又吃了多年的苦,可程彥還是他親女兒呢,哪有讓外甥女給女兒添堵的道理?
程仲卿閉口不提謝詩蘊,讓随從拿上來一個匣子,拿出裏面用油紙包着的糖人遞給程彥:“你常說在離宮吃不到糖人,我特意在回來的路上給你買了一些。你瞧瞧,喜歡不喜歡?若是不喜歡,我再讓人買其他的回來。”
程彥忍俊不禁道:“爹爹還把我當小孩哄呢。”
程仲卿一向待她極好,要不然她也不會回侯府。
不僅對她好,對她的母親外祖母也極好。
謝元當政時,庶出的皇子公主深受打壓,若不是爹爹護着,母親根本活不到發動宮變的時候。正是因為如此,哪怕爹爹被迫納了蘭月做小妾,外祖母也念着他的好,想讓母親與他和好。
可惜母親逼宮成功後,便對什麽都淡淡的,每日吃喝玩樂,興致上來了,帶着衛士們縱馬去草原打獵吃烤羊,渾然不提與父親繼續過日子的事情。
小廚房做了程彥愛吃的飯菜,一碟一碟送過來。
程仲卿換了一身藏青色錦衣,衣緣與腰封用着月白色的雲錦,衣口處,再配上柔軟的兔毛,給他俊朗的氣度裏平添三分世家公子的溫潤。
無論是第多少次見自己親爹,程彥都會被驚豔到:這才是能做驸馬爺的臉和氣度,無怪乎母親會在無數世家子弟裏一眼便相中程仲卿。
感慨完母親的好眼光,她通常會順便感慨一下自己的未婚夫太子爺。
太子的相貌雖也是極好的,可與父親相比,總差了些什麽。
仔細想了想,程彥覺得大抵是歲月沉澱後的男人的擔當與沉穩。
見程仲卿過來,紫蘇又奉了茶,程仲卿輕啜一口,笑着與程彥說着近日發生的趣事。
程仲卿道:“今日陛下留我在宮裏,不單單為了赈災之事,還有另外一件事。”
“太子要取字了。”
“取了什麽?”
程仲卿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倆字:承璋。
程仲卿道:“璋,是天子祭祀上天的玉器。”
李承璋?
這名字怎麽這麽熟悉?跟謝詩蘊一樣,像是在哪裏聽過一般。
程彥有些納悶。
半日後,她眼皮跳了跳,終于明白那種莫名其妙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的熟悉感是怎麽來的了——謝詩蘊,李承璋,是她在某綠江網站裏讀過的一本小說裏的男女主角。
謝詩蘊是柔弱多才情的白蓮花女主,李承璋是沖冠一怒為紅顏的男主,而她,就是書中愛慕男主嫉妒女主不斷作死,以致下場凄慘死無全屍的惡毒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