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程彥自小便如小太陽一般, 帶給身邊人溫暖與光亮,可惜她的溫暖,從來不屬于他。
她會與李承瑛放肆玩鬧,會與李承瑾安靜飲茶看書, 獨獨與他交流甚少。
他時常想, 若是程彥待他好一點,再好一點,他與程彥, 會不會不再是這個結局。
畢竟她是那麽美好的一個人,曾照亮過他的世界。
可惜沒有。
程彥一直對他淡淡的, 他不甘過, 憤怒過,甚至試圖激怒過她, 可她還是如此, 對他不鹹不淡,不冷不熱。
他平靜接受這個結局。
李承璋垂眸, 斂去眸中晦暗不明目光。
李承瑛算什麽東西?
他都得不到的東西,旁人更沒資格去擁有。
李承璋道:“一切便拜托太傅了。”
“待大事定矣,孤必将太傅尊為相父。”
崔莘海呼吸微緊。
相父, 那便是天子的義父了,大夏立國百年, 也只出了一位。
他幾乎能夠看得到, 日後崔家權傾天下的無尚尊榮。
崔莘海心中大喜, 可轉念一想, 李承璋素來是個有主意的人,怎會輕易将他尊為相父?
此話多是李承璋為了讓他放松警惕說的。
崔莘海微擡眉,餘光打量李承璋。
與程彥退婚後,李承璋的太子之位雖然沒有被廢,可也與被廢沒甚區別了。
李泓有意冷落李承璋,李承璋的宮殿門可羅雀,極為清冷,若非他時常來走動,只怕這殿裏的宮女內侍也不大盡心了。
李承璋沒有強勢的母族作為依靠,這般落魄,除了依賴他,沒有任何辦法。
此時向他許諾,雖有拉攏人心,讓他盡心做事的嫌疑,可也是李承璋唯一能做的了。
一個沒有靠山,又被天子厭棄的皇子,翻不出什麽水花了。
崔莘海心中大定,只與李承璋商議長公主走後的華京部署事宜。
李承璋皆聽崔莘海的安排,崔莘海心中更是自得。
一切議定,崔莘海離開宮殿。
日頭西斜,夕陽如殘血,李承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嘲諷冷笑。
.......
很快到了丁太後的壽辰。
雖是夏末,可天氣仍是熱的,宮人們為了讨丁太後的歡心,穿着厚厚的衣服舞龍舞獅。
丁太後看了,又是歡喜又是心疼,讓身邊的宮女重賞臺上表演的人。
宴席一直持續到晚上,丁太後養尊處優多年,精神頭足,仍是興致勃勃拉着程彥看臺上的節目。
程彥熬不住,打了個哈欠,準備尋個借口離席。
李泓突然站了起來,笑着道:“今日趁着母後高興,朕宣布一件事情。”
程彥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種時候,有什麽值得舅舅這般大張旗鼓宣布的?
多是舅舅不願再等李斯年算的好日子,決定提前給她和李承瑛賜婚了。
程彥心中暗道不好,忙低聲問紫蘇:“薛妃還要多久生産?”
紫蘇沉思片刻,道:“算一算時間,也就今晚了。”
程彥看了一眼天色。
夜色已經很晚了,她需要拖到薛妃發動的時候。
程彥給李承瑛使眼色。
李承瑛行事不羁,最愛逗趣,常常幾句話讓人跟着他的思路走,由他來拖舅舅最好不過了。
偏李承瑛這會兒忙着在程伯安身邊,根本不曾留意到她的眼色。
程彥:“.......”
該死的李承瑛,永遠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李泓讓貼身內侍回去取東西,只待取完東西,便要宣布賜婚。
程彥一邊在心裏罵李承瑛,一邊揉着眉心想法子。
片刻後,程彥道:“拿把剪刀過來。”
綠蘿道:“翁主要剪刀做什麽?”
紫蘇心細,看了一眼程彥烏黑如瀑的長發,眼底有些惋惜,拉了拉綠蘿,讓她別再追問。
不一會兒,忍冬将裹着綢布的剪刀取了來,偷偷塞給程彥。
程彥看了看剪刀。
是把鋒利的,一剪子下去,能剪斷她大半的頭發。
李泓笑道:“若沒有姐姐,也就沒有今日的朕,朕在登基那日說過,天下與姐姐共坐,阿彥是姐姐唯一的女兒,更是朕的心肝,她的婚事,是朕如今最懸心不下的事情。”
程彥聽到這,有些欲哭無淚。
她很承舅舅的情,但也真的不需要舅舅的這種關心。
她無數次向舅舅說過,她對李承瑛只是兄妹之情,并無半點男女之心,舅舅答應得極好,卻從來不聽。
一來覺得她下嫁天家以外的人太委屈,二麽,便是女主之禍。
同為女主之禍的嫌疑人,謝詩蘊被舅舅下令殺了,而她,卻只是被賜婚皇子。
舅舅此舉,便是默認了她縱為真正的女主之禍,他也不會殺她,甚至還隐隐幫她一把——從皇後登基的難度,比翁主登基的難度小太多了。
當然,這也是有條件的,她需要嫁給李承瑛,為李承瑛生兒育女,百年之後,大夏依舊是李家的天下。
所以無論她說什麽,舅舅都不會改變賜婚的念頭,除非有人的嫌疑比她更大——比如,薛妃的孩子生來便帶異象。
程彥攥了攥剪刀,覺得自己的頭發保不住了。
李泓繼續道:“阿彥與老三素來交好,朕瞧着他們很是不錯,長姐,你意下如何?”
李淑晃着酒杯,懶懶擡眉,道:“都聽陛下的。”
女主之禍的事情她比李泓知道的更要早,生在天家,她知道這件事意味着什麽——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李泓沒有追究程彥,只讓程彥嫁給李承瑛為妻,是李泓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李淑閉目飲完杯中酒,耳畔突然響起程彥清脆的聲音:“舅舅,母親,且慢。”
“太子殿下對我并無男女之情,只把我當做嫡親妹妹,一朝遇到了喜歡的人,便要與我退婚。這種難堪事情,我經歷一次便夠了。”
李淑微微蹙眉,順着聲音向程彥看去。
不知何時,程彥已經有了大人模樣,長眉鳳目,與當年的她一般無二,眼裏沒有聽天由命,只信自己。
李淑突然便笑了起來。
是她癡了,能撺掇着她兵變奪位的女兒,怎是甘心認命之人?
李淑放下杯酒,饒有興致地打量着程彥。
程彥道:“舅舅賜婚,論理,我不該說不,更沒資格說不,可是舅舅,三哥是您最喜歡的兒子,我亦是您看着長大的,您難道忍心看着我們相看兩厭,重複我與太子殿下的覆轍嗎?”
李泓面上閃過一抹心疼。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不願看到這種結局的,可,淩虛子的話不得不防啊!
淩虛子說的每一句話都應驗了,他實在不敢拿大夏的江山去賭。
李泓道:“老三終與老四不同,不會那般待你的。”
程彥搖頭道:“舅舅,我知道你待我的好,更知道你為什麽賜婚。”
李泓面色微變。
程彥目光清澈,道:“可我是什麽人,旁人不知道,您難道還不知道嗎?太子殿下待我如此,我可曾向您說過他一句不是?撺掇您廢了他的太子之位?”
李泓呼吸一緊。
程彥完全不曾說過的,甚至還向他觐言,說李承璋雖負心薄幸,可卻有治國之才,萬萬不能因她而廢去李承璋的太子之位。
他有意擡舉李承瑛,打壓李承璋,程彥不僅不配合,還會叫他多去瞧瞧李承璋,莫讓李承璋寒了心,失了父子情份。
這般純善的一個人,怎會是女主之禍?
李泓思緒翻湧,程彥的聲音仍在繼續:“我程彥以命起誓,忠于大夏,忠于李家,忠于舅舅,若我未來枕邊人有異心,無需舅舅動手,我便先将他的人頭奉上。”
“若我子女有異心,我便提劍誅之清理門戶,若我自己有二心——”
程彥聲音微頓,拿出剪刀,咔嚓一下,剪去自己長發。
如絲綢般光滑的烏發紛紛揚揚落下,程彥斬釘截鐵道:“便有如此發!”
“皇天後土,實所共鑒!”
她的話太毒太狠,宴席上的衆人面面相觑,鴉雀無聲。
李泓瞳孔微縮,踉踉跄跄從座位上站起來,顫着手走向程彥,薄唇不住哆嗦着,道:“你、你這又是何苦?”
李承瑛微怔,險些握不住手裏的酒杯,李承瑾忙奔過來,一把奪過程彥手中的剪刀,看着滿地長發,眼裏是止不住的心疼。
李淑眉頭微動,也走了過來。
程彥仰頭看着李泓,道:“舅舅是信我還是不信?”
這個時代的人,秉承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李承瑛那般不羁的一個人,也不曾在頭發上動手腳。
看舅舅如此緊張,怕是以後再也不會對她逼婚了。
李泓俯身從地毯上撿起一縷長發,手指抖得不行,道:“信你,信你,舅舅從來沒有不信過你。”
丁太後從驚吓中回神,被身邊宮女們攙扶着來到程彥身邊,劈手打在李泓頭上,直将李泓的發冠打歪,罵道:“好不好的,你這般逼迫我的彥彥做什麽?彥彥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可怎麽活!”
李泓也是吓得不行,忙賠罪哄丁太後。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異香,緊接着,西北方的地方紅光大盛,像是着了火一般。
衆人齊齊向火光傳來的地方看去,紅光籠罩在昭陽殿的上方。
李淑看了一眼程彥,問身邊之人:“昭陽殿的薛妃是不是快要生産了?”
李泓打了一個激靈,顫聲道:“這是——”
小內侍跌跌撞撞跑來,不住道:“陛下,陛下大喜!薛妃生了龍鳳胎!”
李淑一撩衣裙跪了下去,道:“天降異象,必是貴子,恭賀陛下,賀喜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