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裴鐘賢是想要借機羞辱甄落墨,然而甄落墨就像什麽都不知道似的應下了,在聽到他答應之後,俞顯允的臉色又寒了幾分,那寒意不再是因為裴鐘賢,而是源自甄落墨。
所有人都察覺出了俞顯允的不快,大家噤若寒蟬,都在想着怎麽安全撤離,在場的這些人裏,只有甄落墨仍然是一幅沒有覺察的樣子,他還挺客氣的對着執行導演說道,“拍之前能先給我些時間看看劇本嗎,我想了解一下太子這個人物之前的劇情。”
裴直知道俞顯允不快,他本來是想見好就收,但在聽見甄落墨提出的要求後又忍不住出言嘲諷,“甄落墨,你現在是在搞笑嗎,劇組開機之後分分秒秒都是錢,哪來的時間讓你研究劇情,你只是替我拍個背影扇巴掌而已,幾秒鐘的鏡頭,你就是把太子的家譜研究一遍,還不是一樣的動作。”
甄落墨:“不一樣。”
裴鐘賢:“什麽不一樣,導演沒空在這兒聽你胡說八道,你趕快去換衣服化妝,不要多事,錢我一分都不會少給你。”
俞顯允涼涼的開口,“說來聽聽,怎麽個不一樣。”
俞顯允看向甄落墨,他的目光仍然帶着寒涼,他難得好心想要回護一個人,這個人卻為了那麽點錢連尊嚴都不顧了,而且還是當着孩子的面,當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俞顯允對甄落墨很失望,但他還是準備聽聽甄落墨的見解,能拿華影專業課第一的人,他想看看他的本事。
甄落墨被俞顯允冰冷的目光凍得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恢複了常态,并且認認真真的開始解釋。
甄落墨仔細講解道,“雖然只是打一個巴掌,但怎麽打還是有區別的,這場戲是太子知道三皇子算計了他的母後,所以他來找三皇子對峙,言語間沖突升級,太子情急之下打了三皇子一個巴掌,我覺得這個巴掌怎麽打,應該契合上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太子之前在心裏是如何看待三皇子的,在這個巴掌上應該清晰的體現出來。”
甄落墨舉起手,示意道,“如果太子驕縱跋扈從來沒把三皇子放在眼裏,那他應該是高擡手,像這樣自上而下的扇下去,因為他習慣了身處高位,他舉手投足仍然帶着他的強勢和霸道。”
甄落墨做完示範,又慢條斯理的繼續講解道,“但如果太子內心深處一直是忌憚着三皇子甚至畏懼着三皇子的,那他扇巴掌的方式會截然不同,他會自下而上的打上去,甚至由于內心的怯懦惶恐,他可能會打得位置沒有那麽準确,因為他內心其實是慌亂的,他單獨面對三皇子,底氣不夠足。”
甄落墨的話成功吸引了幾個人的注意力,甄落墨邊慢慢踱步邊繼續說道,“還有第三種可能,太子心思沒有那麽深,他既不過分忌憚三皇子,也沒能在三皇子面前擺出過太子的體面,那樣的話,他們在心理上就是平等的,這種情況下,太子的巴掌會扇得又快又準,因為他沒有雜念,他就是單純的想要狠狠給三皇子一個巴掌,比如這樣!”
甄落墨講話的時候故意放慢了些語速,所以在場的幾個聽衆思維反應也跟着變得緩慢了一些,但在這個相對舒緩的節奏裏,甄落墨最後一句“比如這樣”卻是突然加速,與他語速配合的,還有他忽然擡起的左手。
已經走到裴鐘賢面前的甄落墨朝着裴鐘賢突然發難,他用左手幹脆利落的扇向了裴鐘賢的右臉,裴鐘賢被甄落墨節奏的一緩一急搞亂了陣腳,他毫不猶豫的擡起右臂去擋甄落墨的巴掌,但甄落墨的左手懸在半空并沒有落下,而裴鐘賢自稱擡不起來的那只右手,也是高高的舉起着。
場面忽然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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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打破這片尴尬的,居然還是甄落墨本人。
甄落墨一臉誠懇的說道,“裴老師,恭喜您右臂康複了,不過咱們已經定好了扇巴掌那場戲由我來演,契約精神了解一下。”
裴鐘賢被甄落給擺了一道,他此時臉色黑如鍋底,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個好字。
站在一旁的執行導演見氣氛不對,立即和稀泥的說道,“裴老師啊,傷筋動骨可不是小事情,雖然你胳膊現在能動了,那也還是再歇一歇,還有那個蓁蓁爸爸啊,剛才你那段分析的不錯,很不錯,就按照太子嚣張跋扈那種演,我馬上找造型老師替你上妝,好好演。”
甄落墨對着執行導演點點頭,執行導演還想再開口,卻被俞顯允給打斷了,俞顯允語氣冰冷的對着女助理說道,“阿福,我聽說隔壁劇組請了個會捏糖人的老師傅,你帶蓁蓁去要幾個糖人玩,就說是我讓的,路上好好照顧蓁蓁,記得帶遮陽傘,別曬到孩子。”
俞顯允說完,又冷淡的對着甄落墨說道,“你留下。”
俞顯允支開了孩子讓甄落墨留下,那顯然是有事情要和甄落墨單獨講,再琢磨一下畫外音,大概就是請其他人都滾蛋,執行導演和裴鐘賢很有眼色的閃人了,反倒是俞顯允的經紀人卓行健穩如泰山的繼續在旁邊坐着,而且他還挺悠哉的擺出了一副準備看熱鬧的樣子。
俞顯允果然沒有把卓行健趕走,在阿福帶着孩子離開之後,俞顯允朝着甄落墨問道,“你很缺錢?”
聽到俞顯允的問話,甄落墨想了想,如實答道,“是有點缺,蓁蓁看上了一套玩具火車比較貴,我想給他買,秋裝快要上市了,衣服也應該多給孩子買幾套,說起來蓁蓁再過兩年就要上學了,想去好一些的私立學校,學費也得攢一攢了。”
俞顯允明明是在質問甄落墨,甄落墨卻和他聊起了家常。
經紀人在一旁默默忍笑。
俞顯允安耐下隐隐的火氣,他耐着性子說道,“再缺錢,也不能沒有尊嚴和底線,更何況剛才還是當着孩子的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你為了四百塊錢連面子都不要了,蓁蓁看到你的行為,他有樣學樣怎麽辦。”
甄落墨恍然大悟,“你是說我接戲的事情?”
俞顯允冷冷的哼了一聲。
甄落墨看着臉色難看的俞顯允,心裏其實還挺開心的,俞顯允是他的人生目标、學習榜樣,這個人果然三觀端正又很心善,是一個真正值得被喜歡的優秀演員。
甄落墨朝着俞顯允笑笑,他低聲解釋道,“四百塊錢我還是不太缺的,我接那場戲,是因為真打也需要技巧,打得要狠,落得要輕,裴直的專業水平不太行,讓他打你我有些不放心,雖然剛才在他面前丢了些面子,但能換成我來和你演那場扇巴掌的戲,我想還是值得的,蓁蓁那裏你也不用擔心,那孩子特別聰明不會長歪的。”
俞顯允有些驚訝的看着甄落墨,甄落墨笑容溫和,講話的語調有一種他特有的柔軟親切,他就像是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小事情,并沒有半分讨好的意味,也沒有邀功的意思,這個剛認識不久的路人師弟,居然是在想辦法護着他,原來甄落墨忍下那些羞辱,都是因為他。
俞顯允想到自己剛剛義正言辭教甄落墨做人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汗顏,他沉默了一下,還是從嘴裏擠出了兩個字,抱歉,接着又補充了兩個字,謝謝。
甄落墨自然不可能對俞顯允生出什麽不滿,他溫和的笑笑,同俞顯允和卓經紀人打了個招呼便去找造型師上妝了。
甄落墨弄好太子的造型再次出現在片場的時候,現場已經在繼續拍戲了,拍攝現場很安靜,只有殿內的兩個演員在對戲,甄落墨拎着長衫的下擺悄悄靠近了些看熱鬧,他看到飾演太子的裴直瞪大了眼睛,氣鼓鼓的大聲喊道,“宣靖承,你竟然敢陷害我母後!”
《帝城計》的總導演紀大山喊了聲cut,他透過導演監視器看到裴鐘賢的表演很不滿意,然而還不等導演發話,俞顯允卻是先朝着裴鐘賢問道,“你到底有沒有好好準備這場戲,走位不對、情緒不對、表情不對,一個專業院校的畢業生,居然連邏輯重音都講不對,這場戲先不拍了,等你練好了再繼續。”
現在拍攝影視劇,大都會采用現場收音的方式,自從工作人員舉起收音竿開始,劇組片場就保持了絕對的安靜,而在這份安靜之中,俞顯允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每個人耳中。
裴鐘賢面色漲紅,他恨俞顯允當衆了落他的面子,卻又顧及俞顯允的身份不敢得罪眼前人,裴鐘賢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他對着将他說得一無是處的俞顯允彎腰鞠躬,邊鞠躬邊大聲道歉,然而俞顯允卻并不買賬,他說你不是欠我一個道歉,是欠辛苦籌備這部劇的每一位工作人員一個道歉。
俞顯允站在最顯眼的位置教育裴直,他的經紀人卓行健卻是悄悄擠到了甄落墨身邊,卓行健半真半假的開口說道,“哎呀,你師哥這是借機會幫你出氣呢。”
甄落墨:“不是。”
卓行健随口問道,“什麽不是?”
甄落墨答話,“俞師哥不是在幫我出氣,他是好演員,對好演員而言,戲就是戲,戲是飯碗,戲比天大,師哥對待每一場戲的态度都是認真純粹的,他不是在借題發揮,他是真的被裴直的不專業給氣到了。”
卓行健心裏微訝,他沒想到甄落墨居然對俞顯允看得這麽通透,甄落墨這幅篤定的模樣,好像他是真的很了解俞顯允,并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認識的樣子。
卓行健心裏在琢磨着甄落墨這個人,面上卻還是一副打趣的模樣試探道,“你們這才剛認識,一口一個師哥喊得倒是順口,酸的我牙都要倒了,你師哥是什麽人你就那麽了解?”
甄落墨不疑有他,聽到卓行健的打趣,他臉上還微微有些發熱,甄落墨解釋道,“我和師哥是同一個老師,方老師常常會提到師哥,他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他很多。”
卓行健還想再說話,卻是聽到正被所有人注視着的俞顯允又開口說道,“甄落墨,你戲服換好了就過來,裴鐘賢還沒準備好,先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