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次日,便是三朝回門的日子。
一早,小虎便備好馬車候在偏院外。
蘇绮羅帶着春桃坐上馬車後,馬車便快速駛出程府。
春桃不常出來,車子剛駛出不遠,她便忍不住撩起車簾一角探頭向外望去。
這附近都是大戶人家的住宅,沒什麽看頭。
看了兩眼,春桃剛想縮回頭,眼角餘光忽然掃到了什麽,定睛一看,春桃驚訝的叫道:“啊,黑牡丹。”
蜀地人十分喜愛牡丹,他們将牡丹視為富貴吉祥、繁榮昌盛的象征。
尤其是黑牡丹,因其稀有罕見,更是被譽為花中之王,一株便能賣到五兩銀子。
蘇绮羅本來在閉目養神,聽到春桃的叫喊,不由睜開眼透過車窗向外看去,只見路旁的牆角處堆着幾株牡丹,花根上帶着土,根須有折斷損毀,枝葉更是蔫的厲害,應該是拔|出來很久了。
蘇绮羅目光一頓,對外面駕車的小虎吩咐道:“小虎,你去将那幾株牡丹撿回來。”
春桃不解的看向蘇绮羅,“二夫人,那花一看便知活不成了,撿回來做什麽?”
“那花還沒死透。”蘇绮羅摸了摸尾指上的戒指,随口解釋道:“撿回去種在院子裏,說不定能活。”
牡丹花不好養,養死了不吉利,一般養牡丹的人家都會在牡丹快死的時候提前将花拔了丢掉,像蘇绮羅這般将快要死的花撿回家裏養的幾乎沒有,因為大家都怕将花養死了晦氣。
不過她一個奴仆,也不敢置喙主子的意思。
待小虎将幾株快枯萎的牡丹抱到車上,蘇绮羅數了數,竟然有六株,不過都蔫的厲害,再拖下去的話,怕是要徹底枯死。
“小虎,直接去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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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不去蘇府嗎?”春桃問道。
蘇绮羅閉目靠在車壁上,聲音淡淡道:“不去了。”
春桃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不過終是沒說出口。
小虎想法簡單,聽到蘇绮羅的吩咐,二話不說便駕着馬車蹬蹬的向最近的當鋪駛去。
到了當鋪後,蘇绮羅拿起鬥笠罩在頭上。
大燕朝對女子的約束并不嚴格,女子不但可以随意外出,甚至可以開店鋪、做生意、自立門戶,蘇绮羅之所以戴上鬥笠,主要是不想臉上的麻坑引來關注。
蘇绮羅跳下馬車後,讓春桃和小虎在外面等自己,她則一個人擡步走進了當鋪中。
店鋪門面不大,有兩個大木架,架子上分布着數十個小格子,格子上擺放着各式物品。
中年掌櫃站在櫃臺後面,櫃臺外則站着一個衣衫破舊,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掌櫃的,您就收了我的玉簪吧。”小姑娘聲音嘶啞,似是剛剛哭過。
店掌櫃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不收,不收,你快拿走。”
這店掌櫃明顯是在趕客了,小姑娘卻是不死心,“掌櫃的,這是品質極好的凝脂白玉,您再看看,我只要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你這玉簪從頭裂到尾,一文錢都不值,還一兩銀子!”胖掌櫃的嗤笑,“你去別家店當去,我這裏不要。”
說完,眼角餘光忽然掃到走進來的蘇绮羅。蘇绮羅頭上罩着鬥笠,店掌櫃看不到她的面容,只能從她的身形和發飾上辨出她是一個年輕的婦人。
“小娘子。”店掌櫃一改之前的不耐煩,語氣熱絡的問道:“你可是有什麽要當的?”
蘇绮羅将大夫人給她的首飾盒及她手腕上的玉镯都拿出來,一起放到櫃臺上,“我想把這幾樣東西都當了。”
店掌櫃笑眯眯的拿起玉镯仔細打量了片刻,“這玉镯質量一般,當不了幾個錢。”說着,又打開一旁的首飾盒,拿出裏面的珍珠櫻花發簪和耳墜,看了半晌道:“這兩個品質還可以。”
“你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一下,我再看看。”店掌櫃說完,一屁股坐在櫃臺後的椅子上,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工具對着那幾件物品仔細的研究起來。
在店掌櫃低頭研究的時候,蘇绮羅轉頭看向紅着眼圈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能讓我看看你的玉簪嗎?”
小姑娘顯然沒想到蘇绮羅會和自己說話,愣了一瞬後,忙将一直攥在手中的玉簪遞到蘇绮羅面前,“吶,你看吧。”
玉簪晶瑩剔透,簪頭雕刻着一朵精致的蓮花,花芯處沁着一抹青絲,非常漂亮,可惜從尖端到尾部有一道裂紋,因為這道裂紋貫穿整個玉簪,想要修複或是重新雕刻都不容易。原本幾十兩銀子的玉簪,如今卻是一文不值了。
玉碎了,裏面的靈氣不會散。蘇绮羅接過玉簪握在手中仔細感受了一番,簪內所含的靈氣十分濃郁,确實是一塊好玉,就是太細短了些,“一兩銀子?”
“是的。”小姑娘一臉期待的看着蘇绮羅,“姐姐,你要嗎?”
“要。”蘇绮羅爽快的答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小姑娘原本沒抱什麽期待,聽到蘇绮羅的答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剛要說什麽,這時,店掌櫃已經估好價格,他從櫃臺後面起身,擡眼看向蘇绮羅,問道:“小娘子,你想活當還是死當?”
蘇绮羅現在只想要玉石,這些東西她不可能再贖了。聽到店掌櫃的話,她幾乎沒有猶豫便回道:“死當。”
“死當的話,這三樣東西我合你六兩銀子。”店掌櫃笑眯眯的問道:“你看如何?”
在當鋪當東西,能給出原價一成的價格就不錯了。蘇绮羅在心裏估算了一下,店掌櫃開的價格雖然不高,但也不算太低,換個地方未必比這裏高多少,最主要的是那幾株牡丹拖不得了。
略一斟酌,蘇绮羅點頭道:“可以。”
見蘇绮羅如此爽快,店掌櫃一雙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他一邊從抽屜裏取出銀子遞給蘇绮羅,一邊道:“我這裏給的價格最是公道,小娘子以後要是有什麽東西想當,盡管到我這裏來。”
蘇绮羅應了一聲,接過銀子後,從裏面取出一兩碎銀遞給小姑娘。
從當鋪離開後,蘇绮羅讓小虎直接駕車回府。
回到府中,蘇绮羅叮囑春桃幾人不要打擾自己,之後便躲到偏院的屋子,将房內的窗戶和門都關緊鎖好。
一切都弄妥後,蘇绮羅拿出玉簪,盤腿坐在了床上,她轉了轉尾指上的戒指,将碧水珠轉到內側,讓碧水珠和手中的玉簪接觸,然後閉上雙眼,心中默念法訣。
玉石中的靈氣是經過千百年時間,甚至更漫長的歲月一點點積累起來的,凝聚的過程緩慢而悠長,如今想要将靈氣從玉簪中引出,自然也不容易。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玉碎了,靈氣也久久不散的原因。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緩緩高升、西斜,月亮冉冉升起,再到月上中天,蘇绮羅始終沒有走出房間,春桃擔心她出什麽事,可礙于蘇绮羅進去前那番鄭重叮囑,又不敢貿然打擾,只能在外面守着。
春桃在門外來回走動,眼角餘光掃到院中那幾株黑牡丹,心下不由一嘆,這個新夫人還真是個怪人,回門日不回娘家,卻跑去當鋪,還撿回來幾株快要枯死的牡丹。
如今程家諸事不順,若是讓大夫人看到院子裏栽的這幾株蔫巴巴的牡丹,定要責備一番,幸好大夫人從不來偏院。
春桃正這般想着,房門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
看到蘇绮羅出現在門口,春桃心下一松,忙上前一步,問道:“二夫人,要吃晚膳嗎?”
蘇绮羅點點頭,“你給我弄碗紅棗粟米粥吧。”
打發走春桃後,蘇绮羅來到井邊打了一桶水,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水桶提到屋裏後,又從桌上拿起一個水杯,将小手指上的碧水珠對準杯口,蘇绮羅心念微微一動,一滴翠綠色的液體便從碧水珠上沁出,滴入了水杯中,這綠液便是靈液。
那小女孩的玉簪品質不錯,可惜小了點,只提煉出一滴靈液。
蘇绮羅拿起杯子放到鼻端輕輕的嗅了嗅,只覺一股沁人心脾的氣息撲面而來,真想喝一口啊,蘇绮羅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最後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
靈液雖然對身體有莫大好處,但是她現在是肉|體凡胎,經脈狹窄閉塞不說,骨骼也十分脆弱。若是直接飲用,爆體而亡的風險非常大,只能先稀釋再用。
蘇绮羅取過桌上的水壺向裝着靈液的杯中倒上水,随即又将水杯中的水向木桶中倒入一半。
靈液沾水即融,不用搖晃,半杯稀釋過後的靈液便均勻的融入了水桶中。
蘇绮羅從木桶中舀了水,将澆六株牡丹紛紛澆灌一遍,靈液養人,自然也能養護花草樹木,不過凡人的經脈不比植物根莖頑強。一桶水稀釋的半滴靈液可以直接澆灌花草,凡人卻不能直接飲用。
尤其像她這種以前從來沒接觸過靈液的人,最開始服用靈液時,必須多加稀釋,待服用的時日久了,經脈被靈液滋養的寬闊柔韌以後,靈液的濃度可以緩緩增加。
趁着沒人的時候,蘇绮羅又跑到井邊偷偷的将另外半杯水倒入井水中。
都弄好後,春桃也将晚膳端了過來,一碗紅棗粟米粥,一碟小鹹菜。
晚膳雖然簡單,賣相卻不錯,不過蘇绮羅一點胃口都沒有。
吃慣了靈氣充沛的食物,再吃這些,簡直味同嚼蠟。
而且總吃這些沒有靈氣的食物,體內雜質會越積越多,對身體非常不好,這也是為什麽凡人年歲越大,身體越差,容貌越老的原因。
她要盡快弄些營養液,早點将身體裏的雜質排除才行,不然體內的雜質堆積的越久,想要排出越困難。
只是想到能提煉出營養液的玉石價格,蘇绮羅的眉頭不自覺的蹙了起來。
勉強吃了幾口,稍墊了下肚子後,蘇绮羅便放下筷子,起身來到庭院中。
此時,這六株黑牡丹看起來精神了許多,再也不像先時那般奄奄一息了,顯然是活了過來。
蘇绮羅一直知道用靈液灌溉植物,對植物有很大好處,卻沒想到效果竟然這麽明顯,心下不由十分歡喜。
見天色晚了,蘇绮羅擡步去浴房簡單洗漱一番,然後回到房間,又像往常那般躺在程羿身側,貼着他耳廓道:“夫君,今天早晨我撿回了六株快枯萎的黑牡丹,現在都活了過來。”
“想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拿去花市賣錢了。”
蘇绮羅心中歡喜,說話時語氣自然也帶上了一絲輕快,程羿卻是聽的眉頭一皺。
黑牡丹是從西涼國引進的品種,非常稀有,即便是大富之家,也不會輕易将其丢掉,除非是确定必死無疑的。
她連別人丢棄的枯花都撿回來栽,還指望着它賣錢,難道生活很拮據?!
不過話說回來,花草樹木皆有靈性,能将枯萎的牡丹養活,這女子應該也是個很有靈性的人!
蘇绮羅不知道程羿心中所想,她繼續喋喋不休道:“聽說黑牡丹價格高昂,賣的錢應該可以買個品質不錯的玉飾。”
“哦,對了,我今日買了一個玉簪。那簪子雖然帶有裂紋,但很漂亮,品質也很好,價格還便宜,就是有點小。”
折騰了一天,有些累,蘇绮羅絮絮叨叨的将白日發生的事情樁樁件件向程羿講訴完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蘇绮羅并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時候,認真聽她講完的某人,眉頭已經擰成了川字。
大燕人信奉佩戴美玉可以擋災、養身、護平安,這也是為什麽他們對美玉的喜歡程度一點不亞于黃金。
不過玉石很容易碎裂,一般佩戴超過三年的玉碎了,是因為它為主人抵擋了一幢災難。但若是佩戴不足三年的玉碎裂,則說明這個玉對新主人不滿意,因為玉有靈性,它們也會擇人而居。
在大燕人看來,玉碎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繼續佩戴碎玉的話,會給自己帶來不好的運氣,所以很少有人買碎玉,除非是雕玉大師。
不過先不說佩戴碎玉吉不吉利,碎玉本身就容易劃傷皮膚,她連碎玉都戴?日子就那麽艱辛?!
而且這幾日聽她念叨,句句不離她夫君,難道她很愛她的夫君?!
這個想法一出,程羿的眉頭不由皺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