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概是高中離開家後就自由慣了，易迅的工作節奏實在叫蕭雲深不适應。

他絕對算不上懶散，為了提高畫技所做的基礎練習數量曾是業界傳奇，但讨厭被束縛的性格，讓眼前朝五晚九的日子很難過。

倘若不是去年底的生日時與何律師打了賭，說自己一定會找到失蹤多年的小包子，把沒機會說出的話對她說出來，蕭雲深現在又怎麽可能坐在辦公室裏趕設計稿？

午夜十二點的時候，他終于将要示範給美術部的原畫搞定，恍然一側頭，才發現乖乖等着自己的程靈西已經睡着了。

她是個小心翼翼的女孩，即便此刻在夢中，仍舊縮着瘦到極致的身體，像是個随時都會受驚離開的小動物，若不是垂在鎖骨上的碎發随着淺淡的呼吸而顫抖着，幾乎就成了一動不動的雕像。

“起床啦。”蕭雲深叫了聲，然後對着她朦胧張開的眸子露出笑意。

靈西呆呆地回視片刻，忽地想起境況，趕忙坐直身子忐忑道：“對不起，我……”

“是我耽誤了時間，剛才強迫症又犯了。”蕭雲彎着眼眸，把顯示器關閉掉：“走吧，說好的宵夜呢？”

“你想吃什麽呀？”程靈西平時就不好好吃飯，深更半夜更是沒有胃口。

“已經很晚了，不去遠地方，你家附近有什麽就吃什麽。“蕭雲深本只想沒事逗逗她玩，拖延到現在也是愧疚，于是乎如此回答。

“只有便利店吧……”靈西茫然。

“那就吃便利店好了。”蕭雲深拿起車鑰匙：“出發。”

靈西滿頭霧水地跟在後面，完全不明白蕭老師怎麽有如此雅興，卻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主意勸阻他回家。

——

午夜時分，北京總是霧氣彌漫的天空中難得有幾顆閃亮的星星。

兩碗韓國泡面，加上啤酒和水果盒，再無其他。

放在便利店門口桌面的食物實在寒碜。

程靈西對自己請的這頓飯着實覺得拿不出手，坐在對面小心翼翼的問道：“可是……你這樣吃得飽嗎？”

“嗯。”蕭雲深畫了一天果然是餓了，稍等片刻就打開泡面低頭吃了起來。

他現在的身家財産普通人當然難以想象，但畢竟曾在平凡的家庭長大，衣食住行都沒有養下矯情的毛病。

程靈西把自己那份泡面也推到他面前，然後從水果盒裏拿起顆葡萄，故作淡定又很不放心地說道：“老這樣對身體不好，又熬夜，又吃不營養的東西。”

“你不也是這樣嗎？”蕭雲深不是很在乎。

程靈西對自己相當馬虎，可也算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什麽家務事都會做，所以道：“有時間就做點飯，我媽媽教過我。”

“你家哪裏的？”蕭雲深邊吃邊問。

“四川。”靈西并不是很願意透露這些。

幸而公司的四川人很多，蕭雲深不可能如此就感覺到有什麽異樣，只是笑：“難怪，川妹子皮膚都很好。”

“就是長得矮。”靈西讪笑，不願意再談家鄉的事。

“所以我可以蹭川菜吃了嗎？”蕭雲深又問道。

“如果你想的話……”靈西不是很理解，這位大神為何總喜歡跟不起眼的自己瞎聊天，但她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任何。

“那就明天吧。”蕭雲深把飛快地把自己的泡面吃完了，又不客氣的把另外一杯也打開來。

程靈西愣了愣，懷着很難解釋的心态說：“好，我再問問花晚要不要一起……”

看來，她是真的有點害怕跟自己單獨相處呢。

——蕭雲深瞬間失笑，他因為會畫畫這個所長而得到了幸運的人生，見多了上趕着套近乎的萌妹子，但卻不知從何時起，反而更愛跟單純內向的異性交往。

也許是這個世界太殘酷了吧，它幾乎把每個人都訓練成了披着铠甲的戰士。

仍舊能夠用柔軟的心面對它的女孩，實在是不多了。

“你……也可以叫上別的朋友。”靈西再次強調。

蕭雲深的性格很年輕随性，但到底在這個歲數了，實在太容易看穿她的小情緒，因而彎着嘴角露出笑：“好。”

程靈西側着頭望向身邊早已經寂靜的馬路，不再敢跟他對視。

夜風吹來，吹得她及腰長發像蝴蝶的翅膀那樣輕盈顫動。

蕭雲深凝視片刻，忽然有些不适自己的绮思亂想。

和包子失聯的這些年，他也試着開始過兩段感情，但全都因心不在焉而很快失敗。

大概也是想要抹去遺憾的關系，才決意混到易迅尋找那個早已模糊的女孩兒。

結果八字沒一撇，又開始坑害老實巴交的程靈西……

蕭雲深自我厭棄地移開目光，開啓了新的話題：“對了，你知道dnd的運營是哪個團隊嗎？”

“好像是四部吧，他們收益高，幾乎每年的年會都會拿獎杯的。”程靈西小聲回答。

“哦。”蕭雲深若有所思，然後道：“你也注冊一個號來玩啊，很好玩的。”

“我不是很喜歡男生的游戲。”程靈西唯有撒謊。

蕭雲深沒再強求，把泡面吃光後，雙手合十：“飽了，謝謝招待。”

程靈西拽着自己的包，站起身來道：“那你早點回去睡覺吧，很晚了。”

“得開車，帶回家喝。”蕭雲深連剩下的啤酒也沒放過，一邊拿起來一邊主動把泡面都丢進垃圾桶，拿着紙巾擦淨嘴巴，然後說：“你上樓吧，看你上去了我再走。”

靈西知道他無論對誰都是個很善良的人，便也沒有推辭，努力地用盡量正常的步伐朝不遠處的單元門走去，走到門口，回頭瞧了瞧，發現蕭雲深果然還是站在車子旁邊，朝她招了招手。

上帝為什麽讓他這麽好呢？

如果他很糟糕，自己豈不是可以放下的容易一些？

靈西鼻子一酸，趕忙正過頭，匆匆地爬上了樓梯。

——

像北京這樣龐大的城市，即使在深夜，仍舊不會全然的寂靜。

蕭雲深在開車回家的路上，無趣地打開了電臺，試圖讓熱鬧聲音沖淡這份形單影只的尴尬。

主播溫柔的聲音是訓練有素的安慰劑，她說過些不痛不癢的話語，便開始播放徐佳瑩的《尋人啓事》。

……

我多想找到你，輕捧你的臉

我會張開我雙手，撫摩你的背

讓我擁有你，失去的時間

在你流淚之前，保管你的淚

……

過分感性的歌詞叫蕭雲深感覺有些窒息，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心中那個徘徊太久的影子，如果找不到，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不要活得那麽不安。

這個年代，我們可以打開手機，用網絡登錄到地球上的任意的角落。

可為何，想要聯系到一個人，仍會那麽難？

原來遺憾是如此可怕的怪獸。

時間會讓它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黑暗。

甚至遮蔽住我們發現快樂的眼睛。

蕭雲深有時特別執念，此刻又有些想忘記了。

他望着被随手扔到導航屏旁邊的啤酒，望着它被路燈映出的銀色的光芒，被照出了內心茫然的願望：如果就這樣遇見個簡簡單單的姑娘，去過安安靜靜的生活，不再去想起有的沒的舊回憶，那該有多輕松，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