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塊小桃酥 (1)
蘇棠接起電話,聲音中帶着一絲懶洋洋的不耐:“你怎麽陰魂不散的?”
對面輕笑一聲,似乎對她的不耐并不感到氣憤,慢悠悠地問道:“大後天有空嗎?”
蘇棠眼珠子一轉,認真想了想:“大後天?好像沒什麽事,但我也不想見你。”
陸言修頓了幾秒,猶疑地問道:“蘇棠,你不會又把自己生日忘了吧?”
蘇棠一拍腦袋,自己都覺得有些無語。明明薛泠泠剛和自己提起過這茬兒,結果一轉眼的功夫,又把它給忘了。
“你有什麽事。”
“沒什麽,想給你過生日。”
蘇棠頓了頓,仰靠在車椅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笑道:“我生日和你有關系嗎?”
“當然有。”陸言修輕笑,随手翻動着手裏的書頁,視線卻落在一旁包裝精致的絨面盒子上,“你的生日不一直都是我幫你記着的?”
“……不要臉。”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兒,終究是被蘇棠吞了回去,只吐出這三個字。
陸言修依舊含着笑意,回道:“年紀大了,越來越發現臉這東西沒用處了。怎麽,你是和別人有約?”
“……”蘇棠默了默,不想搭理他卻又莫名其妙地不想讓他誤會,涼飕飕地解釋了一句,“我媽給我訂了包間,謝謝您的好意了。”
“這樣啊,”聽到蘇棠搬出了她父母,陸言修也不好争什麽,只得有些遺憾道,“那算了。”
挂了電話,趙語竹敲了敲辦公室的門:“陸總,場地那邊談好了,确定可以租用。”
陸言修淡笑,語氣波瀾不驚:“不需要了,退掉吧。”
趙語竹驚訝地瞪大雙眼,滿臉寫着:哥,你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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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陸言修突發奇想要包下帝都最大的那家游樂園,人家不願意整天出租,他們一群人據理力争并用高價租用以示誠意,對方才勉為其難答應下來。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趙語竹感到欲哭無淚。
這不是玩他們呢嗎!
算了,誰讓他是老板呢,有錢的就是爸爸,偶爾滿足下爸爸任性的行為,她也沒什麽好說的。
趙語竹的驚訝只有一瞬,她很快整理好表情,依舊是往日雷厲風行的模樣,身子挺得筆直,語氣平淡:“好的,我知道了。”
蘇棠把小桃酥接回家,小桃酥歡天喜地地給她展示自己手工制作的賀卡。
賀卡封面用紅色和綠色的水彩筆亂糟糟畫了一堆曲線,是一朵很抽象的花。賀卡裏面,畫了兩個小人兒,一個穿着紅裙子留着黑色長發,另一個留着西瓜頭。從身高差距來看,能辨別出一個是她,一個是小桃酥。兩人的嘴都咧得大大的,恨不得要被他畫到耳朵根上了。
賀卡另一面,是用黑色水彩筆寫的“媽媽生日快樂”。這幾個字看似簡單,卻不是小桃酥能力所及的字。他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還寫不利落,最多寫一寫“一”“大”“小”這類簡單的漢字。
可這幾個字看上去像是畫出來的,歪歪扭扭的,卻很用心很努力。
“媽媽,生日禮物。”小桃酥指着賀卡,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蘇棠又開心又感動,抱起小桃酥親了親他的腦門:“謝謝寶寶,你就是媽媽最好的生日禮物。”
小桃酥想象了下自己裹上禮品帶的模樣,嘿嘿笑了起來。他伸手摟住蘇棠的脖子,在她臉上也吧唧一口。
生日當天,蘇棠的手機被各種生日祝福塞滿。最先收到的一條是一串沒有備注的手機號碼發來的祝福短信,這年頭用短信發生日祝福的除了電商也沒什麽其他人了。蘇棠看了看那條短信,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删除。
大早上,小桃酥奇跡般地不需要蘇棠叫他起床。見到蘇棠進來拉窗簾,小桃酥伸出一雙圓嘟嘟的小爪子朝蘇棠張開:“媽媽,抱抱。”
蘇棠抱住他,想把他抱起來時發現這小家夥又沉了些。再過段時間,她就抱不起來他了。
小桃酥勾着蘇棠的脖子,整個人黏在她的身上,死活不放手。他趴在蘇棠耳邊,聲音小小的,奶奶的,熱氣呼進蘇棠的耳朵裏:“媽媽,生日快樂。”
蘇棠眼眶有些泛紅,她吸吸鼻子,将小桃酥放到地上:“小肥貓,媽媽老啦,抱不動你啦!”
小桃酥嘿嘿一樂:“媽媽不老,媽媽永遠是小公舉!等我長大了,我來抱媽媽!”
小家夥嘴越來越甜,蘇棠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她伸手推了推小家夥的背,示意他去衛生間洗漱。等他洗漱完,吃過早飯,蘇棠幫他換好衣服,出了門。
天氣還有些涼意,蘇棠給他穿了件沖鋒外套。外套當時買錯了號,小桃酥穿着有些肥大,兩條袖子長長的,被他甩來甩去。
他一邊甩着袖子一邊蹦跶着下樓梯,蘇棠讓他慢一些,他回頭朝蘇棠壞笑一下,跳下去兩節樓梯。
蘇棠無奈地搖搖頭,小家夥真是長大了,越來越淘氣了,有望朝熊孩子方向發展。
出了單元門,蘇棠發現不遠處站了個颀長的身影,正舉着手機打電話。那身影有些熟悉,蘇棠反應了幾秒,手機便響了。
她疑惑地朝那個身影走了幾步,那人正好回頭,看到蘇棠時粲然一笑:“師妹,好巧。我剛給你打電話你就下樓了。”
蘇棠愣了愣:“師兄,你怎麽在這裏?”
賀祁收起手機,唇邊的笑意沾染着一絲暧昧:“這兩天剛從美國出差回來,想見見你。”
蘇棠被他的話搞得有些無措,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
賀祁問道:“你這是要出門嗎?”
蘇棠還未回答,小桃酥搶着答道:“賀叔叔!今天是媽媽的生日!”
小桃酥最喜歡的日子就是生日那天,所以在他的認知裏,媽媽最喜歡的日子也應該是她的生日。他替媽媽感到開心,他要告訴所有人媽媽今天過生日啦!
賀祁顯然沒想到今天是蘇棠的生日,愣了一下:“今天是你生日?”
蘇棠将碎發別在耳後,不自然地笑道:“對,但是都多大人了,也不是特在意這些……”
賀祁很快恢複了往日的從容,淺笑道:“生日快樂。”
“謝謝師兄。”
“我沒提前準備,今天請你吃頓飯慶生吧。”賀祁一邊說着一邊打開車門,邀請蘇棠上車。
蘇棠讪笑,連連擺手:“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得帶小桃酥回他姥姥家,不好意思。”
“這樣啊,”賀祁也沒糾纏,卻也沒關上車門,笑道,“那好帶讓我做回司機,把你送過去吧。”
話已至此,蘇棠也不好拒絕,帶着小桃酥上了車。
蘇棠幫小桃酥系好安全帶,又将自己的安全帶系好:“師兄剛從美國回來?”
“對,和TimeWarner有個合作項目落地。”
“這麽辛苦,那你回來應該好好休息。”
賀祁透過後視鏡看蘇棠,唇邊挂着淺淺笑意,卻未答話。
兩人随意聊了兩句,小桃酥被窗外一座新修的建築所吸引,問蘇棠那是什麽,蘇棠的注意力便全放在小桃酥身上,帶他看窗外的建築。
突然,蘇棠手機響了。
蘇棠接起手機,程慧秋火急火燎的聲音從聽筒那端傳來:“棠棠啊!你舅舅他住院了,我和你爸在趕回去的路上!”
程慧秋是雨城人,一家人都生活在離帝都不遠的雨城。程慧冬是她的親哥哥,兩人關系很親近。
蘇棠愣了一下,皺起眉:“怎麽回事?嚴不嚴重?你們在哪兒,我陪你們一起回去!”
聽筒那端蘇建平朝程慧秋說了些什麽,程慧秋罵了他一句,語氣卻平靜了許多:“沒什麽大事,我和你爸已經上高速了,小程也在趕回家的路上。你別擔心!我打電話過來就是想和你說一聲不好意思啊,今天沒法給你過生日了。”
蘇棠有些急了:“過什麽生日啊!你們趕快回去看舅舅是主要的,你們路上也要小心點。”
“好的,寶貝生日快樂。”
蘇棠被程慧秋氣笑了:“謝謝媽,要是有什麽事告訴我。”
程慧秋連連應下,才挂掉電話。
收起手機,蘇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駕駛座上的賀祁道:“師兄,不好意思哈,你可能得把我送回去了。”
“家裏出事了?需要幫忙嗎?”
蘇棠擺手:“沒什麽大事,不用擔心。我爸媽出城了,沒法一起吃飯了。”
“既然這樣,”賀祁勾起唇角,“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一起吃頓午飯就當慶生了吧。”
葉家小館。
餐館坐落在金融街,周圍均是高樓林立,只它一座二層小樓古香古色,隐于之間,頗有種大隐隐于市的意味。進入門內,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山石,能聽到細細的流水聲仿若溪流傾下,配着背景樂中的《塞上曲》,獨具韻味。
小桃酥對那座假山很是喜歡,進去前非要伸手撈一把裏面的錦鯉,平靜的水面被他攪動,池子裏的魚四散奔逃,小桃酥咯咯直笑。
真的是越來越熊了。
蘇棠把他抱起來,跟着賀祁一起進了餐館。
包間已經訂滿,服務員領着他們去了一間隔斷,雖然沒有包間獨立,但環境也清幽雅致。
蘇棠環顧四周,因着地理位置的緣故,來就餐的人大多是金融街精英的打扮,來這邊談生意的。
小桃酥跪在長椅上爬來爬去,很是興奮。蘇棠讓他別鬧騰,他不聽,就沖蘇棠笑。賀祁抱住他,讓他認菜單,他才聽話地跪在賀祁旁邊,胳膊支在桌子上看菜單。
沒一會兒,他的注意力又被別的吸引了。他環顧四周半天,朝一群朝這邊走來的精英打扮的男人興奮揮手:“爸爸!”
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聽到這脆生生的一聲都驚了。那小孩兒直勾勾地看着為首的陸言修,嘴角咧着大大的笑容。他們不着痕跡地打量下陸言修,果然面無表情,神色冰冷。
二十□□的年紀,未婚未娶,被莫名其妙地叫爸爸,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想到這裏,幾個男人也不敢出聲了,小心翼翼地跟在陸言修身後,和他一起停下腳步。陸言修微微側頭,和身旁的男人說了些什麽。那人轉身和其他人說了幾句話,其他人也不敢吱聲,沉默着和他離開。
所有人上樓後,陸言修朝蘇棠他們走了過去。他乜了一眼賀祁,賀祁也看着他,唇角帶着笑意,那抹笑有些嘲諷有些勝利的味道。
他轉頭看向蘇棠,聲音平靜如水,卻透着股冰冷:“蘇棠,和父母過生日?”
“不是,你聽我解釋……”
還未等她說完,陸言修問道:“現在,為了別的男人,都可以說謊了?”他的手輕輕叩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她的心上。
他們互相從沒有說過謊。
可這一次,他滿心期待地為她準備好生日禮物,她卻用父母來搪塞他,和別的男人約會。
“算了,我有什麽資格管你。”見她沒有回答,他輕嗤一聲,揚起一個淡淡的、無奈的笑容。
看到陸言修轉身離開,蘇棠的視線遲遲無法從他的背影挪開。
掙紮半晌,她“騰”地一下站起身:“不好意思師兄,能麻煩你幫我看一下小桃酥嗎?”
賀祁微笑:“沒關系。快點去吧,有些事情早點說清楚比較好。”
蘇棠在餐館外追上陸言修。他手裏還夾着煙,狠狠地吸了一口,随手撚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見到蘇棠出來,他将煙丢掉,準備離開。
蘇棠追了上去,陸言修口吻淡漠地問她:“你還追過來做什麽?”
“我父母出城了,正好遇到的師兄。”
“哦,還挺趕巧。”
見他語氣刻薄,蘇棠也皺起眉,有些生氣:“陸言修,我沒必要和你解釋這些。”
“是啊,沒必要。”陸言修又掏出一根煙,咬在嘴裏,卻沒點火,“不論我做什麽你都不願給我次機會,卻和那個男人過生日。你就這麽喜歡他?”
“給你機會?你能娶我還是怎麽着?”
陸言修沉吟半晌:“你給我些時間,我們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蘇棠笑了,那個笑很輕,卻像有千斤壓在陸言修的心上,讓他不由地蹙起眉來。
“你連娶我這麽簡單的事都保證不了?還想讓我給你機會?”
“蘇棠,你知道的。除了你我不會和別人結婚。”
陸言修拉住蘇棠,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似的,一字一頓說得很慢很認真。
蘇棠無奈地扯扯嘴角:“你不娶,難道就要要求我一輩子不嫁人嗎?你是想讓我當你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情婦,讓小桃酥當你的私生子?
“更何況我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你也明白,小桃酥需要個爸爸教導,我父母也不能一直被別人說三道四,我終歸要嫁人的。師兄……師兄他就很好,他不會因為我帶着孩子就看不起我,而且……而且我也很崇拜他……”
蘇棠用的是“崇拜”而不是“喜歡”。她說到一半,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就好像嗓子裏哽着什麽,讓她透不過氣來。
良久後,她垂下眼眸,自嘲般扯起唇角:“陸言修,面對現實吧。”
陸言修眉頭緊鎖,可他卻沒法反駁。
他低聲問蘇棠:“蘇棠,你決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蘇棠低着頭,手指不自覺地絞住衣角。良久,一個很輕的“嗯”從她嗓中溢出。
聲音雖然很輕,但陸言修聽得很清楚。
“那你……喜歡他麽?”
這回,蘇棠沉默地更久了。
她發現自己沒法騙自己,她很崇拜賀祁,很多年以來都把他當做神一般的存在景仰,但也僅限于此。當他從神壇走下來,以一個普通男人的身份出現在她的生活裏時,那種崇拜與尊敬也無法轉化成男女間的感情。
但她還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得到她肯定的答複,陸言修笑了。
他把攥在手裏,早已被掰成兩端的煙随手扔進垃圾桶裏,聲音淡薄如水:“是我自作多情了,祝福你們。”
賀祁看着蘇棠追出去的方向,神色微沉,右手食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菜已經上齊了,但擱置了太久,有些涼了。
小桃酥的筷子用得還不是太好,夾了好幾次盤子裏的軟炸裏脊,都沒夾起來。賀祁拾起筷子,幫他将肉夾進碗裏。小桃酥朝他粲然一笑:“謝謝叔叔。”
賀祁也朝他揚了揚唇角。
他問道:“剛剛那個人是你的爸爸?”
小桃酥咬了一口軟炸裏脊,細細地咀嚼起來。他歪頭想了想,朝賀祁點頭。
見到小桃酥點頭,賀祁心中了然。如果仔細看小家夥,眉眼确實有些像陸言修。
他伸手揉了揉小桃酥的腦袋,又給他夾了一塊肉放進碗裏,眉眼含笑:“多吃些。”
……
蘇棠回來後,整個人的精神狀态都不對。她看到賀祁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下意識揚了揚唇角,可那個笑容看着比哭還難看:“不好意思師兄,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她彎下身準備收拾東西,賀祁卻擡手止住她:“你還沒吃東西,吃過再走吧。”
說罷,他也不等蘇棠回答,便叫來服務員将已經涼了的菜拿去加熱。等服務生回來後,他又麻煩她陪小桃酥到門口的山石旁玩一會兒。
小桃酥聽到能去玩水池子裏的小魚,歡快極了。蘇棠在他身後囑咐了半天不要亂跑,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蘇棠知道,賀祁有話和她說,而且還是小桃酥最好不要聽到的內容。
可他打算說什麽,也不難想象。
賀祁幫蘇棠布菜,笑道:“師妹,陸總是小桃酥的親生父親?”
蘇棠猶豫了半晌,輕輕點頭。
賀祁的笑意更深了,繼續道:“恕我直言,像陸總那種出身背景,年輕時候愛玩一點都能理解。只是出了事,你真的覺得他會負責?單不論他怎麽想的,他的家庭也不會同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知道為什麽,蘇棠對賀祁的說法本能的感到排斥。她覺得賀祁大概是誤會了,覺得她和陸言修當初搞在一起是貪圖他家的錢,想嫁進豪門才生小桃酥的。
可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告訴他兩個人當初是自由戀愛,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鬼才信她。
想到這裏,她也懶得解釋了,神色恹恹地聽着賀祁說話。
“可能你不太了解陸總的真實情況,我多少了解到一點。北辰的家族問題根深蒂固,雖然現在他坐在這個位子上,但觊觎的人太多,并不穩妥。他的叔叔陸業鵬在國內的勢力盤根錯節,他剛從國外回來,稍有不慎就能被人從高處拽下去,他連自身都難保,哪有時間來管你?現在對于他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聯合葉氏整合資源,永絕後患。你要想清楚,不論他和你保證了什麽,為了權利,他最終還是會和葉氏千金結婚的。”
蘇棠不清楚賀祁為什麽和自己說這些,但到現在,她才明白陸言修面對的到底是什麽。
所以他才說讓她給自己些時間嗎?
蘇棠單手托着腮,垂眸看着桌上那滴不慎低落的褐色茶水,有些出神:“師兄你想多了……我和他,不可能的。”
見蘇棠這樣說,賀祁知道蘇棠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了。他唇角的笑意不由加深:“師妹,我很喜歡你。雖然我條件不比陸總,但自認為不算差。況且,他給不了你和孩子的,我都可以。”
蘇棠用指腹擦掉桌上那抹茶水,指腹變得濕潤潤的,一道深色的印記随着她的動作印到了木頭桌上。她用餐巾擦掉手上的水漬,擡眸看賀祁,眸光盈盈:“師兄,你真的喜歡我嗎?”
沒想到蘇棠會這麽問,賀祁愣了愣。但他很快又恢複了往日從容的模樣,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師妹是個聰明人。在我看來,婚姻應該是兩個合适的人的結合,我認真考慮過,認為不管是對你我,都是最好的選擇。至于感情……我們可以慢慢培養。”
蘇棠牽起唇角,卻根本沒力氣笑:“師兄,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會認為我合适?我覺得以你的條件,能找到更好的。”
賀祁哈哈笑道:“師妹,我一個離過婚的人有什麽資格要求你?我說過,我喜歡你的溫柔善良,和對孩子的耐心,是我心裏最完美的妻子模樣。”他看向蘇棠時目光灼-熱,語氣誠摯,不像在騙她。
“雖然我不想催你,但是師妹,盡快給我一個答複好嗎?”
是夜,蘇棠給小桃酥沏好奶粉,正要關客廳的燈。她聽到樓下有引擎發動的聲音和突然閃過的車燈,鬼使神差地,她走到陽臺,往下看了看。
昏暗的夜裏,什麽也沒有,只有萬物被黑暗籠罩的影子,靜阒神秘。
她聳聳肩,回了卧室。
蘇棠将奶瓶遞給小桃酥,自己爬到被窩裏,拿起枕頭旁邊的故事書,給小桃酥講故事。
小桃酥就乖乖地窩在她的懷裏,嘬着奶瓶。
講完故事也到了該睡覺的時候,蘇棠伸手關掉床頭燈。小桃酥側着身子,将一條短短的小粗腿搭在蘇棠的腰上,啃着手指,在黑暗中用烏亮烏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蘇棠也在看他,小家夥太可愛了,怎麽看都看不夠。她伸手刮了刮小桃酥的小鼻梁,他咯咯直笑。
“小桃酥,問你個問題。”
“好呀。”
蘇棠單手托着腮,歪着腦袋思考了半天,問道:“如果媽媽以後和賀叔叔結婚,你會同意嗎?”
小桃酥啃着大拇指,蘇棠從他嘴裏将大拇指拿了出來。上面還沾着他的口水,他壞兮兮地全都抹到了蘇棠的手上:“結婚是什麽意思呀?”
“就是……我們以後和賀叔叔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一起出去玩,他以後就是你的爸爸了,好不好呀?”
“可是我有爸爸呀。”小桃酥不理解,眨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蘇棠。
蘇棠一下子被他的問題問懵了,隔了良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比較好。
“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才是你的爸爸。那個不是你爸爸。”
“可我只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他為什麽不和我們生活呢?”
蘇棠想了想,她沒法給小桃酥解釋這麽複雜的問題,只得随意搪塞道:“他沒法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以後不要叫他爸爸了,知道嗎?”
小桃酥似乎是在很努力地思考蘇棠說的話,到底明沒明白蘇棠也不清楚。但很快,小桃酥用力地搖了搖頭:“我只有一個爸爸,我才不會管別人叫爸爸!”
說罷,他賭氣似的轉過身,不再去看蘇棠。蘇棠看着蜷在被子裏的小桃酥的背影有些愣神。
她不由地苦笑,幫小桃酥掖好被子。小桃酥扭了扭,似乎是不想讓她碰自己。蘇棠收回手墊到腦袋下面,淡淡地看着他。
華燈初上,城郊的陸家別墅此時燈火通明,一家人聚在一起準備吃晚餐。陸業承剛出院沒多久,為了給他接風洗塵,覃郁榕特意安排了這場家宴。
只是陸家的家宴和尋常人家的不太一樣,沒有團圓的祥和喜慶,反而氛圍顯得異常膠着。
覃郁榕倒是不在意這些。
陸業承身體狀況難得好轉,可以在家休養,她忙前忙後為他準備調養身子的食材,甚至親自下廚,為他煲了雞湯。她坐在他身邊只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聊些家長裏短。
聊的多半是她和一群貴婦喝下午茶打麻将的無聊日常,可她卻說不厭似的,一直喋喋不休。陸業承本身身體不好就顯得虛弱,見到妻子時也沒了往日叱咤風雨的雷霆模樣,只淺笑着聽她說話。
乍一看确是一對兒恩愛夫妻。
可另一邊卻不太一樣了。
陸言修一臉淡漠地吃飯,仿佛桌上一圈人都和他無關,就連覃郁榕和陸業承,都好像是陌生人而不是他的父母。另一邊的陸業鵬一家,原本想和陸業承噓寒問暖,卻發現自己根本插不進話,只得恹恹作罷。
陸業鵬将目光轉向陸言修,一雙眼如鷹隼般銳利,直勾勾地盯着他,可陸言修似乎毫無察覺似的,連頭也不擡一下。
坐在陸業鵬邊上的陸謹言看到自己父親在看陸言修,伸手擡了擡眼鏡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阿修,回國以後還适應嗎?”
陸言修回國好幾個月了,現在才來關心未免顯得過于虛假。
陸言修擡眼望他,連假笑都懶得挂在臉上,從喉嚨中溢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嗯”。
陸謹言不惱,臉上依舊帶着溫和謙遜的笑意,說出的話卻句句帶刺:“我聽說修業地産這幾天股票跌了六個百分點,你剛回來就接手,是不是不太适應國內的情況啊?”
“有麽,”陸言修用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擡眸望向陸謹言。他的眼神很淡,卻帶着一股壓迫性,讓陸謹言不由心頭一顫,“但我看這個季度的業績倒是已經超過去年一整年了。堂哥,過去幾年你到底是怎麽帶公司的?”
陸謹言被噎住,一旁的陸業鵬見他嘴上不讨好,用眼神示意他閉嘴。陸謹言抿了抿嘴,尴尬地收回目光,低頭吃飯。
氣氛變得更加凝固。偌大的餐廳中只能偶爾聽到餐具碰撞的清脆聲響,和覃郁榕低聲與陸業承談笑的聲音。
坐在陸言修旁邊的陸熹見狀,主動給陸言修盛了一碗湯:“最近工作上很辛苦吧?”
陸熹是陸業承和陸業鵬的親妹妹,也是陸言修的小姑。
陸言修朝她道謝,陸熹笑道:“你爸爸身體不好,難為你替他多分擔一些。”
陸言修難得笑了一下:“嗯,知道。”
之後兩人聊得都是些工作上的話題。陸熹自己開了一家輕奢品牌“L&L”,在國內多以知名服裝設計師Lucie的身份出現在公衆眼中,鮮有人知道她和北辰集團的關系。她一個人活得自由開心,也不願參與家裏這些破事。
她算是看着陸言修長大,也心疼他。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長大,本身就沒什麽自由可言,小時候他的父母一心撲在公司上,他就沒感受過什麽是父愛母愛,長大後又被強勢的母親安排好未來的一切,擱在誰身上都想要反抗。
他反抗過,高考那年拒絕了覃郁榕的安排,去了國內的大學,覃郁榕氣得斷絕了他所有經濟來源,甚至不承認他,和所有人說自己兒子去了美國念書。他也不在意,和家裏所有人斷了聯系,自己一個人死扛了大學四年和研究生三年。
陸熹和陸業承偷偷去看過他一回,那種感覺就像是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可他根本不在意似的,甚至回絕了他們給的生活費。
只是所有的反抗在他研究生畢業那年全都結束了。陸業承被下病危通知書,覃郁榕連央求帶逼迫讓他幫忙分擔壓力,他念及陸業承在他最艱難的時期的那些幫助,去了美國。
現在,他還是走上了覃郁榕替他安排好的道路上。
逃不掉。
陸熹怔怔地看着陸言修,直到陸言修察覺異樣,疑惑地問了一句“怎麽了”,陸熹才收回目光,朝他搖頭:“沒事。”
他從小就不是個愛笑的人,可陸熹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不笑了。就算笑,也是那種逢場作戲的假笑。
一頓飯進行到後半段,覃郁榕終于是和陸業承沒什麽可說的了,開始假惺惺關心起陸業鵬一家。先是問問陸謹言在公司工作的情況,而後又聊起陸業鵬和他妻子前段時間的馬爾代夫之旅。
寒暄過後,陸業鵬關心了一番陸業承的身體,頓幾秒,又談論起工作上的話題。
陸業承的身子剛有好轉,覃郁榕不想讓他操心公司的事情,朝陸業鵬遞了個眼神。陸業鵬卻仿若沒有看到似的,繼續彙報公司近況。
他的三言兩語間看似中肯,可彙報完情況後,他裝作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道:“阿修剛從國外回來,不太适應國內的環境。回來就搞什麽整頓,把公司裏弄得人心惶惶的,哥,你可得好好管管他啊。就比如說常商,對咱們陸家忠心耿耿,阿修二話不說把他辭退了。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聽他說完,陸業承斂了對妻子的溫和笑意,微皺眉頭,嚴厲地看向陸言修。
陸言修放下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陸業鵬,笑容溫和,可字字卻紮在他的心上:“二叔這話真是說笑了。常商是對陸家忠心耿耿還是對您忠心耿耿?”
陸業鵬被他噎住,目光變得有些游移。
“您可真是老糊塗了。常商私下收購北辰股票,如果不是我發現得及時,這北辰以後是不是姓陸都不一定。”他神态從容,笑容散漫,可看在陸業鵬的眼裏卻是能将他生吞活剝,“這也不怪您,畢竟您年紀也大了,對部下難免有仁慈之心。不過二叔的年紀,是不是也該考慮退休了……”
聽他說完,陸業鵬心裏一驚。
陸業鵬本意是想要動搖陸業承,讓他重新考慮把北辰到底交給誰。雖說陸言修是陸業承的長子,可他還是陸業承的弟弟呢!他兒子陸謹言還是父親的長孫呢!他們兩個誰都不比陸言修的地位差!
他還沒對陸言修趕盡殺絕,可陸言修竟敢三言兩語間讓他退休?!
陸謹言一拍桌子,“騰”地站起身:“陸言修!你怎麽和我父親說話呢?!”
陸言修擡起頭,懶洋洋地看向他。他的神情不再像往日般溫和,一雙眼如同鷹隼般銳利狠絕。
陸謹言不禁怔愣了一下,一時間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他這個堂哥,一腔熱血,腦子卻不太好使。
陸業鵬朝陸謹言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坐下,自己臉上卻挂着笑意:“原來是這樣,二叔真是老糊塗了,根本不知道他竟然起了這種心思。不過阿修啊,雖然産業園的合作拿下來了,可你也不能居功自傲。北辰可比你在美國那些小打小鬧嚴肅得多,你可不能任性妄為。北辰是你爺爺的心血,這天下是老一輩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可不要毀在你的手裏啊。”
陸言修也笑了:“二叔,您這話說的。正因為是爺爺的心血,我才不能讓它毀在別人手上啊。”他将“別人”二字咬得很重,意有所指,都能明白。
陸業鵬沒想到幾年不見,陸言修變得伶牙利嘴,不禁在心中冷哼一聲。
他才不會在意年輕人這些口舌之快。他在國內的人際要比陸言修的複雜得多,北辰的老股東們也多不看好他這個天降,想要搞他的方法多得是,絕不急于這一時。
晚飯過後,陸業承叫陸言修和陸謹言到書房和他彙報公司的事宜,又教導他們兄弟之間要相親相愛。兩人都應了,可二十幾年都沒相親相愛過,哪兒是他一句話能解決的。放走倆人,他又把陸業鵬叫去下棋敘舊。
見陸言修下樓,覃郁榕叫住他:“你爸都和你說了什麽?”
“沒什麽,工作上的事。”陸言修被這頓飯搞得心煩意亂,回答覃郁榕問題時語氣也頗為不耐。
覃郁榕嘆了口氣,怨念道:“你要是早點和葉家訂婚,還能怕你二叔?”
“我還需要靠着別人不成?”提到葉家,陸言修更加煩躁,冷冷地剜了她一眼。
“阿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