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天的天氣異常得好,陽光燦爛得都不像是冬天,許德方叉着腰站在小院裏感嘆,“今天這天是真适合出去玩。”
許燕正在收拾東西,她問許德方,“爸,您墨鏡放哪兒了?”
許德方年紀越大,越愛打扮,衣服要鮮豔的,鞋偏愛紅色,只要出去玩兒,不管遠近,肯定要戴墨鏡,陰天下雨天也要戴,用他的話說就是不戴墨鏡沒有去玩兒的氣氛。
衛萍說他是老來俏。
許德方從外面進到客廳,“今天不戴墨鏡了。”
許燕奇,“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不懂。”許德方意味深長。
他今天要打亮一雙眼睛,觀察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從言行到德行。昨天在酒桌上看過了,酒品勉勉強強還算過關。這一塊兒出去玩,能夠看到的東西又不一樣,戴墨鏡影響他發揮。
“別理你爸,他想一出是一出。”衛萍出聲。
嘿,許德方不服,算了,這種事情就讓他這個一家之主來操心好了,她們母女兩個就負責吃吃喝喝玩玩。
許燕收到程立川的信息,說他們已經從酒店出發了,她看着時間也準備出門。
他們五個人,其中又有老人,還是分兩輛車走,會舒服一點兒,許燕想的是讓她爸去坐程立川的車,她帶着她媽,這樣既能照顧遠來的客人,也能避免一些預料不到的尴尬,就像昨天在飯桌上。
但是,她能想到的問題,別人也會想到,許燕看到停在他們面前的那輛七座商務車,一時動作靜止。
徐石岩打開車門,招呼衛萍和許德方上車。
程立川下車,走到許燕面前,接她手裏的東西。
“程醫生,我自己來就好,不重。”許燕向後錯了半步,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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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川也不堅持,打開副駕駛的門,“上車?”
許燕遲疑,他開車,她坐副駕駛嗎?
“要不…我開車?我開車還算可以,程醫生在後面可以聽我爸講講沿途的風景。”
程立川點頭,“可以。昨天坐你的車,就覺得你開車還挺穩。”他又伸過手來,“你開車的話,東西就給我吧。”
這下許燕不再猶豫,“是我媽準備的水和一些水果。”
她還特意分開了兩個兜,準備一車放一兜,還是她想太多了。不過這樣也不算太糟,她就在前面專心當她的司機就好了。
她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副駕駛也有人坐了上來。
許燕看他。
他也看她,“坐在前面也可以聽許叔講沿途的風景。”
許燕沉默。
“我不會打擾你開車。”程立川系上安全帶。
許燕微笑,“開車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她看向後面三個明顯在支棱着耳朵的人,“咱們出發了。”
許德方興奮,“出發出發。”
徐石岩翻出手機,“許嫂子喜歡聽什麽歌,我們來點音庡?樂活躍一下氣氛。”
衛萍笑,“我都可以。”
許德方道,“你嫂子喜歡費翔,她鐘情費這個姓,最喜歡冬天裏的一把火。”
徐石岩誇,“嫂子有眼光。”
冬天裏的一把火開啓了循環播放模式。
後座說說笑笑很是熱鬧,前座的兩個人各自看着前方,十分安靜,安靜到許燕不得不想着找點什麽話題來打破這種安靜。
她不喜歡尴尬。
“你--”
“那個--”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
“那我先說?”程立川看她。
“嗯嗯,程醫生你先說。”許燕剎車停在紅燈前。
她巴不得他先說,別人找話題,她敷衍應付,這活兒她拿手,之前吃那頓飯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他很擅長引導話題。
支棱着一只耳朵的許德方默默地給程立川的第一項表現打了個叉叉,應該是女孩子優先,先讓女生說,他在家裏,從來都是衛萍一氣數落完他,他才開始辯解的,中間連插話都不會插,就怕打亂了衛萍的節奏。
程立川不知道他許叔的心理活動,但他能看到許燕心裏的糾結,她一煩躁了,就喜歡用手指敲方向盤。既然她不喜歡這種安靜的尴尬,與其讓她絞盡腦汁地想一些話題,不如由他來遞話。
“你高中是不是在這兒讀的?”
車停的地方,左側是一所荒廢的學校,前院的空地上已經長滿了草,校門口挂着的“堯縣第二中學”幾個字破舊斑駁,幾乎都已經看不出來。
“不是,我們這兒有兩個高中,我的學校在縣城的西邊,跟這兒是兩個方向。”
程立川眸色微動。
許德方問,“林琳是不是二中的來着,你那個時候晚上不回家吃飯,天天跑過來找她吃飯。”
許燕抿嘴笑,那個時候是真的快樂。
林琳和她初中三年是一個班,高中的時候,她進了一中,林琳進了二中,初中三年差不多天天黏在一起的小姐妹,突然分開了,誰都不習慣,高中抓得又緊,周六日都是安排了課。只能趁下午放學,臨上晚自習之前的一段時間,要不就是她騎着車跑來找林琳一塊兒吃晚飯,要不就是林琳過去找她。
兩人這樣來回跑了半年,到後來,一中調整作息時間,把僅有的那段放風時間也縮短了,兩個人才迫不得已,中斷了這項橫跨一整個縣城的晚飯相約活動。
程立川看向車窗外那所廢棄的學校,縱使他不信神佛,此刻,也不得不承認,世上或許真的有陰差陽錯這一說。
他以為她是二中的,那天,她穿的校服背面寫的是“堯縣第二中學”。
徐石岩是個聞一知十的老狐貍,他剛剛一聽程立川那個問題就聽出不對來了,再對比現在的沉默,這裏面沒準憋着什麽大事,他之前竟然都沒有察覺到,大意了,大意了。
“立川,你之前是不是來過這邊?”
“恩。”程立川淡淡地應了句,“得有小十年了,跟着外公來過一次。變化挺大的,都不認得了。”
時光境遷,好多東西都不在了,他現在能找到舊日痕跡,也就剩這所學校了。
“那是認不得了,現在都發展太快了,這幾年變得尤其快,二中遷到郊區去了,這塊兒馬上要拆,要建一個商場。囡囡,說是你們學校也要搬到郊區,那塊兒地被重新規劃了,好像是要建成公園。”
許德方整天和大爺們下棋,經常有一些互通有無的小道消息。
“你是不是好多年都沒回過你們學校了,我記得上一次,還是南--”他話說到一半,又急急地吞回去。
衛萍瞪他,嘴快到不行,說之前就不能先過過腦子。
程立川的眼睛落到方向盤上那雙微微收緊的手上,不明顯,可是他能感覺到那雙手從放松到緊繃的瞬間。
許燕面容平靜,聲音也如常,像是沒有聽到許德方的話,“您不是說學校宣傳欄還挂着我的照片,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許德方懊悔的臉色稍稍回轉了幾分,“有,我和你媽上次路過還專門去看了一眼,還挂着呢。”他和徐石岩解釋,有些驕傲,“囡囡高考的時候,英語考了全市第一名,滿分,他們學校的宣傳欄上一直挂着她的照片呢。”
徐石岩應和着,那可夠厲害的,全市得多少個學生,能得一個第一,不容易。
許燕上學的時候偏科嚴重,她沒長學數理化的腦子,學文又不愛死記硬背,唯有英語還多少能拿出手,高考平均下來勉勉強強擦了一個一本的邊,報考了一個英語專業。
學校難得出一個全市第一的名號,哪怕是一個單科的成績,也挂了這麽些年,許德方逢人就會說上兩句,當下許燕也只能拿這件事轉移他的注意力,免得他又多想,自己生自己的悶氣。
她三言兩語化解了僵住的氣氛,卻沒有化解掉自己身體的僵硬,在旁邊的程立川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要擱平常,許燕不會這麽大反應,她已經從心底接受了這件事。只是她這兩天被程立川和徐石岩的事情牽動着神經,一次都沒想起過賀南韬,哪怕是在昨晚的夢中,從賀南韬走到現在,他每晚都會出現在她的夢中,從來沒有缺席過。剛才許德方猛地一提,許燕才意識到這件事情。
是不是…日子過得再久一點之後,她想不起他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然後…連他的樣子可能也會模糊掉。
她的眼神有些怔,程立川提醒,“前面紅燈。”
許燕回過神來,忙踩下剎車,“抱歉。”
好在離得還有一段距離,車停得還算平穩,衛萍他們在說話,沒有注意到這個突發情況。
他壓低聲音,表情嚴肅,“前面靠邊停車,後面我來開。”
“不--”她的拒絕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咽了回去,這兩天他表現得太過溫和,她都忘了他的強勢。
車停在了路邊,程立川借口要去買煙,順便提議大家下車松松腿,後面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路程。
衛萍确實想下去轉轉,她多坐一會兒車就覺得憋得慌。
等程立川回來,大家又重新上車,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駕駛座的位置。
許燕知道他這麽做的意思,開得好好的,如果突然停車換人開車,許德方很可能會察覺到不對,肯定會吃心,覺得自己說錯話惹女兒難過了。
連她都差點會忽略到的事情,他考慮到了,許燕不是不驚訝于他缜密的心思。
當醫生的大抵都會細心一些。
作者有話說:
堯縣是虛構的地名。
我今天奮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