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唯的生活很簡單,除了工作就是在家裏窩着,平日裏要和朋友見面,要麽約在彼此的家裏,要麽便是出入高檔的狗仔進不去的餐廳,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與之相對的,她的感情生活也相當匮乏。這不單指她的戀情,還包括那些瑣碎的充斥在生活間隙裏的煩惱與挫敗感——團隊向來将她保護得很好,若非近來走投無路,急需轉型,肖敬也不會第一次把她快要無戲可拍的窘境推到面前,逼她認清現實。

但是,姜唯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兩者,竟然有一天會影響到她的演技。

她擡眼,隔着小半個教室,看陸近洲倚在講臺邊上和導演說話。

《時光不老》講的是師生戀的故事,姜唯飾演的女主對代課老師一見鐘情,兩人礙于身份,在校時從未将感情挑明,明面上的師生之情坦坦蕩蕩,只有每一次對視的慌張才能悄悄露出愛情的馬腳。

這一段劇情漫長的,占了全劇的三分之一。情節的确如肖敬所說,直白簡單,但是那份悸動,卻不是姜唯能輕易演好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陸近洲所扮演的老師,戴着金絲框的眼鏡,穿着襯衫,套着毛衣,的确很斯文敗類,姜唯只一眼,也明白了為何女主會對他一見傾心,即使後來兩人短暫地分開,身側也不乏追随者,她也對老師念念不忘。

“溺水的戲等中午太陽大,比較暖和的時候再拍。”導演提着喇叭走了過來,“現在各機位準備,開拍了。”

這場戲,兩人昨天對過,結果并不好,姜唯就像是紅鸾星已經炸亡般,死氣沉沉的。

可偏偏,戲眼都在姜唯身上。

這是全劇第三場戲,落水的姑娘在課堂上認出了救她性命的竟然是她的代課老師,可能是因為真的喜歡,又可能是因為吊橋效應,她的目光追随了老師一節課,愛情在隐秘地發芽。

而姜唯,最多只能讓視線追随陸近洲一節課,再附上嘴角挂着的詭異的笑,讓人見了,免不了多問一句,這兩位男女是否有過節。

她拍了三條,陸近洲把講課的臺詞背了三遍,喉嚨有些幹燥,只能喝水潤潤嗓子,盡管如此,效果仍舊不滿意,連導演都沒臉喊過,只能委婉地提醒姜唯,少女的眼裏有愛時,眼睛是會發光的。

姜唯聽得直皺眉,倒是陸近洲喝完了水走了過來,他站在課桌旁邊,微微彎腰,看着姜唯,道:“大約是我魅力不夠,所以不能很好地打動女孩子的心。”

姜唯忙道:“是我的問題。”

陸近洲又笑:“如果是我,看見喜歡的姑娘離我只有一兩米的遠,必然是要偷偷地打量她,想要看清她的每一寸,希望能更了解她,從她的穿着之中,去分析她的喜好,她的生活。可又怕被她發現,怕被當作變态,怕被覺得冒犯,又怕,太早被察覺了心思,會被奚落嗤笑。”

姜唯聽着,才要說話,便見陸近洲看她,他的目光依然黑湛湛的,像是塊黑曜石,淺淺地映着溫柔的光芒,和劇裏的老師如此的相像。

“你說,姑娘會喜歡我嗎?”

他的嗓子,本該是清淡的,帶着舊世紀貴公子的自傲,可偏偏,此時帶上了幾分希冀,幾分小心,于是不沾塵土,高高在上的公子也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挽起了錦繡長袍,甘願為采桑女舀水喂蠶。

姜唯心頭猛跳。

那一瞬間,她承認,被陸近洲撩到了。

她的四周都是工作人員,是機器,她知道是假的,但又如何?網上同樣很多的姑娘,只聽了一段音頻,仍然會被配音演員撩得嗷嗷直叫。而她,在現場,聽着舒心的臺詞,看着好看的臉龐,有一瞬間想要面紅耳赤,并不丢臉。

那場戲,第四次就過了。

小助理給姜唯遞水,姜唯握着礦泉水瓶,半是猶豫,半是疑惑,道:“你說陸近洲這人,怎麽可能不火呢?”

小助理也不清楚,只能含糊地回答:“可能就是缺少個機遇吧。”

機遇?姜唯想,她能給他。

午間的落水戲配了兩個救生員,可即使如此,從高處墜入水面的那一刻,姜唯依然在膽戰心驚。她是會游泳的,只是早年學游泳時嗆水的經歷早忘了,無法複刻,只能勉強在水裏撲騰掙紮,不敢太假,又怕太過真溺在水裏了。

好在,陸近洲很快就來了。

姜唯假裝暈了過去,被陸近洲一手攬着,一手帶着往岸邊游。這劇現場不收音,兩人沒有麥,所以姜唯絲毫不怕幹擾到拍戲進程,心安理得地靠在陸近洲的懷裏。

他的确有在做身材管理,胸肌很厚實,靠着非常舒服。

但她又怕被說流氓,于是沒話找話:“這場戲導演覺得我演得怎麽樣?”

陸近洲沒有張嘴,只是含糊地發出聲音,回答她,即使嘴巴不動,話說得困難,但這并不妨礙姜唯聽明白了陸近洲在說,導演覺得這場戲還是安全為上最好。

姜唯幾乎要笑岔氣過去,又覺得自己無藥可救。

兩人上了岸,立刻有工作人員遞了毛巾過來讓他們擦身子,陸近洲要了杯姜茶,順便也遞了杯給姜唯,姜唯道謝,接過了。

在水池子裏的話,姜唯說過就忘,陸近洲還記得,他捧着姜茶安慰姜唯,道:“其實你的演技還沒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上午的戲進步就很大。”

姜唯愣了一下,覺得他在說場面話,便不想理會他,只是再看他,頭發濕噠噠地垂着,那雙值得上保險的眼睛濕漉漉的,又亮又真誠,縱然是要恭維,應該也是十二分的發自內心的恭維。

姜唯聳了聳肩,道:“你昨天說的話,我大概理解了,只有生活過,經歷過,才能演得出來。換句話說,我這戲要演好,還要喜歡你。”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道,“陸老師,我喜歡你,好不好?”

陸近洲無所謂地笑了,道:“當然不是,難道,讓你去演犯罪片,你還要去殺人了?”

姜唯道:“當然沒有這個道理,可是我思來想去,只覺得你昨天的話是這個意思,今早你說的話,也讓我覺得是這個意思。”

陸近洲詫異:“今早什麽話?”

“你曾經暗戀的心情。”

“哦,那個啊,”陸近洲淡然地喝了口姜茶,方才道,“我貪口吃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

姜唯:“?”

陸近洲放下塑料茶杯,用上午那種貴公子春心萌動的嗓子道:“如果是我,看見紅燒排骨離我只有半臂的距離,必然是要好好地打量它,要看清它的每一寸,去猜測原食材的年齡,從它的色澤氣味之中,去分析使用的佐料,烹調的手法。想要即刻将美味吞入腹中,可又怕饕餮作态,不懂欣賞烹調的藝術,錯過美味在味蕾上的每一次起舞。”

“你說,我這一頓飯,該吃幾碗?”

姜唯捂臉,幻滅了,這是徹底地幻滅了。

偏生陸近洲還義正言辭,道:“兩者都是欲望,感情都是共通的,必要時借鑒一番,沒什麽不妥當。”

姜唯道:“如果我拍戲時把你想成一盤豬頭肉,你也不生氣?”

“食色性也,心上人也好,豬頭肉也罷,能讓你心動失态就是好的。”陸近洲說話,總有種老氣橫秋的感覺,明明他和姜唯同樣的年輕,“有時候,你可能會在乎一盤豬頭肉,卻不一定會在乎一個人。”

姜唯頓了會兒,道:“我也是說笑,我很久沒吃過豬頭肉了,食三餐不過是為了飽肚,談不得心動欲望。”

收工之後,肖敬按例打電話來關心工作進程,姜唯和他談了下陸近洲,道:“這應該是我這幾年遇到過的最有意思的人。”

肖敬聽出了姜唯談起陸近洲的時候,帶着的感激的口吻。他知道在姜唯的處境之下,還有人能相信她的演技有救,這人對姜唯來說,幾乎算是聖父般的存在,于是不得不提醒姜唯:“還是要提防點,小心變成第二個季來。”

姜唯現在對陸近洲感覺很好,不想拿季來和他作對比,于是沒好氣地問道:“這貨最近是不是又出幺蛾子了。”

肖敬嗯了聲,道:“兩家算是談崩了,這次緋聞鬧得太大,出軌這種事情對一個偶像來說,無異毀人前程,斷人財路,季來那邊不肯做退步,說我們再不同意重新簽訂,他們便直接把事情捅出去。”

姜唯聽着,嗯了兩聲,嗯完之後,停頓了會兒,道:“其實昨天季來給我打了電話。”

肖敬即刻警覺道:“你們吵了?”

姜唯道:“算不上吵吧,只能說是争執。好在我錄音了,我發你一份,你剪剪看,能用就用,千萬別客氣。”

肖敬道:“行,這事就交給我,你在劇組好好拍戲。”他猶豫了一下,道,“姜唯,你之前的那個角色,真的定給了方可暖。”

姜唯眨了下眼睛,算不得心酸,也沒有委屈,只是覺得失落,還有種被抛棄的無力感,她道:“不怪人家,是我演技太差,不好用。”

話雖是如此說,但挂了電話,姜唯呈大字型地躺在床上,眼裏是滿滿的無望,她方才其實很想問肖敬,在他看來這些大導演是徹底把她封殺了嗎?只是終究沒有這個勇氣開口。

好像不問,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會不存在一樣。但其實,沒有得到确定的答案,姜唯始終難安。肖敬說他手裏的本子只有兩三本了,這已經是最佳的回答,只是姜唯自欺欺人的還想要心存僥幸。

“沒事,當初張曼玉也是演了很多的片子才開竅。”姜唯這樣安慰自己,又覺得可笑,張曼玉開始演技再不好,最後還是開竅了,一舉包攬了那麽多的影後,說明人家是真的有天賦,适合吃這碗飯,而她,并不能有這個保證。

更何況,張曼玉可沒有被導演放棄。

好煩。

煩事業,煩人生,更多的是煩自己不争氣。

姜唯終于忍無可忍,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想去做點什麽不被允許做的事去發洩一下,希望用瘋狂的刺激來掩蓋眼下的失落與不滿。

她收拾好自己,帶上房卡,确定小助理不在,這才慢騰騰地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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