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姜唯早早地拾掇好自己,聯系了陸近洲,只是發出的消息石沉大海,他許久都沒有回。
姜唯疑惑了許久,只能放下手機,暫且刷了會兒綜藝。
等到快要到飯點了,陸近洲的消息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好像發燒了,一直睡到現在才醒。”
姜唯眉尖微蹙,回他:家裏有體溫計嗎?量一□□溫,再讓家人帶你去醫院。
陸近洲沒有再打字,發了串語音過來,他似乎是貼着手機說話,聲音很沉也很沙啞,鼻音濃重,疲倦中還有生病的人才特有的嬌氣,他道:“家裏沒人,不過沒事,我吃點藥就好了,小區門外就有藥房。”
姜唯聽他說話的聲音,并不相信這只是場低燒,道:“你這應該燒得挺嚴重的,要去看醫生吧,我正好要還你Kindle,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去醫院的。”
陸近洲道:“不合适,你陪我,萬一被人拍到了,要把你牽扯進莫須有的緋聞,不劃算。”
姜唯捏着手機思忖了會兒,又回他:“沒什麽劃算不劃算的,總不能真叫我把你這個病人抛
在一邊不管吧,你把你家的地址給我,也是順路。”
陸近洲沒有再多說什麽,給了她一個地址。
姜唯很快去車庫取了車,帶上家裏現存的藥,體溫計,還有Kindle去了陸近洲的家。
陸近洲給她開門的時候,整個人都恹恹的,頹廢地看了她一眼,請她在沙發上坐下。
他穿了件寬大的T恤,寬松地褲腿拖到地上的家居褲,沒有穿鞋子,赤腳踩在了地上。他剛下床,頭發沒有打理,又軟又亂,這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沒了精神,更何況,他燒得很厲害,冷白的皮上緋紅,自臉,紅到了露出的脖子,鎖骨上。
姜唯跟在他身後,去玄關的鞋櫃裏取出了一雙拖鞋,讓他把鞋子穿上。
陸近洲手握拳頭在唇邊輕輕一咳,聽話地穿上了鞋子
姜唯半蹲在地上仰頭看他:“你燒得厲害,應該去醫院的。”
陸近洲道:“再等等吧,我的助理明天回來,他帶我去醫院。”他又道,“家裏沒有熱水了,煩你坐會兒,我先去煮水。”
姜唯不肯,讓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去廚房用電熱水壺裝了水,又問他吃飯了沒,陸近洲沒有答話,姜唯從廚房裏出來一看,他頭歪在沙發的扶手上,已經沉沉地睡去了。
姜唯嘆了口氣,她輕手輕腳過去,在陸近洲面前蹲了下來。
他的睡顏很平靜,微微撅起嘴,像個孩子。姜唯伸手在他的額頭上一探,滿手的熱感。
姜唯取了手機,聯系了肖敬。
陸近洲這副樣子,她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帶他去醫院的,只能找肖敬,拜托他聯系肖敬的助理。
肖敬雖然才勸過姜唯,但是到底是藝人的私生活,他沒有辦法多加幹涉,便只好把幫姜唯遞話,那邊助理告訴她有社區醫生,順便把聯系方式給她了。
姜唯聯系好社區醫生的時候,廚房裏的水正好燒開,她從櫥櫃裏取了一個杯子出來,倒了熱水,端到客廳去。
陸近洲睡得正沉,姜唯低聲叫了他好幾聲,他方才醒轉,睜眼的剎那,俱是茫然。
“我聯系了醫生,他馬上過來,你先喝點水,剛才我聽你在夢裏咳了好幾聲,嗓子怕是又啞了。”
陸近洲低聲:“媽媽呢?”
“什麽?”姜唯愣了一下,“你說你家人不在家。”
陸近洲大口地喘了兩聲氣,方才用手背按住眼睛,他靠在沙發上,整個人柔然得像是蚌殼裏肉。
“對,他們不在家。”
“他們很久都沒有回家了。”
姜唯聽出他話裏的失落和寂寥,她對此并不陌生,記憶中那條幽深的巷道除了露水與月光,什麽也等不來。那麽多個春夏秋冬,她把白露熬成秋霜,将春水等成冬雪,終于知道不該抱有任何的期待。
可是她依然很難過。
“陸近洲,喝水,潤潤你的嗓子。”
她輕聲叫道,陸近洲恍若驚醒,張皇失措地看着他,他仿佛才意識到自己待客不周,又察覺到方才的自說自話,眼裏有了狼狽,他睫毛微微輕顫,上下一碰,瞳孔清若泓水。
“抱歉,麻煩你了。”
姜唯道:“沒有的事……”
門鈴響了,陸近洲看她,姜唯解釋道:“我叫了社區醫生過來。”
醫生拎着醫藥箱上門,先前姜唯便給他解釋過病狀,他看了眼陸近洲,就知道燒得很高,先給他量了體溫,40攝氏度,需要打吊水了。
醫生建議:“去卧房躺着吧。”
陸近洲點了點頭,他起身時并不穩,晃了一下身子,姜唯扶住他,他輕聲道謝。
醫生在旁道:“房裏空調不要打得這麽低,其實最好還是關了,讓他裹着被子出出汗,開一下窗,家裏空氣流通一下。”
姜唯答應了聲。
醫生很快給陸近洲打上點滴,他困恹恹地半枕在枕頭上,細細的塑料管從他的手背上繞了出來,勾在一旁的鐵架子上。姜唯在和醫生說話,陸近洲看過去,只見一尾裙角以及裙下白淨筆直的小腿。
他阖上眼眸,任着陽光穿過窗戶玻璃,落在他的眼皮上,像落下的輕吻。
姜唯送醫生出門之後,來看他:“你還沒有吃飯,我幫你做點清淡的粥喝,好不好?”
陸近洲睜開眼,道:“我家裏不開火,沒有食材。”
姜唯點了點頭,又道:“那我給你點外賣。”
陸近洲忽然道:“沒有必要,你已經把東西送到了,回去吧,今天你幫我許多,我都記在心裏,有機會我請你吃飯。”
姜唯沒料到他這般說話,指着點滴說:“這要挂兩瓶鹽水,要我怎麽走?”
陸近洲道:“我自己會看着,時間到了會打電話給醫生的。”
姜唯道:“萬一睡着了呢?剛才才在沙發說坐下,你就睡着了。”
陸近洲垂下眼睑,竟然賭氣道:“反正……反正今天是我的錯,我不該有這個念頭……叫你來,惡果我自己嘗,你還是回去吧。”
姜唯沒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只是問他:“之前我便覺得奇怪,陸近洲,在片場上我從來沒有得罪過你,你為什麽忽然就不待見我了呢?”
陸近洲道:“我沒有不待見你……”
姜唯道:“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成為朋友,但是你又明确地說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話……是那天我吓到你了?”
陸近洲認認真真地看着她:“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是有病的人,看來你忘了。”
不,我沒有忘,我只是沒有辦法相信你這樣溫柔幹淨的男人有病。
姜唯故作輕松地道:“什麽病啊?你說得模棱兩可,又不告訴我确切的病名,你要我怎麽相信。”
陸近洲沉默了會兒:“醫生說檢查不出來。”
姜唯錯愕地看他。
陸近洲慘淡一笑:“我告訴他我有病,他查不出來是他的學藝不精,可偏偏,身邊所有的人信他,不信我。”
姜唯不太明白:“沒有病,不是件好事嗎?”
陸近洲搖了搖頭,他陷在柔軟的潔白的床榻之中,肌膚上泛着高燒帶來的緋紅,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很脆弱,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只是,詩人不知道,正是因為脆弱賦予給了彩雲與琉璃別樣的美,讓人想要呵護,卻又不敢靠近,只怕一口氣也會擾了清淨。
他道:“你知道放一個瘋子在外面有多可怕嗎?他有病,遲早會害了身邊的人,或者,把他們變成和他一樣的瘋子。所以,”他轉過頭去,半邊臉埋入枕頭之中,“你不用理會我,走吧,沒必要為了照顧我留下來沾惹上瘟疫。”
姜唯許久沒動靜,久到陸近洲以為她已經離開了,終于些許不耐地轉過頭來,等看到她還在的時候,他眼裏的喜悅與歡欣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所以姜唯也明白了,陸近洲不希望她離開。
事實上,病中的人總是脆弱的,他們不會舍得身旁的人離去,如果和你鬧脾氣,那也不過是在撒嬌。
姜唯微微笑道:“你說你有病,真巧,我也有病,我有人群恐懼症。”
陸近洲一副“你編來騙我的吧”的神情看着姜唯。
姜唯點頭,道:“這個症狀你放到任何醫生那裏去,他們也都不會承認這是種病,只會告訴你要減壓,要轉移注意力,要找到生活的興趣,還要樂觀。”
陸近洲道:“是,我的醫生也是這麽告訴我的。”
姜唯道:“對啊,他們說的倒是輕松,可是,我就是樂觀不了啊,我就是害怕人群啊,沒有辦法的。如果他們成為我,感受一下不停被網暴的感覺,他們就知道了,我還沒有抑郁只是害怕人群,已經是件很了不得的事了。”
陸近洲看着她,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聽着,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态度,方才給了姜唯勇氣,讓她把從來沒有說出口,也不知道該對誰說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傾倒了出來。
“我之前很享受粉絲的追捧,但是今年年初,我錄完跨年節目從電視臺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那天是跨年夜,大街小巷都很熱鬧,電視臺前因為有很多明星來,因此圍滿了粉絲。姜唯也不太明白這些粉絲究竟是如何說服家人,不留在家裏團聚,跑到了這裏。
她從電視臺出來的時候,原本一切正常,但在走下臺階的瞬間,電視臺門前的燈忽然熄滅
了,人群中“啊”了聲之後,是短暫的詭異的寂靜。只有粉絲手裏,頭上戴着的燈牌映出或綠或藍幽幽的光芒。
那天,連月亮都沒有出來,又是後半夜,整個天空中最亮的竟然是背後電視臺演播廳中透出來的燈光。
就是借着這燈光,姜唯看到那群人像是血盆大口般,沉默地朝她張開,又合上。她幾乎沒有辦法掙紮,只能被裹身而去,踉跄之中她扯下了幾塊燈牌。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裏害怕,只能叫肖敬,可是身邊不停的有聲音告訴她,她們有多麽喜歡她。姜唯被堵得站不住腳,她看不清人臉,只覺得是些沒有五官的黑影将她重重圍住,她感覺不到喜歡,只是快要窒息。
後來,她無論出席什麽活動,看到潮湧般來的人,她都會想到跨年夜的人群,想到虎園裏的血盆大口。
她知道粉絲們沒有錯,因為新奇想來看她的人也沒有錯,錯的是她而已,是她在鎂光燈下站得太久,開始敏感地害怕起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