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黎川
車子到了中心管理所的時候,正是半夜裏,大家昏昏欲睡,湯豆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外面一片漆黑,似乎仍是曠野,停車處的旁邊有一幢舊樓房亮着燈。
樓房前已經停了不少車子,寒風中許多人影站在車子周圍,三五成群。有成年人的聲音正高聲吆喝“不要離開太遠。不許到處亂走。”
另一輛車正在駛近,停在這輛車旁邊。隔着窗戶能看到,裏面坐着的是和她們這邊差不多年齡的學生。
司機叫醒所有,讓他們都下去,并打開門讓每個人都領回自己的行李。
“接下來怎麽辦?”有人問司機。
司機搖頭“我只負責送你們到這裏。”
有一些空車開始啓動,離開,散落在各處的學生們被趕到樓檐下站着。
不一會兒,原本擠擠攘攘地樓前,就只剩下這些提着行李略顯彷徨的十二年級畢業生們了。
他們各自與各自學校的人呆在一起,相互暗暗打量。但過了一會兒,有人鼓起勇氣向不認識的人借水喝,漸漸便開始熟悉起來。開始讨論現在的情況。
“車都走了,我們要怎麽去學院?”
有人似乎知道得多一些“會有軍隊的車隊來接我們。”
“軍隊?”
……
一些畢業生們興奮起來。
一些感到更加惶恐“我們是去上學,和軍隊有什麽關系?路上會很危險嗎?”
又有人不信這些鬼話“別胡說八道了,怎麽可能軍隊來接啊。”
湯豆拖着自己的箱子和趙小明還有席文文站在一起。席文文顯得有些緊張,不像平常那麽多話,只是不停地傾聽別人在說什麽。
湯豆扭頭湊在窗戶上,向一樓亮着燈的房間看,那是個辦公室,擺了五六個辦公桌,有一個人在接電話,隐約能聽到“11點應該達到。現在還沒看見影子……”
“…………”
“那我應該向哪個部門反應?”
“…………”
“先不要轉接……”
“…………”
“喂?……我又得講一遍?你們轉接沒有起碼的信息互通的嗎?我說,我這裏是東區中心管理所中轉站,編號E43,本來應該在今天晚上11點左右,來接新生的車隊沒有出現……”
…………
“喂?喂?!!又轉接??你們搞什麽啊!車隊到底是歸辦公室管,還是歸調度室管的啊?踢來踢去四五回了。”
他在說話的間隙時不時扭頭透過窗戶看看外面的情況,偶爾會站起來,沖着外面太活躍的學生大叫“別亂跑!每個區域同校生和自己的同學站在一起。說你呢!還跑!”
他大步跑出來,向不肯聽話的學生怒吼“從你們被錄取開始,學生價值評價系統就已經開始運行了!我勸你們做每件事都考慮考慮後果!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們,也是最後一次!就算你們因為自己的莽撞出任何事故,條款上講,也和我沒有任何關系,管理所也不會承擔任何責任!”
那些調皮的學生三三兩兩地回到樓前,嘻笑打鬧,并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不過是發怒的老師又一次吓唬人的大話罷了。
他也沒有再強調這一點,之後甚至都沒有對學生們有任何約束,鬧翻天他也不再出來了。
湯豆的注意力也很快被始終安靜的曠野吸引,應該到了車隊始終沒有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她看向遠處,在燈光範圍之外,一切都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趙小明也顯得格外緊張。
只有席文文對危險一無所知,她拿面包和另一個學校的女孩換了瓜子分給湯豆和趙小明吃。
這裏大約聚集了六七個居住區域學校學生,但顯然,有些居住區域生活條件要比13區好得多。
“他們那邊有無土栽培技術。種好多麥子。甘蔗。”因為地下水也早受到污染無法用來灌溉,但用雨水卻不受影響,雖然規模受限沒有非常大,也比完全無法種植的地方要好上不少。
有二個區域産鹽。海鹽。
像這樣的居住區域,除了得到中央政府的基本物資之外,上交相對量的産出物之外,還能用剩餘的物資在其它區域交換得到更多必須品,甚至奢侈品。
起碼這些學生衣服上沒有補丁,他們肯定不缺少布料,區域內經濟也比其它地方要好。
正是因為如此,這些學生看向其它人的眼神,帶着難以掩藏的優越感,就算在詢問別人居住區域的情況時,也總露出‘真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衣服破了怎麽不丢掉呢?’
‘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麽貧窮的地方’
‘只要肯幹活怎麽可能沒有錢’
時不時會說這樣的話。
就算是席文文也感到不可置信:“誰不肯幹活了?你們這說的,簡直是傻子才會說的話。所以你們吃得太多,都擠到腦子裏去了嗎?”
“你怎麽說話呢?”對方不忿。
有從物資較為匮乏區域來的學生,立刻大聲喝罵:“你怎麽說話呢?CNM!你們以為你們過得好,是因為你們勤勞善良天縱奇才?走了他馬的狗屎運而已,現在看不起誰?”
人群裏有人不屑地罵道:“你窮不是沒本事是什麽?有本事找關系換居住區域呀,沒本事還不讓人說?”
這下更多人怒罵起來。
一大群人很快就分成兩派大聲争吵。從相互白辱罵,到不斷地推擠,發展為互吐口水。最後不知道是哪一個女生發出尖叫“你幹嘛呀!”和她一個學校的男生把她拉開,一湧而上與對面打成一團。
擠成一堆之後拳頭亂飛,誰也分不清誰是敵人。
趙小明拉着席文文和湯豆把她們擋在角落裏,有幾個人向這邊沖過來,但趙小明身手出人意料地敏捷。他出拳總是沖着人鼻子去,手又快又準又狠,飛濺出來的血彪到湯豆臉上,她心裏一緊,側臉閉上眼睛,卻還是感受到血的溫度。
“呀!!別打了,血!”席文文慌張地拉着袖子給她擦掉,邊擦邊大叫着。
許多人都被威懾住,他們看向這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趙小明手上的血污,看着在他身邊好幾個人縮起來捂着臉,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這些人受傷的人似乎來自不同的區域,總歸這已經發展成了一場亂仗,誰也不大認識誰。
因為被打傷的有自己認識的人,好多人向前走了幾步,盯着趙小明。
這是危險的信號。
人群因為血腥味而躁動,男生們喘着氣像是某種野獸。13區的學生發現是自己同學被圍,呼喝着往這邊擠過來,沖着那幾個蠢蠢欲動的學校男生罵罵咧咧。
而湯豆在這一時刻感到恐懼。如果這樣下去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麽樣子。她拉着席文文令她不要上前,大聲喊道:“我們是來上學的,沒有必要為了小事就弄得你死我活,要是被退學,對誰都不好。”所長說的那些話還猶在耳邊,進入學院後對個人的種種評價,并不只是關系到個人。
許多人猶豫起來,女生們勸阻各自學校的男生“算了吧。”
這時候辦公室的那個管理人員才走出來,他罵了一聲“幹什麽呢?”令得這些人退散的速度更快,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牆角的三個人,又看看那些滿臉是血的受傷學生。
但卻并沒有說趙小明什麽,只對那幾個人罵了幾句,一一檢查這幾個人臉上的傷,說“骨折而已。多大的事?”叫他們去辦公室後面的洗手池把臉上洗幹淨。
湯豆透過窗戶,看着他走回辦公桌坐下,調整桌上顯示器的角度,但湯豆在畫面轉走之前看清楚,那是樓外監控的畫面。
他一直在看着。
但他并沒有出來阻止。
所以……之前他說的并不是玩笑話。
湯豆感到震驚,學院到底是什麽地方?
她擡頭,看到屋檐下的圓型監控頭。然後看向四周。
現在各個學校的學生現在散落在樓前的破爛籃球場上,學校一學校之間分得更開,每個學校都占據了一塊地方,有人在看護受傷的人,有人在低聲議論什麽,有人什麽也沒幹,只是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看着生活不錯的那幾個學校學生顯然更親近一些,相互援助些吃的喝的。
物資匮乏的也似乎已經結成一派,雖然自己的東西并不足以幫助別人,但也有點守望相助的意思。
這一切都會被人看在眼中,從而進行評判嗎?
怎麽做才是正确?才能得到高分?怎麽做才是錯誤,會被扣低分數?
沒有任何人出來講解。
如果不是那個管理員提到一句,甚至沒有任何人知道評價已經開始。
這可能就是學院目地……他們不希望學生知道太多。
13區帶頭沖過來保護三人的是個黃頭發男生,他一臉關切,問三個人“沒事吧?”
湯豆見過這個男生好多次,兩個人不同班,但有時候會混在一起上課,雖然人非常多,但他的頭發太顯眼了。
有人說他是混血,畢竟現在要染頭發也很難找到染發劑。
女生們私下給男生打分,據說他得分最高。
湯豆認真地打量對方,他鼻梁高挺,五官像是被精心雕刻出來的,但身上衣服髒兮兮,補丁扣着補丁,就算在13區也顯得有點太邋遢了,說話的時候,聲音像鴨公。
對了,她想起來他名字似乎就叫黎川,那個第二名。
身邊13區的其它學生低聲罵着“他們也太嚣張了。”
“就是臭傻B。別理他們。”有人應聲罵。
雖然經過了一場波折,但同學們之間的關系好像一下就近。
大概現在大家才真正的體會到所長說的話那席話意味着什麽,認識到從此以後整個13區的所有學生,就是一體了。
所有人都因為這種新奇集體歸屬感而雀躍,對同伴格外地和善起來。
湯豆也是如此,但她也注意到,黎川經過這一次帶頭沖出來,已經在學生中具有一定的威信,當他說“男生坐在外圈,女生坐在內圈。”所有人都立刻開始移動。
而之後他說的話,也開始更容易地得到其它人的認同。
比如他說“趙小明雖然和我們不是同學,順路坐車來的,但這次真的是幫了大忙。要不是他,在我們沖過去之前,我們學校的女生就要被欺負了。我們應該好好謝謝他。畢竟保護女生是我們男人的責任。”
這些話,使得湯豆聽上去在整件事中沒起到半點作用,但她明明阻止了事情激化。同時也讓趙小明聽上去像是個客人。
原本聚集在趙小明身邊的幾個人,漸漸改變了态度。他們雖然還是覺得趙小明很厲害,但心理上卻開始向黎川聚攏過去——趙小明是外人,黎川才是和大家一個集體的,并且,為了保護同學帶頭沖過去時,可以說也很‘英勇’。
湯豆意識到這一切,她為自己發現的事感到新奇,就好像不小心掀開了帷幕,找到了看待事物的另一個角度。
黎川似乎感覺到什麽,他邊和周圍的人說着話,邊扭頭看向湯豆,對她笑了笑。
他什麽也沒有說,那個笑容也甚至稱得個和善,但湯豆卻覺得,他并不喜歡自己,哪怕在笑,他的眼神也沒有溫度。
而女生們都在為黎川對女生的照顧感到滿意,再加上他本來就因為外貌在女生中很受歡迎,現在更是人氣激漲。
湯豆立刻仿若無事移開視線,轉身和席文文還有趙小明三個人找位置坐下,問趙小明“你手怎麽樣?”
趙小明試了試,搖頭“沒大事。”
她讓趙小明伸手,給自己查看了一下,果然除了破皮和有些紅腫,似乎确實沒有什麽其它的症狀。
這讓人松了口氣,鼻子骨折只是醜,手骨折起碼一百天動不了,可能因為不便使得他的個人評份受到影響。
席文文打開箱子找紫藥水“塗點比不塗強。”
找出來給趙小明上藥時,看着湯豆的箱子直咂舌“怎麽這麽鼓?你都帶什麽了啊?”她自己只帶了換洗的衣服和牙刷肥皂這些生活必須品而已。被子被褥這些雖然想帶,但家裏也只有兩床,她帶走家裏就沒得用了,只能寄托于學院會發放。
而湯豆的箱子,拉鏈都沒完全合上,裝得鼓鼓的,有一個狹長的部份,從箱子拉鏈沒拉上的地方伸出來。
湯豆自己也想看看是什麽,但上面用報紙糊了幾層,箱子封口又是用膠帶貼合,粘得嚴嚴實實無法窺探,要是現在打開恐怕沒法再關上,也只好作罷。
夜色越來越深,可始終沒有來接的隊伍出現。
學生們都累了,就地坐着,相互依靠打着瞌睡。
黎川說,怕晚上荒野裏有野獸出來傷人,讓男生們輪班做看守,其它人休息。
并且他主動值前面的二個班。這讓女生們紛紛不平“黎川也太舍已為人了。一下要值兩個班?!”
他顯然感到滿意,但一臉謙遜“沒事的。”當然這兩個班誰也沒睡,因為事情雖然平息,但大家心情并沒有平複,每個人都很興奮,一時半會根本睡不着。大家聚集着,下意識地圍繞在黎川身邊,一起聊天。
等到兩個班的時間過去時,所有人都困倦了,也到了他輪班休息的時候。
三點多的時候,管理人員從辦公室出來,發放了一次食物。并要求好幾個學校的人向內擠擠,不
要太外擴。湯豆看了看,發現他在确保所有人都在監控頭範圍內。
大家每一人都領了一袋餅幹。小小一包,摸上去裏面有五個夾心。
這并不是很多。
湯豆問管理人員“接我們的人什麽時候來?”
管理人員搖頭“還不知道。”
“今天會來嗎?”
“說了不知道啊!”
“這兩天內會來嗎?”
但管理人員沒有再理會。轉身就進去了。
學生們議論紛紛。
湯豆身邊有幾個女生相互商議,決定兩個人合吃一袋,把多出來的幾袋交給黎川,讓他發給男生們吃。
黎川大聲推脫:“那怎麽能行,本來我們出來帶的食物也不多,你們一定也餓了。”
“你們男生又要值夜,要是發生什麽事,還要保護我們。再說,男生本來就吃得多,不像我們吃一點就飽了。”女生非常熱情。
黎川勉為其難地接了下來。
陸續也有其它女生把自己的餅幹交給他。
他為顯得公正,把所有的餅幹都記數以後放在随身的背包裏,小心保管,并且告訴所有人“值夜的男生可以來領兩塊餅幹。”
下面還不停地有女生把自己的餅幹傳到前面去。
黎川似乎是出于好意,讓幾個男生們由外到內地一個一個去收“免得你們遞來遞去。并且這樣一來,誰貢獻出了自己的餅幹也能有個記錄,無私的行為都應該被銘記。”他說道。
湯豆看着他那個癟癟的背包——別人有很多的行李,他沒有,他只有那個包。現在它鼓鼓的。
她覺得自己不應該主觀随意揣度一個人的用心,但卻忍不住想,黎川這樣明顯地區別對待女生,并不是一件好事。
男生是保護者,女生是受保護者這種固有觀念一但形成,以後有任何方面的機會,在這個小集體中都會理所當然地優先分配給男生了。就像這些餅幹一樣。
她感到煩躁,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在乎這一點,也并不覺得危險。她扭頭看着那個監控頭,想着所長口中的‘評分’,大家都以為,評分指的是考試之類的得分,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評分’一早就開始了呢?
大家的每一個行為,每一個決定,都會被審視,被評判。那将會是什麽結果?
并且不論怎麽樣,每個人都應當在這個集體中找到自己正确的位置,不應該只是表現得像一個‘弱者’。這不是可以這麽做的環境。
收餅幹的人已經到了湯豆面前,他越過拿食物打鬧的男生,走過來,并沒有詢問湯豆願不願意貢獻自己的餅幹,就擅自做主“兩個妹子,你們交一袋就行了。”
湯豆沒有給她,也阻止了席文文。
如果車隊在路上發生了什麽事,幾天都不來呢?
如果只有這一次食物補給呢?
這個管理所中轉站看上去并不像物資很多的樣子。
到時候黎川真的能做到公正地發放食物嗎?
“不如女生來守夜吧。”她聲音并不大,但卻立刻迎上了黎川警惕的目光。
“女生怎麽守夜?”男生感到不解“你們又打不過誰。”還伸手想把她手裏的餅幹奪過來“行了別鬧了啊。”
“守夜也不需要能打過誰吧,只需要及時叫醒大家就行了呀。”湯豆耐心地講解“女生可以負責這些,男生就能好好休息,萬一遇到事也不會因為睡不好而沒有精神了。大家分工合作。”她看向那些男生“你們說是不是。”
有個別實在太困的男生點頭不止。他們真的不想守夜。不過卻還是看向黎川,聽他怎麽說。
黎川并沒有生硬地拒絕,只是說“那你們會很累吧。”看向女生“真的沒關系嗎?我們男生是不怕吃苦的,承擔些責任本來就是應該的。”
個別女生們臉上流露出不悅。本來環境已經差成這樣,能安安穩穩地睡覺也算萬幸,現在湯豆搞出這些事來。
但卻因為個性,并不直言,小聲抱怨:“可我今天不太舒服。要我守夜有點強人所難吧。”
“對啊………我也不是很舒服……”大家都覺得湯豆有些不盡人情。
在這些聲音的帶領下,一時怨聲載道。
黎川看着湯豆“你看。要不就算了吧。”臉上還是帶着笑。
湯豆卻仍然堅持,說“那就願意守夜的參加守夜吧。舉手看看有多少人,我來計劃。”
最終加上她和席文文只有五個女生站出來。還好這時候天也快亮了,她單獨一個,其餘兩個人一班,三班每個班守一個小時,剛好能到六點多。
湯豆去黎川那裏把這幾個女生交的餅幹領回來。
黎川讓她把獎勵守夜者的餅幹領走,她搖頭大聲說“不用。守夜又不費什麽體力,既然是一個集體,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職責,應該都享有同樣多的食物,來确保有任何事發生時體力能跟得上。”
黎川笑着說“你說得也對。剛才是我考慮不周道了。”但因為其它那些女生并不參加守夜,他沒有把她們的餅幹還回去的意思,湯豆還想要再争取,但那些女生卻對此并無異議,以至于她沒有開口的立場。只能算了。
湯豆回去時,守夜隊伍裏有一個女生因為她拒絕額外的食物已經不是很高興。
她低聲安撫“你要是餓我還有。我們一定要堅持食物平等。不然這會變成借口,會很不好。他們可以用這個理解,把我們的食物拿走。”她無法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得更明白,這只是一個隐約的念頭,但她知道這樣是對的。
席文文也立刻說“我的也可以均給你。”用眼神安慰湯豆沒關系。她雖然不知道湯豆為什麽這麽做,但湯豆是自己的好朋友。她一定站在湯豆這一邊。
那女生也沒有再堅持,只說“沒事啦。你們這樣,顯得我多斤斤計較似的。”
年紀都不大的幾個女孩之間小小的隔閡很快就消融了。
黎川去了其它幾個學校,告訴他們13區會有人守夜,讓他們好好休息,不一會兒便獲得了許多好感。
席文文感到不悅,低聲對湯豆嘀咕“這人情賣的。又不是他守夜。”很不滿意他幾句話便擴大了自己要照看的範圍。原本只需要坐在一處,便能看過來的,現在要四處走動了。
她認為黎川這是故意的。
湯豆安慰她“坐着容易打瞌睡。運動一下反而好一點。”想了想,又連忙囑咐其它人兩個人一隊,千萬不要單獨一個人走動,遇到事就大叫。
她現在能想到的,只有這麽多。
席文文和叫徐米的女生守第一個小時,第二個小時是湯豆,天快亮時是名叫鄒長風和張來的。
準備去睡前,湯豆去辦公室後面的水槽洗了把臉。
經過辦公室,發現那名管理員已經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洗完臉一轉身,就看到有個人影站在陰影之後,她下意識地擡頭,但在這裏沒有看到監控頭。
“你也發現了已經開始評價的事?”對方問。
是黎川。
他順着湯豆看的方向,擡擡眼“我早看過了,這邊沒有攝像頭。”
【所以是故意來這裏堵我。】湯豆想離開,但他站在必經的路上,擋住了去路。只得站在原地。
接下來對方卻沒有再吭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外面的燈光打在他的胸口,卻叫他的臉陷在一片昏暗之中。讓人無法看清他現在是什麽表情,也令整個人都暴露在燈光下的湯豆,感到莫明的壓力。
“下次別再反駁我的話。”許久黎川才開口。語氣并不和善。甚至帶着一絲兇狠。他對這件事感到憤怒,但一直壓抑到現在,才流露出些許恨意“不然你給我小心點。”
湯豆沒有應聲。
她感受到來自體力強過自己的男生的威脅,也感到害怕,但她不願意屈服,如果屈服,對方可能會加倍欺淩,她無聲地對自己說,他只是虛張聲勢,不要害怕。“我們兩個從監控區域走進來,出去的時候如果我有傷,你就會被判定為施害人。勸你為了自己着想,不要亂來。你是為了高分,肯定不想被送回去吧。”她的聲音聽上去超于尋常的鎮定與冷靜,令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黎川不能反駁,顯然意外她腦袋能轉得這麽快。
湯豆做出無所畏懼的樣子,一把推開他,大步向外走。表面上鎮定,心跳得卻非常快,特別是推開對方的時候,心髒都要爆炸了,生怕對方會做什麽。
“她們根本不懂,也不會感激你為她們争取,反而會嫌你多事,你沒看見嗎?”黎川在她身後說。
她停下步子:“如果每個人的分數都很高,那我們的總……”她有家人,在13區。所有人都有家人在13區,所以總分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大人的謊言。他們想看看我們能不能想明白。”黎川打斷她的話“學院要的,就是分出高低優劣,不只是從知識上,還有所有其它方面。這些綜合因素決定一個人是否能承擔起必須承擔的責任,有沒達成目标的能力與魄力。”
他表情竟然十分誠懇:“資源有限,學院不會在低分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只有足夠的人被淘汰,初步評價才會停止。接下來,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最終哪個區域能留在頂層的人最多,獲得最多名額,哪個區域就能得到最高分。我勸你也不要再幫助其它人。顧好你自己就行了,頂多加上一個席文文”
最後甚至語氣稱得上溫和“我知道,你想你媽媽過得好,希望13區的人都過得好。那你應該明白,這是唯一辦法。我們兩個才是一樣的人,從這些傻子身上搜刮分數,也都是為了13區好。”
“你怎麽知道,你這樣做就能得高分呢?”湯豆反問。
黎川臉上流露出一種對無知者的蔑視,顯然他自認為對于整個評分系統,有着超過其它人的了解。不過他顯然并不打算告訴同為‘競争者’的湯豆。
湯豆轉身向外走,轉了彎,确定對方看不到自己之後,便大步跑起來,一直跑到監控範圍內,才緩下步子,回到位置上心跳得還是很快。
席文文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催促她快點休息。而趙小明因為太疲憊早已經睡着了。
湯豆躺在行李箱拼湊的‘簡單小床’上,閉上眼睛,雖然一直對自己說,黎川有顧慮所以不敢傷害她。卻還是因為發生的一切感到微微地無措與忐忑。
這是湯豆第一次與其它人的正面沖突。
并且……學院是不是真的,有黎川所說的這種意圖?她感到疑惑。
所有的問題圍繞着她。
以前她只需要每天讀好書,而現在,不論是再大再小的事,都需要依靠自己的頭腦去解決。
大概這就是成年人每天所面對的世界——無處呼救,也無人可為其解惑。
她有一點想家。
但是很快又堅定地鼓起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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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A區。辦公樓內。
狹小空間中,坐在滿壁監視屏前的青年丢下手裏的筆,重重地靠在椅子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盯着屏幕中央少女那張定格的臉。
她是這次文試全區域最高分。現在看來,條理清楚,觀察敏銳,但缺點也很顯著,在攻擊性方面比不上第二名……
這時外面有人拿着文件匆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維。
進來看看屏幕,說“您忙着對各區域第一名做評價嗎?”
青年沒有回答,有些不耐煩:“什麽事?”
“西區中心管理所中轉站那邊有重大事件。三人死亡,張主任說要對南區第一名作清退處理。”
“是不是和東區湯豆分數差一分那個?”
來人點點頭“對。”
青年沒有看他手裏的資料,閉上眼睛假寐,略帶疲憊地說“暴力傾向現在的形勢下并不是壞事。已經損失三人,還要損失第四人嗎?他以為我們現在人很多啊?你說吧,所有居住區域就那麽點人口了,前五十都在這兒了,分數差別都已經這麽大,再往下選,選弱智啊?索性別搞了,好不好?大家一起等死算了。”
拿着文件的人有些猶豫:“但……其手段殘忍,并且非常狡猾,如果不是各中轉站都全方位設立有隐蔽的監控,根本都無法确定他就是兇手……”
青年打斷他的話“還要我重複一遍?”
拿着文件的人不敢再多說,連忙拿起文件,正要從原路退了出去,青年叫住他:“車隊什麽情況?怎麽一直沒有信號回傳?他們搞什麽?誰帶的隊?人到底到哪兒了?”
與此同時,原本睡得正香的湯豆,猛地睜開了眼睛。
辦公樓的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熄滅,四野處于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