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目的

因為光源太低,寶林幫湯豆拿燈,讓她更方便地看金屬盤确定方向。

但寶林一接過去一切都消失了。周圍空蕩蕩地,什麽都沒有。她吓了一跳,立刻把燈交還給湯豆。

雖然燈的範圍有限,越往外,看到的東西越模糊不清,但能看到一定距離,也比什麽都看不見要好一些。起碼能夠及時應對突然掙脫了茸草向這邊撲過來的滲入物。

“給我吧。我來看。”宗長柳說。

湯豆把金屬盤交給他,告訴他大概是怎麽使用,他半蹲下就着燈光看了一會兒便站起來。示意大家跟上自己。

一行人保持着背對背的姿勢以最快的速度前行,越是往前,那些挂在茸草頂端的滲入物的頭顱腐朽的也就越多,只要茸草稍有動靜,它們便像雨一樣簌簌地落下來,雖然一路有無數的茸草緩沖了重力,但還是會在落地之前就碎成粉末。

不過一會兒,一行人身上就全是白灰色的粉塵。

但哪怕掉下來了那麽許多,卻在高處還有更多的新鮮頭顱存在着,也有更多還活着的滲入物,加入追捕七人的行列。

湯豆甚至覺得,在走出這片茸草地之後,将面對數不清的滲入物也不奇怪,但現在,已經沒法回頭了。

諸世涼知道焦地的真實面目嗎?

他們都有護目鏡,應該是能看得見的。

那麽為什麽,還堅定地非要把七人護送進來?

大家要去的,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

大概所有人都像湯豆一樣意識到,越往前走滲入物就越來越多意味着什麽。

但沒有人說話。他們已經戴上的口罩,也打開裏口罩中的通話器,可整個頻道裏除了時不時相互提醒注意哪邊沖過來的滲入物之外,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聲。

融合體進入戰鬥狀态之後,異常兇猛,它們整個軀體很大一部分都脫離了人體,只有很小的一段還與人體相連,因為沒有自我意識,也根本不懂得自我保護,全憑着本能瘋狂地與對方撕殺。但因為與茸草接觸和滲入物造成的傷害越來越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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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中比較虛弱的湯豆最先感到有些疲憊。那種很想要睡一覺的感覺,像潮水一樣上湧。莫溫的情況也不太好,他的融合體因為過于激進,導致受傷嚴重,而他自己手術後還未恢複,腿上布滿了聞動而來,想要進入傷口的茸草,導致他受到的阻力太大,行動越來越困難,輪椅的動力部份已經開始發出異響,其它隊員不得不努力幫着推動輪椅。

一行人掙紮着又行徑了一段之後,湯豆喘息着看了一下時間。

距離七人下車不過只有不到二十分鐘,但現在,所有人的精神狀态都已經明顯地變得很差。

寶林甚至走着走着,就開始打起瞌睡來。

就在湯豆感覺實在無法堅持的時候,突然身後有汽車的聲音傳來。

所有人精神一振,不一會兒車子便沖上來咯吱停在她們身邊。

大頭臉色蒼白開着車,說不出話只是招手,叫所有孩子立刻上車去。

當回到車上,重新關閉車門,那種重如泰山的疲憊感一下就消失了。

“我遠遠就看到你們的光。”還有那片不用帶護目鏡就能看到的茸草與飛舞的滲入物。

“諸世涼呢?其它人呢?”湯豆急忙問。

“引導開滲入物去了,那邊有很大一群,車上塗了東西也不行,它們懂得把自己絞到車輪裏卡住車子。得有人引開。不然我們誰也走不了。”大頭說完便沒有再過多解釋發生了什麽“指路!”

湯豆滅了燈,連忙拿起金屬盤。

車子艱難地跟随金屬盤的指示行進,有時候會直行好久,有時候又會突然九十度大轉彎,沒有任何規律。

車上除了湯豆報方向的聲音,沒有人說話。雖然他們沒有了燈光什麽也看不見,但每個人都盯着外面。

湯豆間隙擡頭看,平安已經到了車頂上來。

之前它可能一直跟在人群附近,身上有許多的傷口。但與人的傷口不同,它沒有血肉,看上去更像是被打破的雕塑。

眼看金屬盤上的珠子們越來越貼近邊沿,有一些甚至開始一層一層地疊起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車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束縛住那樣,在猛地一颠之後,停在了原地。

大頭重新戴上護目鏡,看向學生們“應該不遠。你們去吧。”

湯豆問“你怎麽辦?你跟我們一起吧。”結成一團護住人應該是可以的。

大頭神色并不見沉重,大大咧咧說“我得把它們引開。不然你們那幾個融合體也吃不消。”七個人都不說話,女孩們眼睛都紅起來,只是看着他。

“那,那個能塗的東西呢,人也可以塗啊。”席文文帶着哭腔問。

“那東西有毒的。人要是能塗我們還開個屁車。”大頭笑起來“行了,我一會兒就追上去了。老子這麽多年風裏來雨裏去,不是白混的。”全不當一回事的樣子,但手裏卻飛快地用布條,把黑劍一道道地緊緊綁在手上。

湯豆怔怔看着他,在出發後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這麽巨大的震撼。

如果是以前什麽也不懂的她,一定會想也不想地拒絕,大義凜然地非要帶着人一起走不可。

可現在,她知道自己不會再這麽做了。

雖然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犧牲,認定每一個人都不應該被抛下。但如果她不走,那麽一切又将變得毫無意義,有更多的人白白的浪費了自己的生命,甚至會将所有人都置于更大的危險之中。

在這之前,她以為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不再懼怕任何危險,做好了直面的準備。甚至為自己這種快速的成長與轉變自豪。

但在這一刻才發現,成長後人要面對的最難的事,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被危及,而是不得不眼睜睜讓其它人去送死來保護自己。

“去吧!”大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點了根煙叼上,含糊地對其它學生說“一會兒可跑快點啊。”因為不會有車來再送他們一程了。

寶林已經開始哭了。

而大頭已經拉開了車門……

“下車後保持隊形!”湯豆大聲結束了這一場告別,席文文顯然對她這麽做感到震驚,還想要争辯“也許有辦法……”

湯豆打斷了她的話“我提燈,宗長柳仍然負責引路。融合體最弱小的站中間。”說着點上燈,猛地拉開了車門。

所有人固然還有些由于,但不得不紅着眼睛跟着沖下了車。

宗長柳加快速度沖到最前面,與湯豆并排。

寶林抹着眼淚,緊緊地跟在另一邊,以防止湯豆被滲入物襲擊。很快車子和大聲呼喊揮舞武器的大頭就被抛在了身後。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而茸草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所有人的步子又再踉跄起來,不得不咬牙更努力地驅動着越來越沉重的身軀。

直到一聲:“前面!”。

這兩個字給了所有人希望。

大家相互攙扶,在茸草的海洋中一面對抗滲入物,一面奮力掙紮前行,最後幾乎是跪地爬行。

在終于眼前一切都消失的瞬間,所有的融合物也消失了。明亮的月光灑滿了大地,将整個世界照得像白日那麽明亮。

但大家沒有立刻倒地休息,而是下意識地又結成一團抵背而立——但除了被尾随而來的平安吓了一跳之外,他們在這裏沒有看到任何滲入物。只有青石板鋪就而成的小廣場,目測在五十米見方。

而在這個小廣場上,卻布滿了屍骸。

看情況,已死去多年,身上的衣裳成日在露天中風吹雨打,已殘缺了許多,連最初的顏色都已經很難分辨。

但看死狀,并不像是死于打鬥。

“是道士。”席文文指着最近的那一俱。

“還有和尚。”另寧補充。

湯豆看過去,立刻就想到了賀知意給她看的‘大招魂術’。

那個錄像中也是什麽樣的宗教都有。

但與她在賀知意那個視頻裏看到的人不同,這裏死的這些人,裝扮得非常鄭重,不論是頭飾還是衣服、挂珠、法器,都更精致、莊重,像是來參加什麽盛大的法會。

當然不止道士、和尚甚至還有喇嘛,以及各種湯豆說不上來的宗教。

有一些衣着完全是普通人的樣子,但頭上圍着三指寬的布條,腰上紮着同樣粗的腰帶,死時還保持着各種各樣的‘拈指’動作。

“我覺得他們是馬腳。”付子安說“我以前住在鄉下,村裏有香案,會請神的那種我們方言叫馬腳。”

“他們在幹嘛?”席文文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這簡直是一群‘群英荟萃’。

湯豆看看不遠處地上那個漆都掉落了的木魚,另寧在更遠處找到了一本書。

書用繩子紮成一冊,因為被扣在一個盒子裏,所以損壞得雖然很嚴重,但并沒有完全化成泥。但紙張已經非常脆弱。一碰就碎。根本無法打開。

書面上也沒有字。只能從破損處看到,裏面的內容是從右往左豎排的,只是并不是簡體也更不是繁體,誰也無法确定,到底是什麽人使用的語言,唯一可以确定的這是一種象形字。

湯豆走上前,小心地穿過這些屍骸,最後望向不遠處月光下成片倒塌的屋舍。

可以看得出來,這裏以前是個村落。從那些殘檐斷壁可以斷定,這裏與外界的聯系并不緊密,在一般的農村大家都是住連排磚房,但這裏不是。布局非常的原始而亂雜,建造屋舍的材料也都是就地取用。木樓居多。

從村中有小路,一直蜿蜒而出,與死了這麽多人的青石廣場鏈接在一起。所以很顯然,這片廣場也都屬于村子的範圍,是由村裏修建而成的。

“但這不合理。除了小廣場,其它屋舍并沒有任何青石的痕跡,所以青石應該并不是附近随手可得的材料,村裏人為什麽會費這麽大的勁修這麽一個小廣場?要曬谷子,随便整一塊地就行了。”寶林嘀咕“再說,這裏的人呢?看樣子,也不像是廢棄的村落。更像是木屋木樓這幾年日久失修才會倒塌。”

“從這裏遠遠地看去,村裏面并沒有看到任何有人死亡的跡象。”莫溫說。

小廣場地勢很高,完全處在一個俯視的狀态,許多屋頂坍塌,能看到牲畜死在圍欄中,但并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如果是遭遇到屠殺,一定會有人到處奔逃,路上不可能沒有遺骸。如果是撤離,那牲畜帶不走一般都會放歸山林,只能說,他們走很匆忙。”

那村裏人都去哪兒了?

席文文正想向前走去,湯豆突然伸出手攔住她“不要走出廣場。”這一瞬間,她幾乎對走出廣場這件事,有一種下意識地抗拒。

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自己這種想法從哪裏來——她剛才所看到的小廣場上死的人,一部份是面朝着山村方向的。絕大部份則是面朝茸草之海那個方向。

更像是有人在拖延山村方向的什麽東西,給同伴更多時間來完成什麽事。

寶林小聲說:“難道茸草是他們弄出來的?”茸草像是一片分隔了世界的大海,阻攔住滲入物從這裏的大規模入侵。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如果不是走到這裏,誰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們做過什麽努力。甚至到現在為止,還活着的許多民衆連滲入物是什麽都不知道。

湯豆想到自己,她曾經抱怨生活是多麽的沒有意義,卻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是多少人用生命在維持……而那些平淡得像死水一樣的日子,是多少人向往,而無法享有的。

但她又慶幸,現在自己站在這裏。

“諸世涼他們……應該會沒事吧。”席文文忍不住開口:“他不是說到了這裏會告訴我們所有和行動有關的信息?他應該會沒事的。”

但沒有人回答。

湯豆也不敢肯定,諸世涼真的打算告訴這裏的任何人任何信息嗎?

明明他有很多的機會向大家說明。可他并沒有那麽做。

可如果什麽也不了解,自己這七個人來到這裏後,連要做什麽都不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呢?

在學院時,那些人告訴大家,他們是先驅,是護衛人類的戰士,這些話是真實的嗎?湯豆甚至覺得,學院那些人根本不是真正了解這個項目的最終目地到底是什麽,因為諸世涼一直在誤導着所有人。

“豆子!”席文文怔怔地看着她身後。

湯豆猛地回頭。

在她身後矗立着的平安……睜開了眼睛。

而在所有隊員身上的融合物們,也緩緩地重新浮現出來。他們注視着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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