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葉思栩回自己家時,有點晚。

但一進門就聽見葉思賢和她爸爸在玩小貓釣魚。

葉明康頭也沒回地道:“思栩回家啦,來玩一把?”

整好趕上兩人一場結束,葉思賢笑倒在紅木色的沙發椅上,懷裏抱着個枕頭:“哥,你快來,爸爸輸好慘的!”

“老了,反應慢了!”葉明康忙給自己找補一句,他扭頭過來看在換鞋的葉思栩,臉上貼着小條的黃色便利貼,左一張右一張。

葉思栩也笑了,問葉思賢:“你怎麽欺負我叔呢?”

“嘿嘿嘿……願賭服輸嘛!以前你們也不讓我的呀!”葉思賢理直氣壯地道。

一回到家裏,葉思栩整個人就活絡些,陪着叔叔和妹妹又玩了好幾把的小貓釣魚,才散。

等葉思賢去洗澡,葉思栩就陪着叔叔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葉明康的腰背不太好,之前還在工廠工作,今年頻頻去醫院,也沒辦法繼續了,原本說要去找個保安的工作,奈何一般都得上夜班吃不住,因此作罷。

好在拆遷時,家裏還有些錢,倒也不怕。

葉明康關心了一下葉思栩的工作,在外面和朋友住的情況。

葉思栩一直說自己是住在同事家,沒有透露過秦越鳴的事情。

他老老實實地跟葉明康說了,心底裏正琢磨過陣子可能得跟秦越鳴說一下,他不想繼續幹了,錢雖然來得快,但他可能有點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如早點結束。

睡覺時,葉思賢跑進葉思栩的房間,幫他換上涼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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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在家,在葉思栩面前,就蹦蹦跳跳,小孩子氣性。

“哥,你說我考研怎麽樣?”等開學,葉思賢就上大二,的确要考慮未來問題。

葉思栩側躺在床上,看着橫躺在床尾的妹妹:“去國外吧。”

“啊?”葉思賢奇怪地問,“幹嘛要去國外?”

“我想去。”葉思栩對着房間的圓形頂燈,眯起眼,“很想。”

葉思賢撐着胳膊,仰起頭看另一側的哥哥:“那我們一起去?!我超想去英國的!我有一個高中同學,就是我後桌去了阿伯丁,另一個去了伯明翰!”

遙遠的異國他鄉,在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心裏,總是充滿神秘與驚喜。

小姑娘興致起來也沒多想,等稍微一冷靜才道:“兩個人,那得好多錢吧?去英國留學好像比去美國和澳洲貴很多哎。”

葉思栩想到自己從秦越鳴那裏拿的錢,便篤定地道:“哥會賺的。你去想好考哪一所大學。”

葉思賢沒接這話,伸手撓了一把他的腳心,看他癢得立刻縮回去,才哈哈大笑:“哥!你醒一醒!去英國一年四十萬的話,我們得等第二次拆遷吧!”

葉思栩是癢得笑起來,邊笑邊道:“那你争取公費交換,申請獎學金。現在好好念書,還來得及。”

“是吧!我們班級群裏就有人在問了,那我也去了解下!”葉思賢認真起來。

葉思栩也有一顆留學夢,只是他學習似乎不太出色,中學時期不管怎麽悶頭學習似乎都少了點技巧,相比起其他人,他的反應總有些遲鈍。

他看一眼靠牆的書架,心道:也沒事,反正就是別人學一遍,自己學十遍而已。

次日,葉思栩依舊去劇院工作。

遇見柳灏時,他盡量貼牆走,遠離這個叫他覺得害怕的人。

下午,葉思栩思前想後,同李晗單獨表明想法。

聽到葉思栩支支吾吾地說自己要離職,李晗在辦公室裏一驚一乍。

“幹嘛突然要走?啊?跟我說說!”李晗抹了一把自己後移的發際線,最近事情夠多的了,怎麽還有這種小破事惹人煩。

葉思栩低着頭,手指扒拉在桌沿:“嗯,已經想了一周,确定了的。”

李晗拿住手裏的茶杯,要喝不喝,皺着眉看眼前這白嫩嫩的面孔,好奇地問道:“你去考公務員?”

“……”

葉思栩清醒地想:為什麽李導總是覺得我适合去考公務員?我這個腦子,似乎一點都不适合事業單位這種複雜的環境吧。

但是李晗的話,側面提醒了葉思栩。

他緊接着極為具體地緩慢道:“家裏給安排了一個工作,比較穩定,做五休二。”

這話說得太明确,而且他的長相和平時行為都具備一定迷惑性,導致李晗剎那間含着一口茶水頓了一下。

“那這麽說,就是非走不可了?”李晗的語氣逐漸生硬起來。

葉思栩始終沒擡頭,沒敢正眼看李晗。

他撒謊了,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一定會出賣自己。

但是,索性就這樣吧。

“阿葉啊!小葉同志啊!你知道最近我多忙嗎?你知道劇院裏多少事情嗎?你知道嗎?啊!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自己!”李晗情緒激動地起身,踏着步子,走來走去,特別寒心地道,“真的,你們這些小兔崽子,都只知道自己!”

有人敲門。

“進來!”李晗大聲道。

潇潇拿着一疊東西進來找李晗:“李導,之前讓我校對的劇本,我放哪兒啊?”

“放哪兒啊,放我頭上!”李晗氣得心肝脾肺腎都要崩壞。

大熱天的,躁動,氣悶,似乎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

潇潇太了解李晗的脾氣,也就是一會兒的功夫,只是今天怎麽跟乖巧的葉思栩有關?

她看着低頭不語、漲紅面孔的葉思栩,将劇本擱在桌上,才忙出去。

“阿葉,那就是真的沒辦法了?”李晗站在一邊,看這孩子一直悶着頭,也沒說別的,只關心道,“那你交接一周吧。”

葉思栩嗫嚅着道:“那邊比較着急,明天就要去報道。”

“什麽?!”李晗頃刻間暴跳如雷,“你這種職業态度!你還是個正經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呢!葉思栩!我看你就是個——你這叫不負責任!你這……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葉思栩始終低着頭,右手不安地撥弄左腕的手表表帶。

他想,今天不能再碰到柳灏——不對,他以後都不想看到柳灏。

就做個縮頭烏龜,不負責任一回。

“我可以和潇潇姐交接一下鑰匙,另外如果來了新的劇務,有需要,我可以微信或者電話跟他溝通。”葉思栩低着頭,有條不紊地道,“我會好好交接的。”

其實葉思栩根本沒什麽需要交接的。

他的工作內容就是打雜,李晗也很清楚,可一旦少個雜務,細碎、跑腿的事情一下子不知道交給誰,也很麻煩。

葉思栩就這麽幹巴巴地坐在李晗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低頭沉默,等李晗給個答複。

李晗接了一通電話,教育葉思栩半天,什麽就算工作內容少也一定要交接,他這種行為就是不對,抱着這種工作态度,在職場上遲早要出問題,也完全不可能有前途雲雲。

等罵罵咧咧地結束這一通對話,李晗最終答應葉思栩今天下班就算離職,讓他滾出去找潇潇弄離職表,還說自己不簽字,讓潇潇代簽。

明顯是氣着了。

可不是麽,最乖最好使喚的小雜務現在要跑路,自己去哪裏找一個用起來更順手的?

擱誰那兒,都要氣一會兒。

潇潇聽葉思栩說了之後,才理解李晗的态度為什麽變成這樣。

她安慰兩句道:“哎呀沒事的,當領導老板的都這樣,就覺得給底下人三千塊工資,就要人二十四小時待命,恨不得住在辦公室随時等他發號施令。你那工作,交接個屁啊。就兩把倉庫鑰匙。”

葉思栩點點頭,沒說什麽。

他跟李晗撒謊說有下家,實際上沒有,這件事他不預備再繼續說出去。

因此潇潇問起來時,他沒透露。

“成了,那姐姐祝你前程似錦!哈哈!有空來玩,姐肯定給你內部價哈!”潇潇爽朗一笑。

葉思栩也沒去排練廳,就窩在辦公區整理東西,等一下班,徹底遠離了這個地方。

回到秦家別墅屬于他的房間,他盯着床頭的書,仔細一想:秦家也不能多待,他不能放縱自己沉溺下去。

不過一到十點,葉思栩同往常一樣去三摟。

秦越鳴還沒來,他看一眼那張沙發椅,走到影碟架邊。

按照日程安排,今天輪到看《純真年代》。

依舊是馬丁斯科塞斯。

他的手指從所有影碟上輕輕地劃過,就到馬丁斯科塞斯為止吧,就到這個八月為止。

讓所有一切美好的、熱切的、昙花一現的情感,和這個燥熱夏日,一起結束,徹底封存在記憶的某個角落。

他彎腰将影碟放進播放機,聽到身後有聲音遠遠傳來。

“《恐怖角》還沒看。”

“啊?”葉思栩原本在沉思,聽到這話,微側過頭,向後問道,“昨天沒看嗎?”

“沒有。”

葉思栩想:難道秦越鳴昨天也有事情耽誤了?

不過,既然如此,他快速将《純真年代》推出來,找到《恐怖角》。

秦越鳴施施然地踏步坐在沙發中,望向葉思栩單薄的背影,慢慢啓唇問:“昨天,家裏出事了?”

葉思栩手微微一停,快速按了播放按鈕,才道:“已經好了。”

他悶頭,目不斜視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今天,葉思栩一眼都沒有多看秦越鳴。

盡管他在某個瞬間,眼尾餘光仍舊忍不住望向秦業明的膝蓋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

但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好,已經在進步了。

情緒克制,是一種能力,是可以慢慢學習、鍛煉和掌控的。

而理智也是一種能力,亦是可以通過不停地自我提醒和反複練習,得以逐步提升的。

秦越鳴也注意到了,今晚的葉思栩有一種出奇的冷漠。

他依舊看上去柔軟而溫和,但卻專心于屏幕,似乎這部電影已經精彩到,連一幀畫面都無法錯過的地步。

電影結束時,葉思栩将腳放下地毯,準備下樓休息。

秦越鳴語調深沉地道:“喜歡這部電影?”

“嗯。”

“說說?”秦越鳴似是随口問的,然而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神卻一直落在葉思栩面孔上,甚至就落在他側向自己的溫柔眉宇間。

葉思栩搖搖頭:“不知道,不是很懂。”

秦越鳴皺起濃眉,疊起腿,慢條斯理的追問:“劇情?對白?還是故事沖突或者節奏令你喜歡?”

葉思栩手指按着沙發面:“喜歡女演員。”

他說了一個讓秦越鳴沒法接的理由。

在秦越鳴的理解中,因為一個演員而喜歡一部電影,這對電影本身是一種極大的漠視。

但這話,并不能這樣直白地說出口。

接近三秒的沉默後,秦越鳴引導着深入:“演技好?”

葉思栩手指揉着褲腿的布料,棉麻質地,粗糙感明顯:“長相。”

這對話,基本就是到此結束的意思。

作為常年和人打交道,和情緒打交道的秦越鳴,他立刻将葉思栩的态度和剛才的回答,在極為短促的時間內全部複盤一遍。

他敏銳而清晰地洞察到,一貫溫順的男孩子此刻在抵抗自己。

不知為什麽原因的,全身都在發出無聲而壓抑的抵抗。

“嗯,去休息。”

最終,秦越鳴也只能這樣道。

葉思栩快速起身,大步越過他,拽開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秦越鳴一個人望着屏幕,微微仰靠在沙發裏。

所以,在他身上發生什麽了?

他側眸望向葉思栩窩過的沙發,眼神深不可測。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這幾天應該都會穩定在下午18: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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