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出宮(三)修
就在那小厮伸着脖子,心下癢癢的想瞧個仔細的時候卻見車廂裏正好跳下一個帶着帷帽的年輕女子。
因對方姿态輕盈,帷帽帽檐的輕紗只晃了晃,從頭到腳仍舊是被遮得嚴嚴實實,只能依稀看見那窈窕娉婷的身姿。
小厮暗自咋舌:大齊民風開放,不大注重男女大防。雖然說那些個世家貴女都格外講究些,除了一些性格特別、喜歡穿男裝或者胡服外,大部分人出門都是戴帷帽的,可一般也就遮個臉,像這種從頭遮到腳的還是很少見的。
不過,等看見緊接着從車上下來的男人,以及男人下車後那強勢低調的保護姿态後,他就立刻明白過來了:是了,想來是哪家的公子帶着夫人出門玩的。多半是喜歡極了人,生怕別人多瞧了去,這才把人遮得這般嚴實......
小厮滿肚子的胡思亂想,忽然撞上對面看過來的目光,渾身如置冰窟,冷得醒過神來了:對方既是把自家夫人都遮得嚴嚴實實了,自己這些做下人更得小心才是。這位爺一看就是個身份不凡的,可得罪不起。
這小厮既能夠在春風樓這兒引路,自然也是個伶俐人,當下便收斂起自己的小心思,再不敢多往那頭瞟一眼,只垂頭躬身,兢兢業業的把人引入樓中。
因為侍衛給訂的是廂房雅座,酒樓對于這些貴客自然是有特別待遇,所以他們也不必像其他人一樣從大門穿過人流湧動的大廳上樓而是可以直接從這邊的暗門樓梯直入廂房,堪稱是一路暢通,幽靜無比,少人打攪。
沈采采卻覺得十分無趣:她本來還覺得出宮一趟多少也能逛個街,看看外頭的人和景色,了解一下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結果這才剛從宮裏坐着馬車過來,這就直接進了人家酒樓的廂房,連大廳都看不見,人就更沒見着幾個——簡直是憋悶死了。
沈采采心裏不甚情願,上樓的時候自然也顯得拖拉了些,走了幾步便又忍不住去看擺在一邊的盆栽,好奇的問了小厮一些酒樓的情況。
小厮正面對着帶着帷帽的美人,背後又頂着美人相公那居高臨下的冰冷目光,腿軟得很,要不是用手扶着樓梯扶手怕就得軟着腿從樓梯上滾下去了。他現下是再沒有什麽賞美的心情,只盼着這幾位主趕緊上樓去廂房坐好,再不必折騰他這小人物了。
沈采采多少也能感覺到小厮的惶恐,問了幾句後便興趣缺缺的頓住了口,只在心裏猶豫着自己是不是要主動提議去酒樓大廳上看幾眼。
恰在此時,酒樓後院又有一輛馬車駛了進來,那馬車才剛停下不久就傳來了丫鬟驚慌的聲音:“小姐,您小心些。”
沈采采聞聲,好奇的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有人從才停下的馬車上一躍而下。
聯系起适才那個丫鬟的話語,以及那人纖細高挑的身形,沈采采倒是可以确定,那是一個穿着男裝的年輕女子——她似男子一般束了發,着男裝,系着腰帶的腰部細的出奇,盈盈不足一握。當她從馬車上躍下時,發尾則在空中劃出了極優美的弧度,姿态飒然。
沈采采看在眼裏,心癢難耐:看看人家,穿着男裝多帥啊!偏偏她還得帶着這麽一頂遮頭遮腳的帷帽,這也差太多了吧!
大約是沈采采的目光太過炙熱,那穿着男裝的年輕女子微微側頭,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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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的陽光照在對方的面上,将那張不施粉黛的面龐照得透亮。這女子雖是生得身形纖細,可那面容竟十分的英氣,墨眉英挺,鼻梁高挺,紅唇如殷,加上她周身的氣派,比起杏眼桃腮、嬌俏可人的沈采采來倒是另有一番的氣韻。
別說,沈采采還挺羨慕這種手長腿長,長得又帥氣的小姐姐的——哦不對,看着對方這年紀大概還比自己小些?約莫都還沒出閣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居然就這麽直接穿着男裝出門了,想必家人也是極開明的.......
就在沈采采琢磨着這忽然冒出來的小姐是哪家閨秀的時候,站在上首位置等了片刻的皇帝終于出聲了:“怎麽了?”
皇帝站在上一節樓梯上,大半的陰影落在他的面龐上,使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此時,他的一只手就搭在沈采采瘦削的肩頭,不經意的垂首,幾乎是貼着沈采采的耳邊說話,聲音低沉:“你這是見着熟人,想要去打招呼?”
哪怕隔着一層輕紗,沈采采也依舊能夠清楚的感覺到皇帝說話時溫熱的鼻息——如同滾燙的熔漿,貼着她耳頸的一小塊皮膚,輕之又輕的滑過。
此時此刻,他們的姿态已近乎耳鬓厮磨。
然而,沈采采卻沒有察覺到半點的溫柔纏綿,反到毛骨悚然:熟人?所以,那是她認識的人?
沈采采極力控制着面部神色,生怕被人看出什麽,心裏則開始緊張卻又不失理智的思考起來:她和皇帝都認得的熟人?難不成是華文大長公主家的小郡主?還是安北王府的郡主又或者.......
人選範圍太大,沈采采幾乎都要想的頭疼了。
好在,皇帝緊接着便又道:“我記得你挺喜歡那位鄭小姐的。”
緊繃的神經随之放松,沈采采慢半拍的反應過來:是了,鄭首輔家的人訂了春字間,而據清墨先前的說法原主也曾召見了鄭家小姐......所以,按理來說她确實是認識鄭家小姐的,算是熟人沒錯。
好在沈采采現下帶了帷帽,那鄭小姐估計一時半會也認不出她人。只是,這位鄭小姐又不是皇帝那些常見面的表姐表妹,也不知道皇帝怎麽就一眼認了出來人?難不成他們先前認識?那鄭小姐呢,她認不認得皇帝?
仔細說起來,這還是沈采采穿越以來第一次見着那位鄭家小姐,這位史書上明确記載了将會在明天開春入主鳳來殿的繼後。她心裏多少有些慌亂,不免胡思亂想起來:皇帝這麽快就認出人,該不會是早就和人家暗通曲款了吧?怪不得他年底死了老婆,第二天開春就能新娶一個呢——真是天生的渣男!怕不是早就暗中找好備胎了吧?
大概是代入感太強了,沈采采忍不住就擡頭瞪了皇帝一眼,暗暗的又在心裏罵了一句:渣男!
皇帝被瞪得莫名其妙,沉默片刻才道:“你要是不想和她碰上,那就先上樓吧。”
沈采采确實不想這麽快就和那位鄭小姐碰上。她一個人生了會兒悶氣,雙頰微鼓,泛着薄紅,最後還是輕哼了一聲:“先上樓吧。”
總不能真堵在這裏,當着皇帝來現任和繼任的歷史性會面吧?!
沒了故意拖拉的沈采采,他們一行人不一時便進了樓上的冬字間。
這春風樓的廂房本就是為京中貴胄準備的,一應擺設皆是十分的雅致幹淨,精巧奢貴。冬字間的牆上正好挂了一首當朝大家所著的詠雪詞,正中的繡屏上繡的則是一副色彩明麗的冬日訪梅圖。果是處處皆應了冬字間的那個“冬”字。
皇帝擡手讓那引路的小厮退下,又使侍衛們守在外面,這才起身拉了沈采采入內,推開那正對着大廳的窗戶,開口與沈采采解說道:“這春風樓每日都有節目觀賞,只是不知今日又是請了哪家的戲班來唱戲.......”
雖然馬上就要會試了,但春風樓的大廳裏還是擠滿了人,甚至還有許多人站在樓梯上朝臺上探脖子看戲。
他們這些廂房雅座顯然是特意設置過的好位置,八個廂房正好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形,正對着大廳中央唱戲的臺子,居高臨下的看着,視野極好,不僅能把臺上的人看個清楚,連聲音都是極清晰的。
沈采采還是頭一回在古代見着唱戲的,很有些興趣,這便摘下帷帽,解下身上的鬥篷,坐在臨窗的坐榻上看了起來。
此時的沈采采正是興趣盎然時,自然也沒有注意到:因為廂房是呈圓形分布的,她們冬字間的對面正好就是鄭家小姐訂下的春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