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這種巧合與偶遇,似乎是大鯨魚最喜歡玩的。從最初她去倪俊那邊試鏡,鯨魚不辭辛苦扮成司機就開始了。她要來,至少可以頭天說清楚了,兩人一起結伴乘車來的。
她不。
她再上了一天學,陪祖父去醫院做完體檢,确認近期發作的頭暈只是血壓不穩定造成的,安了心,次日再自己騎她的機車來到拍攝地。
保密的目的,很大程度為了給宋若制造驚喜。
從宋若這方面的反應來看,驚的成分遠遠超過了喜,以至于開機儀式,她全程都是半懵的狀态。
《諜影》主線任務是保護我方重要軍事力量,有兩位極其重要的女性角色,說是雙女主配置也不為過。宋若飾演一位根正苗紅的地下黨員岑蕊,平日裏她昭告世人的身份則是上流社會交際場上的名媛白玫瑰,負責收集各類情報。另有一位是軍統的特務,卧底更深,是有名的女魔頭蘇卿。蘇卿這麽重要的角色,遲遲未定,柴鑫在鎖定的人選之間來回搖擺,但是他向宋若保證,最後确定蘇卿的演員她不會讨厭…
宋若萬萬沒有想到會是孟璟。她那句信誓旦旦的“要做你背後的女人”言猶在耳。更關鍵的是,大鯨魚根本就不喜歡演戲。有什麽必要來這裏?
開機儀式結束,兩個人回到酒店房間,空氣變得凝重。
“哎呀呀,”大鯨魚還一臉無辜,擡手掐掐未婚妻的臉,“見了我不應該開心才對麽?怎麽反而像在生氣呢。”
宋若揮開她的手,“你原來是這樣出爾反爾的?”
兩個人相對坐在床上,宋若是傳統的蘿莉坐坐姿,孟璟則是盤腿而坐,含着笑看着未婚妻,還前後一晃一晃的。
對峙了大半天,宋若見她還是一臉混不吝,只能繼續板起臉來說話,“好好念書不好嗎。”
“我離不開你。”孟璟嗲嗲地撒嬌。
宋若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生氣,“那我問了你,我要不要推了這個電影,你又說得那麽好聽,不想要我有哪怕一點點的改變,你自己呢,你是橡皮泥嗎,還是史萊姆?一會兒一個樣。”
雖然說話的內容顯得極為嚴厲,可惜聲音又軟又甜,實在不像罵人。
孟璟喜滋滋的,壓低了聲音說“老婆,我覺得我可能是個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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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若愣了一愣,“什麽?”
牛頭不對馬嘴。
抹香鯨單手遮住嘴做個小喇叭,用的是悄悄話的音量“就是,你越罵我,我越開心啊,我真的怕我不正常,以後我們那個的話,我怕我喜歡被你打,用小手铐鎖起來什麽的。”
宋若的臉刷拉就漲紅了,她自問也不是一個不穩重的人,可是這頭大鯨魚就是有本事,在任何情境下,不動聲色就給話題染上顏色,然後還說得面不改色。單看她的臉,還以為她跟你探讨水稻的畝産量呢,那麽嚴肅,認真,憂國憂民。
看未婚妻臉頰飛紅,孟璟覺得救場救得差不多了,小藥瓶子總不會臉紅了心裏還只顧着生氣吧,哈哈哈,她也是知道收斂的人,幹笑了兩聲,“我是改了主意,老婆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女人都是善變的’。”
宋若強行鎮定,哦了一聲“這麽說,你很善變。”
“也不是,我這個不叫善變,它叫機動靈活,無論哪一種生活方式,對于我來說都是可以的。讓你留在家陪我念書肯定很好啦,可是這就不公平了啊,我們不應當從變沒變來着眼,我們應當從夢想的角度來考量,老婆你看,你的夢想呢,是做演員,我的夢想是你啊,那當然你去追夢,我來追你。除非反過來,我愛學習,你愛我,那麽,我在學校發奮,而你回學校追我——再說了,我跟你學,比跟老師學還有效,我幹嘛不來呀。老婆,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孟璟眯眼笑着。
宋若聽得有點發怔。怎麽又被鯨魚的歪理邪說給帶溝裏了?
然而她的演說還沒有完呢。
只聽大鯨魚又說“我善變只是在生活方式上。在感情上是不會改變的,關于這一點你可以放心。畢竟,這個世界上它就沒有比我老婆更可愛的女孩子。我只要沒瞎,那我就不可能看上別人。而要有朝一日我瞎了,那我腦海裏存儲的記憶,記得的最可愛的人,還是我老婆,那就更不可能移情別戀了。總而言之,我只喜歡宋若若一個。”
宋若不做聲了。孟璟的理論基礎太強大。指鹿為馬都不成問題,更要命的是,她那澄澈的雙目暗示着,她所說的正是她心中所想。她被她的真誠感染了,心裏安定下來。
“可是你不喜歡演戲啊。”宋若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變得十分溫柔,“我的意思,你不希望我為你做出改變,那你也沒必要為了我而委屈自己,不是嗎。”
“我甘願的。”孟璟又笑起來,“我說了,是我離不開你,不是你離不開我。誰的需求更強烈,誰就做改變的那一方,難道不是這個道理?”
宋若感覺有些話都張不了口。
她潛意識覺得孟璟做這個決定還是因為家裏的那個變故。鯨魚不愛拍戲,為人也比較耿直,根本就不适合複雜的娛樂圈。這樣照直說出來,不免又要引得孟璟辯解。可是哪裏就到了這步田地,十七歲就被逼工作了。心裏千回百轉,吐出來卻只有一句“我可以養你。”
“噗。”孟璟笑出聲,彎了眼睛。
“真的。”宋若強調了一句。就算她穿越走了,她的資産總不會憑空消失,留給鯨魚,也足夠好好生活,“卡,密碼都設你生日。”
孟璟整個人都圓滿了,在她眼中,小藥瓶就像西方宗教壁畫裏沐浴着盛輝的聖女,歪歪頭,哎了一聲“不得了,你還知道我生日啊?”
她的小藥瓶在對面點了點頭。
孟璟眨眨眼,用哄小孩的語氣輕輕說“我知道啊。我也樂意被你養,想做你的小寵物,每天舔你的臉,對你搖小尾巴,窩在你懷裏睡覺,然後聽你在夢裏叫我小寶貝——”
“你夠了。”宋若根本沒計劃過這些事情,鯨魚為什麽誤會得那麽深。
“不夠不夠。”鯨魚略略往前一傾,堪堪親在對面人的嘴唇上,“還有好多事情,不方便說。”
宋若趕緊換個話題“你了解過劇本嗎。”
孟璟又蹭上來,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沒仔細看,不過一切都不是問題。”
宋若扶了扶額頭,拿手撐着大鯨魚的肩,“蘇卿的戲份難度很大的,你這個笨蛋。”
孟璟哈地一聲,心都要被她萌化。
這年頭還有這麽訓人的嘛!
宋若看一眼鯨魚滿臉的“我是笨蛋我是笨蛋”以及“接着罵呀,我好喜歡”的表情,就感到內心無力,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要吃很多苦。”
“老婆你完了,一天到晚擔心我。”孟璟居然幸災樂禍。
宋若板起面孔,不再理她了。
“是,我以前是不熱衷演戲,可興趣可以培養,再說了,不喜歡的事情未必不擅長啊。”孟璟一把将未婚妻摟進懷裏,“況且我還有這麽厲害一老婆。”
話是這樣說,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接了怎麽一個燙手山芋。
蘇卿命途坎坷。說起來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
故事開始時,她在一場各方勢力暗潮洶湧的舞會上,對宋若飾演的白玫瑰岑蕊一見鐘情、情有獨鐘,在戰争年代,國仇家恨是每個人身上背負的使命,兒女情長都要靠邊站,更何況她的感情并不為當時的世俗所接受,當然要深埋心底。比這更令人難過的,是岑蕊并不知她的卧底身份,兩個人的立場決定了她和她永無交心的可能,并且她非常看不起她的兇惡,在心上人心裏,蘇卿就是個嗜血的禽獸。蘇卿最初也不知岑蕊的真實身份,好幾次執行任務,分明只要把她殺掉就可以讓事情變得簡單,她卻始終下不了手。故事的後半,蘇卿在截取一份秘密名單時,卧底身份暴露,在軍統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逃出來卻九死一生的她,最終死在了岑蕊的懷中,臨死前,将那份染血的名單塞在了岑蕊的手心。
蘇卿的感情線要演出這樣一種魂萦夢牽的浪漫,轉到軍統的監獄,卻又要立馬假扮虐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各種酷刑來一遍,還要刀口舔血對受刑的人獰笑逼供。
既要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風情,又要有秋風掃落葉的無情,還要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深情,蘇卿是個極其挑戰演員能力的角色。
事實上,關于《諜影》的蘇卿選角這事後來鬧得挺大。
柴鑫屬意的人選前後總共有三個,參與過試鏡的前兩位26歲的莊隐,憑借一部港漂題材的電影新晉金鹿獎影後,試戲之後又推掉了,給出的理由是結婚,和女友環球旅行,以後都将長期處于半息影狀态,所以讓柴鑫不必等;柴鑫所相中的還有另外一位,叫楊雅,但最近她的團隊發現,綜藝在國民度提升方面威力驚人,就說身體吃不消這個拍攝強度,推掉繼續上綜藝。也幸而她推了,算是和劇組相看兩厭,她提出不合适的那天,恰好也是孟璟改主意簽約的時候。柴鑫早在接受宋若試鏡岑蕊那天,就試圖聯絡過孟璟,孟璟給出的答複是她以後要退出娛樂圈,他這才考慮起莊隐和楊雅。
多年以後,深知一切內情,又做了宋若首席助理的盛雪,回想孟璟塑造的經典角色蘇卿,想她帶給鯨魚和若若的,究竟是福氣更多還是禍患更多,始終不能有一個很好的定論。
至少在這部戲開機沒多久,蘇卿的選角問題就大肆發酵,在網上撕了好一陣。
起因是有營銷號帶節奏,說楊雅是被孟璟搶了角色。
楊雅最初的人設是高冷女神,網友黑粉參半,妙在她最近上了一檔頗為接地氣的真人秀,圈粉無數。她被搶了角色,新粉老粉們頓時都上頭了,沸騰了,粉絲濾鏡使然,也不管是否有證據,拉着孟璟開罵,每天有人跑去孟璟微博刷存在感,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有一種主流的說法是孟璟根本就不是拍戲的料子,只是為了追女人,拿錢砸出來的機會。
楊雅好歹也是粉絲四千萬的娛樂圈前輩,有頭有臉的大粉不在少數,所謂龍生九種種種各別,人多了,其中難免有幾個比較暴躁的,直接跑到孟璟的地盤去撒野。
盛雪在教室上課無聊,常翻發小兩口子的微博,有說得過分的就舉報一下,或是用小號怼回去。有幾個id,孟璟每條微博下都有他們的身影,她都眼熟了,甚至暗搓搓點了悄悄關注。
花期三月半這個姓孟的,你能演出女特務的妩媚來嗎,你十七歲,胸有嗎,屁股有嗎,瘦得跟麻杆似的,跟那裝什麽大人?
9527排!我們小雅才是真的風情萬種。
鹹檸七好好喝柴鑫是老糊塗了吧,怎麽找個這種的新人啊
低糖海苔酥拍拍校園電影也就算了,其他的就是個笑話
抹香鯨大概別的不怕,就怕她老婆受波及,把宋若那張照片轉為僅好友圈可見。那些游戲視頻下邊,她随人罵去,也不關評論,也不做辯解。
只是在事情發酵了三天以後,她把蘇卿的定妝照分享到了微博上。
這張照片一出來,頓時世界清淨了。
盛雪這天約了謝瓊去堂兄店裏嘗新,順道請教一下家庭作業。
坐在校門口的欄杆上刷微博的她,盯着屏幕看足了兩分鐘。
抹香鯨穿着一身軍裝,對鏡頭斜側着身影,恰好映出她身材的曲線。盛雪吞了一口唾沫,前方有人問“看什麽?”擡頭一望,正好是抹香鯨的表姐過來了,她将手機遞過去,“孟璟很有料嘛。”
先前穿泳裝很有可能裹了束胸。
這會兒發小前凸後翹,平時只是穿得寬松,較真起來,竟然不輸給她老婆。
謝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說了聲“我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我在社團有事,今兒恐怕不成,改天。”
盛雪哦了一聲,也不以為意,朝她揮揮手“那下次嘛。不着急。”說完繼續盯着手機,嗨嗨傻笑。孟璟扶着帽子,半遮着臉,堪堪露出右手的全貌,修長美麗,指節分明。攝影師過于專業,指甲粉粉的貝殼色都完美地得到呈現。盛雪難以置信地把發小的每條微博下都刷了一遍。那幾個眼熟黑子不見了,更多她沒記住名字的黑子也停止了騷操作。
她點進原本那幾個楊雅粉的微博一看,頓時笑噴。
花期三月半還在垂死掙紮,在自己主頁上發了一條“長得好看的花瓶多了去了。”
盛雪心想咋不酸死你呢。
9527和鹹檸七好好喝,這倆最近兩天都沒再發過微博。
低糖海苔酥則點贊了孟璟那張定妝照,還在差不多同一時間發了個新狀态媽的,真香。
不過以盛雪對發小的了解,路人甲乙丙怎麽想,她根本就不care,她在意的應該只有一個人的想法,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給宋若發了條語音“若若,抹香鯨的軍裝照你看到沒,撩不撩?我一個直女都快被撩死了啊啊啊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表示一下真的很帥啊啊啊啊!”
收聽完這條微信的宋若,看一眼不遠處正接受化妝師補妝的軍裝鯨,沒說什麽,默默将手機交還給一旁的蘇助理。蘇小康疑惑地問了一句“若若你怎麽臉紅了?”
這正是第一場舞會的場景,兩個人第一次見。
剛剛由于群演打翻了桌上的一瓶紅酒,這場得重來一次。她此時穿着無袖的水粉色長旗袍,白得耀眼的手臂不能成其為誘惑,若隐若現才更好,因此裹了淺秋香色的披肩,懶洋洋地搭在臂彎內,垂墜的細流蘇拂在她手臂內側,癢癢的,讓她覺得牙酸。聽助理這樣問,她握了握臉,确實有點燙,搖頭“有水嗎,我喝點水。”
這小祖宗難得開口要東西,蘇小康滿口答應有,趕忙将水壺蓋擰開,将水遞到自家小藝人手上,“來,四十度。”
宋若喝完了水,導演讓各部門就位,再次喊了a。
這是一場蘇卿認識她的戲。
于千萬年之中,在時間無涯的荒漠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她遇見了她。
對于蘇卿來講,周遭一切的喧嚣都化為烏有,她耳中只有夏日的蟬鳴,一切顯得如此寂靜,她想起兒時喝過的那口最甘甜的泉水。她心中玫瑰盛放,腰間懸的卻只有槍支,制服的左胸挂着繁複的勳章,她如此大張旗鼓地來到這鮮花着錦的宴會,本意是要鬧個底兒掉,不期然遇見了此生的劫難。她毫無預兆地擡手制止身後的人馬,搜查暫停,她穿越數百人,走到那被一衆男女包圍的俏麗女郎跟前,淩厲的眼神漸轉溫柔,卻又很快隐匿在寒冰之中,她對側邊戴眼鏡的銀行家打了聲招呼,微微低頭含笑“趙先生。”
這笑也不帶任何溫度,承受這個笑的人,仿佛臉上挨了一刀。
她知道趙先生為了緩解她造成的壓迫,很快就會禍水東引,把這宴會上所有目光的焦點介紹給她認識。
果不其然,這西裝革履的男子朝那美得驚心動魄的女郎一攤手掌,侃侃而談“蘇處長,聽聞您愛花,今天容我介紹一朵真正的玫瑰給你,這位是白玫瑰小姐。”
“白,玫,瑰。”她眼睛早就定在她身上,眼波流轉,紅唇微動。
玫瑰朝她伸出手。
蘇卿臉上是個淡得接近于無的微笑,她輕輕摘去白手套,呈現給衆人的手,漂亮得不似屬于軍人。
周遭騷動起來。蘇卿最是不近人情。肯賞光與你握手就是天大的面子,居然還主動摘手套?果然英雄相惜,美人亦然啊。
她輕輕握住了她嬌小的手,彼此的體溫交融在一起,手心觸到的肌膚,柔滑有如江南冬日的絲綢,“蘇卿。”
“岑蕊。”
“哪個蕊?”
“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
“萬國皆戎馬,酣歌淚欲垂?”
岑蕊點了點頭,将手抽了回去。
蘇卿勾勾唇角,“真是個多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