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恨歌.詭計
遠衣常想,為什麽那一日自己會這樣輕易的将邱澤丢在書房?
可是就算不丢又能怎樣?
這一張彌天大網早就張開了。就像他兒時看見的蟲兒,伏在一層層細密的蛛絲裏掙紮。
他心裏好奇,就伸手去夠。
父親按住他,告訴他。
“這是它自己撞去的。”
自己撞上去的。
他一遍遍地想這句話。
宋将軍并不難見,名帖遞上去很快就允了。
其實楚人都懂。
宋家的勢力,一日不如一日了。
二十幾年前,宋老将軍戰死沙場,宋小将軍慘勝歸來。緊接着宋夫人随着一并去了。
再然後,宋家的姑爺被抖出來,是衛的細作。
楚王大怒,滿朝震驚。
那位姑爺,在武官林立的大楚,可以說是文官的一把手了。
堂堂大楚的文官之首,居然是個細作!再加上這次屢屢不順的戰役,想也不用想是誰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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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氣嘔了血,拍案,“奇恥大辱!”
一壺毒酒。
誰知報回來竟是宋小姐也一并死了。
楚軍心亂。
衛再宣戰。
楚大敗。
所有吞進的衛地又都吐了出來。
連失四城。
楚王氣急,又有人查出新的消息。宋老将軍的夫人,也是衛的細作。
這下,楚王一口血沒吐出來,人沒了。
楚太子登基。
那一日,天氣晴朗,雲風正好。
所有人都明白,宋家不會倒。因為青年的宋守城,正是大楚的良将棟梁。
可是,宋家的日子。
不好過了。
【這有個伏筆,當年宋夫人對宋瑾說,“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江淮。”是因為她把女兒嫁給一個細作,所以對不起宋瑾。而她把所有事留給江淮,所以對不起他。】
“何事?”
剛進屋,便聽宋将軍問道。
到底是楚國的将軍,半點不矯情。遠衣也笑了,朗聲問,“林某今日想要見一幅畫。”
宋将軍挑眉,遠衣又笑,“将軍府上可有位紅衣佳人的畫?”
宋将軍一愣。
“你要那些畫做什麽?”
那些!
手心一瞬間流出汗來,遠衣幾乎壓不住自己拔高的聲音,“将軍有許多?”
宋将軍點頭,“家裏傳下來的,是有很多。”
“那那位是?”
“千年前楚後,昙花夫人。”
傳言裏那個一下轎,就讓整個楚都群花凋落的女子。
傳說裏那個一舞動天下,亂諸侯的禍水紅顏。
千年前的楚國獨霸北方,問鼎中原。
那時它有最睿智英名的王,以及,最傾城絕色的楚後。
楚宮曾開了一朵昙花,楚王喚王後賞花,誰知王後來時,竟然生生壓得昙花黯然失色。
于是楚王感慨,“王後姿容,勝過日日昙花開放。”
于是後人稱她,昙花夫人。
遠衣驚住,說不出話來。
他忽然看見角落裏那幅畫,紅衣佳人,倚窗絕色。
他喃喃道,“我見過她。”
千百轉午夜夢回,那層層疊疊的紅蠶食着他的魂魄。他看見了傘,看見了衣角,看見了烏發。
看見了那一場月下迷煙。
這樣的夢,要怎麽醒。
他聽過她的聲音,他見過她。他一定見過。
三魂七魄的表層,牢牢繪滿她的畫,然後所有筆墨一寸寸變成鎖鏈,勒進他的魂魄。
宋将軍看他,淡淡道,“我屋裏還有一幅,可要看看?”
遠衣點頭。
其實說來,盡管各國恨昙花夫人恨得切齒,可楚國還是十分敬重她的。後人甚至将她捧成了花神。畫像無一不是慈眉善目,黑服高雅的菩薩模樣。
願她保佑家中平安。
而這幾幅妖異美豔,肆無忌憚的描繪。
不用說,那是衛的。
進了卧房,果然還有一幅畫。
海棠灼灼,紅衣如火。遠衣怔怔地看,癡了一樣。
宋将軍一時不解,又不愛說話。
就陪着他看。
此時宋家被楚王忌憚多時,可宋守城接二連三地請歸也不許。
于是閑閑呆在京城,無事可做。
宋守城未婚,誰也不曉得為何。沒有夫人孩子,府裏也很靜,可他總覺得心裏慌得很,不知為何。此時閑手立着,胸腹裏竟然一下下的痛。
忽然,門外大亂。
“嘩——”“你們這是,啊——”
宋将軍猛地回過頭,抽劍。
遠衣還在看畫。
緊接着,就是卧房門窗門一并被撞開的聲音。
黑袍暗甲,殺氣凜然。
門口,窗邊。
滿院楚兵。
宋守城一怔。
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夜。
楚兵,江淮,宋瑾。
他和她的遙遙相對,她眼中冰封一切的殺氣。
那時他帶着楚兵,那時的他,還呆子一樣的以為。
江淮走了,她就會回來。
可是,宋瑾啊宋瑾。
送出去的美玉,怎麽拾得回來?
如今,又是滿院的楚軍。
只不過被擒的,似乎是他。
楚王終于是容不下他了。
這算是,報應麽?
“宋将軍,得罪了!”楚兵分開,同樣黑袍暗甲的男子走出,一身英氣。
他揮手,“帶下去!”
宋守城冷冷一笑,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弧線,直對上前的楚兵。
“放肆!”
“我宋某好歹是大楚的将軍,非軍令不受!”
男子眼一眯,笑道,“那,王命呢?”
宋守城手中的劍絲毫未動,只冷冷道。
“诏書!”
此刻林遠衣立在畫前,動彈不得。有冰冷的手撫上他的脖頸。
他聽到那個深入骨髓的聲音,“你還想要活下去?”
他瞪大眼。
你終于出現了嗎?
那是不是說,現在的現在,一切都成了一個破不了的死局?
門口的對峙還在繼續。
男子哼了一聲,“王上早已對宋府不滿。宋将軍心裏當清楚的很吧。”
宋守城不語。
那人繼續道,“宋夫人是細作,姑爺是細作,那,養子呢?”
“呸!”宋守城青筋崩起,劍花一挽,直指男子,“我宋某對大楚一片誠心,蒼天可鑒!”
“是麽,那宋将軍的連連失利,也是一片忠心?”
宋守城咬牙。
那人又笑了,揮手。後頭的楚兵送上一疊信件。
“這是在林公子書房搜出來的。寫着你們幾年來串通衛,在楚國做的勾當。”
男子掃了一眼林遠衣的驚詫,道,“林公子莫慌。”
頓時窗口兩個楚兵跳入屋內,擡手之間,便卸了遠衣的下巴,扣住四肢按在地上。
這是防止細作吞毒。
林遠衣一個不察,半分反抗沒做就被壓住。
他疼得悶哼一聲,伏在地上。
那雙冰冷的手仍留在他脖頸上。可他心底,更是冰冷一片。
男子笑道,“林公子好大的本事,借着賣字畫将楚國消息送出去?而且,聽說你後路還顧的周全,退了婚事,護了老母。不過可惜,即使你多年前借口山賊鬧事将老母送出去,我們也尋到了。”
“放心吧,她不日就會去底下見你的。”
遠衣驚得瞪大眼,下巴卻卸了說不出話。
男子閑心調笑道,“你們衛的把戲真多,仿畫匣子裏居然糊了信,可惜沒糊完,留了幾張在書房裏。今兒可不被撞到了?”
這是個好方法,因為楚的邊境鮮有人認識衛的文字。大多只會說說衛語罷了。即使畫被看到,信被看到,也只會以為是仿的書法。
宋守城驚異,又聽那人道,“倒是想請教宋将軍,有什麽要和這細作密談,竟入了內室?”
“而且,他畫得那位,可是您屋裏頭挂着的吧。”
一切全部明了。
邱澤。
林遠衣幾乎将眼睜出來。
為什麽!
他畫匣若有信粘着,必然是由書房裏搜出來的。最後留在那裏的,是邱澤。
遠衣第一次恨起自己,為什麽仿字仿的這樣好。那些信,必定是江懷磊真跡!可他仿得太像,楚人裏頭,有幾個分得出?
可是若沒有邱澤提供的大量江懷磊的字畫,他又哪裏練得成一手惟妙惟肖的平原體?
他的指尖也一點點冰冷。
是什麽時候起,邱澤開始謀算自己?
他結交了邱澤,去他家中喝酒作樂住了一宿。而那一日,他家糟了山賊。
回來後他以為母親死了,沒有勇氣掀開白布,直接痛哭下葬,哪裏知道那裏面蓋住的,究竟是誰!
他考武狀元,放诳語被添油加醋傳入楚王耳朵。那時,他的身邊,站着邱澤。
越想,心就越涼。
邱澤竟僞造了這樣多合情合理的假象,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織出一張彌天大網。
今日邱澤遇見他。
看見他的畫。
聯想到宋将軍府上的。
再想及楚王對宋府的态度。
今日,他匆匆趕去宋府,将邱澤留在書房。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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