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縣醫院的大夫是個小年輕，給葉黃花檢查了三遍，愣是沒檢查出來啥問題，就只能抓着葉黃花的營養不良說事兒。

“這孩子營養沒跟上，回去以後多吃點雞蛋肉的補補，最好一天能吃兩個，養上十天半個月的，就沒事兒了。”

孫招娣和葉和平不懂醫，便有樣學樣回去給葉老太說了，葉老太雖然不太情願，到底是同意了。

她還專門多給葉黃花加了一個雞蛋，早中晚各一個，力圖把這個孫女的啥“營養”早點補上去，省的動不動就犯病亂嚷嚷，怪吓人的。

葉黃花拿着雞蛋，卻越發替上輩子的自己感到委屈。

看看，老太太整天說沒錢沒錢，這雞蛋說拿就拿，一天三個，一個月就是九十個，拿去賣錢都能賣不少了，說給她吃就給她吃，一點都沒有猶豫的，這家裏能沒錢？

準是都補貼了她那不成器的三叔一家子了！

她就說為啥都做的是一樣的活，甚至他三叔一家做的比她們家還要少不少，憑啥吃的用的都比她們家好那麽多，尤其是葉魚，的确良的衣服都有五六件，原來都是這麽來的！

她就說為啥她們一家子辛辛苦苦早起貪黑的幹活，一點都不敢偷懶，結果一年到頭還賺不到多少錢，感情是都填補三叔三嬸這一大家子了！要不是老太太偏心，就憑她們家這個拼命勁兒，她爹媽怎麽也不至于因為兩百塊的彩禮就把她随随便便嫁了人！

三叔三嬸那一大家子，都是欠了她葉黃花的，所以她毀了葉魚的臉，沒毛病。

怎麽才能毀了葉魚的臉呢？

方法倒是多得是。

葉黃花确實是不怎麽聰明，可是她腦子裏面卻裝着上輩子從那些大姑娘小媳婦裏聽來學來的各種騷點子，從裏面找出來一個能用的還是比較簡單的。

單說毀了葉魚的臉，她就能想出來十幾種方法。

只是她找不到合适的機會。

孟菲整天抱着葉魚在三房的那間屋子裏面呆着，片刻也不讓閨女離開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算她有事兒要離開葉魚片刻，也會把葉魚交給葉老三或者葉米，想要在這一家子的眼皮子底下毀了葉魚的容貌，難度有些大。

再說了，就算她繞開了這一大家子，葉家一共這麽多人，萬一她下手的時候被其他人看見了呢？

葉黃花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辦法還是得先分家。

只有分了家，各家都搬出去住了，她才能找到機會動手；才能利用後來知道的事情賺錢給自己偷偷攢下點家底兒；才能過上頓頓有肉吃的好日子；才能買那些城裏人才有的什麽香胰子雪花膏，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

三叔那邊，她心裏面還真有些怵得慌，就只能先從自己家和大房家下手，只要這兩家子分出去了，三叔那一家子根本成不了啥氣候。

當天的三個雞蛋她就沒舍得吃，全省了下來，等到第二天上午，她坐在二房的門檻上慢慢地剝着雞蛋。

吃草散養的雞下的蛋也好，那蛋白白白嫩嫩晃晃悠悠，就算現在已經涼了，也有淡淡的香味兒。

葉米早早就出去玩了；劉紅英家的小麥被養的嬌氣，嫌外面冷也早早回屋暖手了；苦菊被孫招娣支使着出去幹活了；孟菲和葉魚在屋裏睡覺，男人們被生産隊叫出去鏟雪了，女人們出去串門子了，院子裏面就只有三個男孩，冷不丁看到雞蛋，口水就嘩嘩的流。

葉黃花努努嘴：“哥，你們想吃雞蛋不？你們三個去狗蛋、大牛、壯壯家的窗戶根裏給我偷一條地瓜幹，誰的地瓜幹最大，我就把這個雞蛋給誰。”

她的聲音很小，生怕被屋子裏面的大人們聽到壞了她的好事，她緊張的很，聲音又小又發顫，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心裏面有鬼，只是在場的都是小孩子，沒啥壞心眼子，沒有聽出來她的心思，反而覺得葉黃花太好了。

就一個雞蛋，他們吃一個，葉黃花還有兩個，補身子應該也夠了，三個男孩子互相瞅了瞅：“成！等着！”

地瓜幹就是這個年代裏打發小孩子的零食，地瓜這玩意兒産量大，不需要怎麽照料就能産一堆，家家戶戶的自留地裏都種着不少地瓜。

等到秋天收上來切塊曬幹，冬天裏就是小孩子們打發時間的零食，這東西不值錢，家家戶戶都有，小孩子們順手拿幾塊也沒人在意，反正自家的娃肯定也沒少拿人家的。

狗蛋、大牛、壯壯家分別在三個方向，三人一出門，葉黃花把三個雞蛋全吃了，噎的直翻白眼兒，還是順手從地上碰了兩口雪才緩過來，等了幾分鐘，她親哥傳根從外面風風火火回來了，看也不看的把一根地瓜幹往她懷裏一扔。

“雞蛋呢？”

葉黃花拿起手裏的地瓜幹，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淚眼婆娑的說道：“毛蛋哥把地瓜幹扔給我，然後把三個雞蛋全搶走了。”

傳根火了：“啥？都搶走了？他朝哪跑了？”

葉黃花擡手指了一個方向。

傳根風風火火的跑遠了，葉黃花把從自己家窗戶根裏拿的地瓜幹放回原處，大房的毛蛋回來了。

“雞蛋呢？”

“我哥全搶走了，說你們不配吃雞蛋。”

“他放屁！他朝哪跑了？”

葉黃花指了指傳根的方向，毛蛋也風風火火離開了院子，地瓜也被她用這樣的方式弄走了，葉黃花特別的得意。

傳根可是她家的寶貝蛋，平時磕着碰着都不得了，這次一打二肯定占不到啥便宜，得被好好收拾一頓的，她娘肯定會和大伯娘幹起來，她再從中間挑撥挑撥，她娘肯定會起了分家的心思。

呵，她就看看這輩子沒有了她們家的付出，也沒有了那張臉，葉魚還拿什麽來搶她的男人！

————

葉黃花順手所指的方向，葉米正和村裏的其他孩子們打雪仗，盡管村裏的大人們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想讓自家娃和葉米來往，也架不住葉米心眼子多，總是能想出來各種好玩的，手裏面也總是有那麽些好吃的，大柳樹村的孩子們總是願意圍着葉米轉悠。

就今天，她親自把村裏的孩子們分成了兩隊，拿了兩個手指頭大小的豬肉丁當彩頭，讓娃們打比賽，她自個兒爬上了一邊的歪脖子樹看熱鬧，站得高看得遠，傳根毛蛋和地瓜從這邊跑過去，然後推搡了一陣子打起來了，她在樹上看的是一清二楚。

不僅僅是她看見了，其他孩子們也有看見的，就有孩子跑過來問她：“葉米，你家的弟弟們在那邊打起來了，你要不過去瞅瞅？”

葉米的白眼兒頓時翻得要上天：“不過去。”

在場的孩子們面面相窺，都覺得葉米是沒聽清楚：“葉米，你家的弟弟們在那邊打架呢，你不過去勸勸？”

“我過去幹啥？你說我過去是幫誰的？幫了這個那個有意見，幫了那個這個有意見，讓他們自己打就是了，我才不過去給他們當靶子呢。”葉米從身邊的樹杈上抓了一把雪，給小弟們傳授經驗。

“別看他們現在打的厲害，一會兒瘋過了沒勁兒了，就會想到家裏的大巴掌了，就知道害怕了，要是咱們這當哥的當姐的那時候過去了，那絕對會被這些小崽子們推出來背黑鍋，一次兩次，咱們就徹底成了專門給他們頂罪的了，我才不慣着他們呢！”

這些歪門邪道都是葉老三玩過的，他當初沒少把自己做的壞事兒往兩個哥哥身上扔，等到自己閨女當姐姐了，他又把對付這些歪門邪道的辦法教給她閨女了。

葉老三雙标的堂堂正正，一絲一毫都不帶收斂的。

如今這些辦法又被葉米拿出來教給自己的小跟班了。

“就說你吧，谷雨，咱們小孩子都知道你老實，還勸你那些弟弟妹妹別偷雞摸狗，可是你知道大人們說起你都說啥不？‘谷雨那丫頭是個賊不老實的皮猴兒，欠揍’。”

“我媽說了，被人騙一次，那是沒防備；兩次是騙子太厲害；三次那就是傻，我才不當傻子呢，你們想當傻子，那我以後就叫你們大傻二傻三傻好了。”

大柳樹村的孩子們都知道傻子是什麽樣子的，村東邊的陸婆子家的大兒子就是個傻子，眼往兩邊撇着，歪頭歪嘴，整天嘿嘿笑，唾沫順嘴淌，都四十多的人了，還在褲子裏拉尿，一聽以後要被叫做大傻二傻三傻，都沒有一個樂意的。

這些孩子心裏面就想：是啊，每次聽了大人的話上去勸架除了被打被罵還有啥？既然啥好處都沒有，他們憑啥下次碰上了還上去勸的？難道他們真和葉米說的似的傻？

他們才不和陸傻子似的在褲子裏拉屎拉尿呢。

不想當傻子的孩子們立刻紛紛表明自己的态度。

“葉米你說的太對了，我早就覺得不對了，以後他們打架我就不管了！”

“真是，憑啥讓我給他們背鍋啊？”

“除非他們以後偷的那些好東西也有我的一份，不然我才不替他們背鍋呢！”

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起勁兒，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他們往日裏可不是傻咋地？錯事兒沒幹，挨打不少，弟弟妹妹全好人，不幹了不幹了！

那邊的兄弟打架足足打了半個小時才結束，傳根哭着往家裏跑，毛蛋和地瓜追在他後頭，葉米拍拍手從樹上跳下來，把肉丁往旁邊一個小毛孩手裏一塞：“我回去看他們挨揍去。”

孩子們立刻鬧成了一團，葉米不緊不慢的往回走，路過他們打架的地方，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正好在那邊的雪地上反了一下光，晃到了葉米的眼睛，葉米就有些好奇的扒拉了幾下。

是個薄薄的帶着個人頭的小圓餅，看着像個放大了幾倍的鐵扣子，挺稀罕挺好看的。

葉米随手把它放到了口袋裏，準備拿回去讓媽媽縫在葉魚過年穿的新衣服上。

她妹妹長得這麽好看，就應該穿最漂亮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