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黛玉(完)
黛玉看完,面無表情的把紙張揉成一團, 扔到了火盆裏。火盆燒的正旺, 火舌一舔,那團紙就化為灰燼。
屋裏一時沒人敢說話。
黛玉眼看着灰燼融入木炭的灰燼中,再看不見蹤跡, 默默掉了一滴淚, 随即擦掉。她深呼吸一口氣, 道:“我不想行及笄禮了。”
及笄禮的一個重大意義, 是向衆人宣布,她已經到了結婚的年齡,可以嫁出去了。
黛玉話裏的意思,就是不想結婚了。
這句話驚了林家老仆,可林如海仿佛只是聽到尋常閑話,以讨論的姿态道:“你說一下原因。”
黛玉心想,寶玉算是和她交心,卻男女不忌, 交好遍地。其餘男子, 瞞婚啞嫁的,舉案齊眉也只是相敬如賓, 更是意難平。
萬一,嫁的不好,待父親百年後,她就只能捱着日子,晚年凄涼也未可知。
可是她不能如此說。世俗不允許女子嫉妒任性。
黛玉只道:“我想讓薛寶琴帶我去西洋看看。”
林如海立刻道:“可以。”
黛玉有些不可置信, 但林如海笑着摸了摸她的頭:“我就你一個女兒,自然是你開心就好。”
黛玉愣怔半晌,內心無盡的感激之情不知如何抒發,最後默默的點點頭。
……
薛蝌原在和梅家商讨着嫁娶之事。梅家态度暧昧,總沒定數。
薛蝌原是煩躁,想着妹妹歲數漸漸到了,拖着不是個事,總得把妹妹擡入梅家。偏林家遞了消息來,邀他去西洋去。
Advertisement
大周朝為了防範倭寇開了海禁,只在廣州開了一處港口,吞吐無數貨物。利潤如此廣闊,潛規則深似海,他聽着不由動心。
林家遞的消息還有一句:“梅家毀約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不必嫁了。”
薛蝌歷經南北,對薛寶琴的未來心寬一些,沒強求她一定嫁個人,眼見着能有林家做靠山,欣喜若狂,忙和薛寶琴商議去了。
薛家原本也涉及一些海商生意,只是在薛蟠之父死了後荒廢了。薛寶琴聽了,當即就道“善”,又道,“沒賈家那小子的時候,林姑娘一貫是性子好的。海外女子也能說上話,帶好護衛,這趟也只需要顧忌些風雨罷。”
薛蝌得了準話,就回告林家。
林家當即就緊鑼密鼓的準備了起來。
兩旬後,林黛玉就和薛寶琴一塊下了南洋。
得了消息的聖上特地召了林如海,笑談到這則趣聞,又道:“原打算讓你家女兒配給我家小子的。”
林如海苦笑道:“那日在賈府,請大夫給我家小女診脈,得的結果是時日無多。微臣就想着,就讓她開懷兩日罷,也不拘世俗了。”
皇上笑道:“她有你這個父親,是福氣啊。”
林如海少不得嘆些假死後內心對女兒的愧疚,接着就求恩典,希望聖上準黛玉嫁娶自定。
聖上本也沒打算得個病歪歪的兒媳婦,又也風聞過林姑娘在外的美名——尋常閨閣女子哪會被外人知曉?知道是賈家的過錯,卻忍不住會對黛玉有些芥蒂,就立刻順水推舟笑着同意了。
一番君臣相得後,林如海頂着滿背冷汗回了林府。
林家老仆特別忐忑的給他通報消息:“薛家和賈家定了婚期。”
林如海:“哦。”我女兒已經下南洋去了,他們結婚生孩子,關我女兒什麽事?
林家老仆道:“賈寶玉……”他面上有些一言難盡,“他跑了。”
“跑了?”林如海禮節詢問。
林家老仆花了很久才挑出個詞來:“逃婚了。”
林如海的語氣毫無波瀾:“被北靜王府接走了?”
北靜王是奇人,之前賈寶玉是國公府裏的公子哥,也是說勾搭就勾搭,現在賈家敗落了,他被北靜王接走,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林家老仆:“忠順王府也派人尋寶玉,亦尋不得。”
林如海冷漠:……并不想知道賈寶玉都和誰有關系。
林家老仆繼續道:“聽忠順王府裏的人說,賈寶玉最後接觸到的人是理國公府裏的人,懷疑是柳湘蓮把他帶走了。”
林如海:……噢。他該為他女兒的一片芳心哀悼嗎?
“柳湘蓮卻道,賈寶玉求了他幫忙出京,只是為了躲薛家和賈家的人,現在已經出京。”
林如海:“……你直接說完吧。”
這跌宕起伏的,縱是他也有些受不了。
林家老仆:“現在得到的最新消息,賈寶玉已經割了頭發出京,去游歷名門大剎,大概是出家了。”
林如海:“噢。”
林如海:“給薛姑娘尋個好親事吧,其餘賈家什麽的,不用在意的。”
……
十年後。
粵地港口熱鬧繁華,人潮如織。一行寶船如同蟄伏的巨獸,朝港口駛來。
港口的士兵連忙驅散閑雜人,讓其他的小船都往旁讓去,供寶船停靠。
薛寶琴戴着金黃色的假發,穿着一身洋裝,迎着風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些人看向船時候羨豔又震驚的神色,慨嘆道:“原是我大周朝的寶船,居然要從南洋小國找得圖紙,現在才供衆百姓觀瞻,真的是……”
黛玉戴好帷帽,透着黑色的紗,只能影影綽綽看見她臉部輪廓,和明亮靈透的眸子。
她有幸沒被南洋的疾病和風浪吞沒,熬過來後身體反而日漸安康。一恍惚,十年已過,她和寶琴也成了莫逆之交。
“那些商家不都買了圖紙?以前見不得,以後怕是見習慣了。”她笑話寶琴,“以後那些船和你搶生意的時候,你可別哭。”
薛寶琴傲然道:“才不會呢!我可觐見了女王陛下,交換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們行嗎?”
黛玉笑道:“他們不行,那語言奇怪的很,虧你學的快。”
寶琴笑嘆道:“三個月學會,能賺回三十年都未必能賺回來的財富,我為什麽不學?”
兩人笑鬧着用外文說了幾句哩語,寶琴見大家都盯着自己,手伸向黛玉的帷帽,羞惱道:“你好端端的帶帽子做什麽,快陪我摘了!”
黛玉笑着躲閃:“才不呢!太陽這麽大,我可不想被曬黑了!”
寶琴不滿的嘿了一聲,讓侍女遞了個帷帽上來,把黑紗前頭別上,露出臉,佯板着臉,問道:“這樣子會曬黑嗎?不會,并且還能看的更舒服!”
黛玉被說服了,把前頭的黑紗撩到了帽子上。她穿的是漢裝,腰帶輕輕一束,身姿楚楚,別是一番風情。
一會兒,船停好,她們都下了船。
林如海和薛蝌都得了消息,早派衛兵和奴仆在這等着,和船上黃膚色的和白膚色的,一起一一把寶船上一箱箱的金銀財寶,運到林家和薛家共同管的私庫中。
半個港口在搬運貨物,半個港口圍滿了人,都是在圍觀、驚嘆的。
“每一趟下南洋回來船都堆滿了貨物,但這一趟的尤其多……”
“石家、宋家和胡家聽說已經都買了寶船圖紙,現在在打造吧,過幾年,這一個港口怕是不夠用了。”
“你們聽說了沒?剛才走的兩個姑娘,其中一個嫁了一個番夷的王爵。”
“長的好看,可惜了……”
“可惜什麽可惜?難道嫁給你不成?”
“阿彌陀佛——”有個僧人和眉善目的在人群外朝人垂頭詢問,“敢問施主,可知道那嫁了王爵的姑娘是哪位?”
那人笑道:“早傳遍啦,是薛姑娘,她還這寫了個奏折請功,得了個郡主的位分呢。”說罷定睛一看,驚道,“是鴻空大師!你如何問這個?”鴻空大師笑道:“也就随口問問。”
說罷,步履沉穩,施施然而去,讓一時生了八卦之心的路人頗為慚愧,心裏也念了幾聲佛。
……
黛玉就于廣州的林府內歇息。午休才畢,就有門人低聲禀報道:“有自稱法號鴻空的僧人求見。”
黛玉心下罕異,蓋以前也聽說過一些鴻空大師擅佛理的名聲,無心怠慢,忙命請進來,令侍女在敞亮的亭內奉茶點以候。
一會兒,鴻空低着頭,舉着袖子遮住臉,拘謹的随侍女走到亭上。黛玉心下奇怪,又覺得眼前的人身影有些熟悉,不由心如擂鼓,不敢則聲。
“冒昧了……”鴻空也緊張,憋出了三個字後,再無下文。
可黛玉光聽個聲響就知道這是誰了!她惱道:“你一直架着胳膊兒,不累嗎!”鴻空一時支吾沒回答,她就扭頭命侍女:“去!幫他扶着胳膊,讓他遮到我走了為止!”
鴻空一急,忙把手縮了回來,露出了他漂亮到不像個老實和尚的面龐來。他看了黛玉一眼,随即和醜媳婦見公婆一樣,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敢再看。
黛玉失笑道:“你剃了頭看起來還挺好看的。”
鴻空的臉紅到耳朵後,忽然堅定道:“不行,我要還俗!然後求娶……”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了點酥麻到心裏的顫,“……林姑娘。”
——原來,鴻空就是賈寶玉。
賈寶玉借柳湘蓮之力逃出京城後,躲入名寺大剎裏灰心喪氣的當了幾年的俗家弟子,之後為了躲昔日相好(如北靜王,琪官兒等……)和昔日仇家(如忠順王府)不時的騷擾,剃了頭發正式出家,成了一個行腳僧,普度佛法去了。
但也不知何故,他聽說朝廷有意扶持海疆海商,操練水軍時,就鬼使神差的往粵地去了。
他語氣溫和,眉目帶着悲天憫人的氣息,尤其憐惜女子,惹的不少人心甘情願聽他陳述佛法,竟也教化一方百姓。
他原先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充實,也寂寥。
偏偏就閑來無事路過了港口,偏偏就聽到了路人的閑談,偏偏就動了凡心,多問了一句。便有既不押韻也不對仗的打油詩一句胡謅:
偶因一問詢,便動紅鸾星。
林黛玉聽了,幾乎想當場同意了。可下一瞬,她就記起來賈寶玉那混亂的過往來。她猶豫。
賈寶玉堅定道:“在我頭發留長前,姑娘都不必下決定,只要看小僧……看我表現就好!”
林姑娘見着他臉上被微微曬黑的皮膚,又遲疑了。她左右看看,近身的都是貼心侍從,就索性直接敞開了說道:“求娶我,代價很大的。”
賈寶玉問道:“我會盡力!”他第一反應是十裏紅妝,腦子已經開始想自己有多少家財還差多少。
林黛玉說道:“不許納妾。”
賈寶玉一愣,緊接着一口咬定:“不納妾。”
“不許有通房。”
“不要通房丫頭。”
“瀉火的小厮也不能有。”
“只讓小厮做小厮該做的跑腿活。”
林黛玉笑眯眯道:“沒了。”
賈寶玉又是一愣,緊接着情不自禁道:“沒別的要求了?”
“還要什麽別的要求?”林黛玉奇怪道,“我什麽都不缺,只要你這個人,為什麽還要要求其他呢?”
賈寶玉面紅耳赤,只覺得頭暈目眩,沒喝酒,卻要醉在林姑娘深情凝視他的眸子裏了。
……
林黛玉和賈寶玉執盞茗茶,其樂融融。常有人在名山古跡見着出外游玩的寶黛夫婦,他們恍如神仙眷侶,旁人見着沒一個不豔羨的。
偶有人議論林黛玉擅妒,無子亦不準賈寶玉納妾,從來得不到附和。
有一回,有人嚼舌根嚼到了賈寶玉面前,他當即犯了呆勁,惱道:“你渾說什麽,我哪要什麽姬妾?定是見不得我和林妹妹好,給我添堵呢!來人,給我把這起小人打出去!”
之後就沒人敢說了,再之後,寶船量産,大周和歐羅巴交流漸多,就沒人會如此說了。
這是林黛玉的小世界,她快活潇灑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