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薛寶琴(4)
賈小七卻坦然道:“并不是,”語氣中佯帶了點咬牙切齒, “只是想看看, 趕了一個月的劇本展示出來會是什麽樣子。”
“一定會很好的,”薛寶琴堅定道,“成為經典。”
賈小七心想, 劇本寫完只是第一步, 接着是拍攝, 再是剪輯, 說不定就會把成品剪的面目全非,邏輯全無,還不如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五角戀呢。
但她喜歡薛寶琴的堅定,帶着曙光的希望。
“下一場,林黛玉榮禧堂見賈母!”副導演招呼衆人。
……
劇情如流水潺潺鋪展開。
第二天,喪父的林黛玉帶孝見賈母,哭了一場後和衆人厮見。陪黛玉歸京的是賈琏,得了賈母的幾句勸慰, 和寶玉一句小大人似的“辛苦哥哥送林妹妹回來”。給黛玉安排衣飾住處的是鳳姐, 她亦得了賈母的幾句誇贊。
他們夫婦兩得了賞後,往側院回去, 給邢夫人請了安。
喝了兩倍茶,聊了點閑話,賈赦大房的人就被叫走,齊齊去正院跪着聽旨:賈元春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另聖意浩蕩, 準建合儀制的院子,供嫔妃回家省親。
接了旨後,回側院的路上,邢夫人朝鳳姐冷笑道:“我們接個旨還要走這段路。”鳳姐涼涼一瞥自己怨念深重的婆婆,不發一言。
……家長裏短的事裏有着積蓄将發的矛盾,而交代的人物頗多。
賈小七反正在跟組,又閑,就和寶琴抱怨着說:她在寫劇本的時候頭疼了很久,最後參考了惜春寫的《賈府大觀》,才能把衆人的身份、關系,行事和矛盾都縷清楚了。
薛寶琴道:“沒事,有不懂的可以問我。”
賈小七心下有些訝異,薛姐這一副比賈學家還自信滿滿的架勢,真的沒問題嗎……
薛寶琴會在未來告訴她,完全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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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xx場,第一次——”
門窗皆閉的屋內,鳳姐把利據和銀票攏做兩堆,撥着算盤一一算好,拈着小毫寫好賬本,吹幹等了一會兒後,再鎖到床底的一個箱子裏。
一切妥當後,鳳姐推開門朝外走去,平兒陪在她身後,笑道:“剛才李大奶奶來尋奶奶呢,說是要給詩社尋個買主。”
鳳姐道:“這也是在理,她們要麽是孀居,要麽是沒出閣的女子,出不得那麽多前,”她得意的笑着指指自己,“只有我才能當這冤大頭。”
她走出院門,大觀園裏花團錦簇,粗使丫鬟俱含副小姐模樣,恍惚一副盛世富貴景象。
鏡頭轉向怡紅院,史湘雲憂心忡忡的和賈寶玉說着剖心話:“……還是應該讀一些聖賢書,給自己尋個好出路。”
賈寶玉怒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說這些俗話!”
史湘雲哪受過愛哥哥如此直接的訓斥?尴尬的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一口氣噎着。賈寶玉在怒頭上,還待再說。偏屋內服侍的襲人也不會勸慰人,竟就眼睜睜看着賈寶玉發病說些癡話來——
“卡!——”導演喊停,又道,“從賈寶玉那開始情緒都有些淺了,襲人沒接住戲,商量一下歇一下,再拍。”
在棚裏的演員們神色凝重,互相商量了兩句,打起精神和導演表示可以重拍。
“第xx場,第二次——”
賈寶玉罕然變色,又是傷心又是惱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說這些俗話!”
史湘雲臉色漲紅,尴尬的抿住嘴。屋內只有襲人陪侍,偏不會勸慰人,左看看右看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引的賈寶玉要發呆症說些癡話來——
“卡!——”導演從攝像機後探出頭道,“湘雲的神色不太對,襲人動作不對,重來!”
兩次沒過,棚內的演員壓力已經有些大了,精神連着肌肉都繃緊了。
導演沒有訓斥,眼睛只看着薛寶琴。
薛寶琴笑笑,就從軟椅上起身,如韌竹一樣俏生生的站在棚前。
寶琴先朝飾演史湘雲的人問道:“史湘雲,你和寶玉說那些話是為了什麽?”
她思考了一下,道:“……自然是期待他變好的。”
“如果你的一片真心,被人無視甚至貶低,應該是什麽感覺呢?”她笑着搖頭,分析着,“并且,湘雲和賈寶玉也是青梅竹馬,小時候關系很好,可賈寶玉說翻臉就翻臉。”
史湘雲思索着,慢慢點了點頭。
寶琴又和演襲人的人說道:“史湘雲和賈寶玉吵架,事情定會鬧到老祖宗那,之後主子鬧鬧就和好了,但襲人這些丫鬟就倒黴了。但襲人的确說不出所以然來,要更焦急點,并且——”她頓了一下,道,“襲人是世俗人,心裏是認為湘雲的話靠譜的,這點也要注意。”
襲人眼睛一亮,道了句:“好!”
寶琴最後看向賈寶玉,說道:“你和湘雲差不多,青梅竹馬,結果發現她完全不懂你,甚至說你最厭惡的話,像是被背叛一樣的感覺。”
沒等賈寶玉回應,導演就和她笑道:“太好了,有你在,我都不用講戲的。”
薛寶琴翻了個白眼,笑道:“再給我開工資吧,講解費。”
導演哈哈笑道:“回頭請你吃頓好的,就是講解費了。”
“你欠我幾頓了?”寶琴玩笑道。
因為她之前和戲裏的原尊真實的相處過好一陣子,倒也能把劇本裏的戲掰碎了,讓大家都能明白。于是,每逢卡戲,導演就習慣拉寶琴幫忙。寶琴自然也是當仁不讓。
笑着閑談兩句,導演又多欠了寶琴一頓飯。氣氛輕松了些,才繼續拍戲。
“第xx場,第二次!——”
賈寶玉罕然變色,看着史湘雲的眼神中有着無人懂他的傷心和憤怒,恨道:“你竟也粗鄙了,和我說這些俗話!”
史湘雲臉色漸漸漲紅,尴尬,不解,還有一些對賈寶玉訓自己的委屈,讓她的眼裏漸漸蓄了淚。
屋裏只有襲人服侍着,偏她是個不會勸慰人的,焦急卻沒辦法,扭着手擔憂未來的風暴,祈求般的看着賈寶玉。
氣氛凝滞。
偏門口突然來了個婆子,茫然無知的緊張道:“茗煙那小子來說,薛大哥出事了,還請寶二爺現在就出去罷!”
裏頭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襲人忙不怠找披風給寶玉,寶玉自己随意綁了胸前的繩子,狠狠一甩手,就匆匆出去了。
“過!——”
……
《賈寶玉前傳》,在日常歡樂的情節中把衆人的關系掰解清楚後,劇情漸漸往暗潮洶湧的趨勢去。
賈寶玉與林黛玉惺惺相惜,互剖心事。府內的女子婦人面上依舊是帶笑,可慢慢都開始懷揣了心事。而府外,賈家人和仆人愈發嚣張,欺男霸女,勾結官府,無所不做。
而皇宮內,元春步步艱難,在衆多勢力中小心翼翼的周旋,懷上了胎……
這時候是榮國府除去新建府時最風光的時候,大觀園迎來了不少嬌客。賈赦也豪氣的花八百兩買了小妾。可鳳姐和王夫人在暗地裏算賬,全是虧空。
賈家是一艘漏了底的豪船,即将沉沒。
于是,繼薛寶釵和史湘雲之後,連黛玉也和寶玉說了兩嘴:“瞧着府內的經濟,面上風光,暗地裏已經入不敷出。”
寶玉只笑道:“總不會短了我們的。”全然沒留意到黛玉哀傷的神色。
在這種滿含張力的劇本下,配合着打造精致的服化道設,兼有寶琴不時的解釋分析,衆人入了戲,拍攝進度一日千裏。
和賈家的富貴生活一樣轉瞬即逝,劇情嘩啦啦就到了沒落。
先是迎春被賣,接着林黛玉病逝,凄涼草草埋葬了。這事和着寧榮二府豪奴種種欺壓百姓的行徑,鬧到了禦前,皇上原有寬宥之心,偏禦史又訪出賈琏孝期內停妻再娶等寧榮二府的不肖行徑來。聖上大怒,抄府滅家,斬首流放,府財歸公。
賈家一倒,大觀園裏的女子全成落花入溝渠,各個結局凄涼,悲怆無比。
賈迎春歸寧時,手背上還有淤青。她只苦笑道:“為人婦不可妒忌,敬夫不咎,以後總會好的。”後來她被孫紹祖打死了。
賈探春被王妃看上,代替公主去和親。大周朝近一甲,送十數個公主去和親,能活過三年的三個都不到。——她還是個假公主。
巧姐被賣。妙玉被劫。湘雲被叔嫂做主嫁了個将死之人,成了寡婦。
賈寶玉想救,他聯系了以前的狐朋狗友,結果他們不僅無動于衷,更想把他當伶子對待。
在凄風冷雨中,賈寶玉倉皇逃回府中,偶然聽到邢夫人和薛姨媽商議賈薛聯姻之事,只覺晴天霹靂,逃出了府。
他去林黛玉的薄墳前哭了一場,就随着賈惜春的腳步出家去了。
……
最後一場戲。
天色昏黃,瓦片反射出聖潔的燦黃色。寒風裹走一片黃葉。
一座小佛寺的寺內,賈惜春姿态優雅的泡了一壺熱熱的茶,給狼狽來投的賈寶玉倒了一杯。
“我和我爹出家的理由差不多,”賈惜春閑言道,“并不是真心信奉那些神佛,只是躲避世間的肮髒事,讓自己的狂想有存放的地方。”
賈寶玉捧着茶盞,看着裏頭黑漆漆的劣質茶葉梗子,出神。
“我要出家。”他只道。
賈惜春輕笑一聲,道:“賈家已經倒了,你又逃了出來,以後決然沒有錦衣玉食了,你做好準備。”
賈寶玉怔怔點頭。
就有老到眼袋垂到比眼睛大的僧人蹒跚走出,拿着光亮的剃頭刀,熟練的一下一下剃去他的滿頭烏發。
僧人緩緩道:“過往富貴已經鴻飛冥冥,荒唐半生,都是一場空。剃了煩惱絲,以後你就叫鴻空吧。”
“好。”
鐘聲渺渺傳來,像是招引衆多冤魂,予人安寧。
作者有話要說: 某鶴:對拍戲一無所知,盡力了……
薛寶琴:我怎麽感覺這個戲會撲呢。
賈小七:我辛辛苦苦肝了一個月的劇本啊……
十四號:不,有我在,這戲不會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