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

林文楓甚至沒看清對方動作, 眼皮上的陰影一閃而過, 下一秒, 鼻梁炸開劇痛,溫熱液體順沿淌下。

擡手一摸, 全都是血。

林文楓捂着鼻子踉踉跄跄地後退, 神情驚恐,整個人翻倒摔在茶幾上。

桌面的酒水, 杯子, 骰盅, 碎裂一地。

女孩們驚聲尖叫。

“你他媽——”林文楓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步步逼近的人, 想爬起身,雙腿卻是虛軟的,潛意識裏的畏懼侵蝕他心頭, 只能徒勞蹬着兩腿拖拽着身子往後退。

顧霭沉視線落在地上的藥丸,皮鞋碾上, 把兩顆藥踩得稀碎。

他彎腰, 提着林文楓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拎起,神情冰冷:“你剛剛說要對她做什麽?再說一次。”

幾個狐朋狗友看見自己兄弟被打,忙上前道:“不是,你他媽誰啊你?”

包房內淩亂一片,經理趕來勸阻,被蕭辭攔下。

跟在顧霭沉身邊那麽久,蕭辭多少清楚他的脾氣。

平日裏看着清冷寡淡好像對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人,觸及原則底線, 他半步也不會退讓。

況且在這種地方場合,顧霭沉自有分寸。

混亂之中,有人認出了顧霭沉,低聲提了句“沉河顧總”,與林文楓同行的那群人頓時沒聲了。

近幾年沉河發展勢頭強勁,大有取代國內幾大老牌企業坐上龍頭之位的趨勢,誰碰上都得顧忌三分;且業內早有傳沉河總裁來頭不小,沉河之所以能發展如此迅速,免不了背後有立标集團撐腰護航的關系。

立标老總也不是好惹的,暴脾氣遠近馳名,貿然得罪只會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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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都是些和林文楓半斤八兩的纨绔子弟,同一個圈子裏,有了塑料姐妹情,就會有塑料兄弟情。

大企業之間來來去去交往合作的總共不過那幾家,誰都不願意當面把人得罪了,省得以後生意場上狹路相逢,平白無故給自己添堵。

顧霭沉拎着林文楓的衣領,側頭對蕭辭說:“讓其他人出去。”

包房內清場,門合上,剩下兩個男人無聲對峙。

顧霭沉松了手,林文楓衣衫狼狽,滿鼻子是血,磕磕顫顫地指着顧霭沉說:“又是你,上回在澳門碰上就覺得你和我未婚妻早就認識。怎麽,你是她舊情人?心裏不服氣她馬上就要嫁給我了?你他媽知道我是——”

林文楓話沒說完,鼻子上又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他摔坐在地,疼得面部扭曲猙獰,發不出聲音。

顧霭沉走近一步,林文楓便驚恐地後退一步,退到角落裏,無處可退。

顧霭沉提着林文楓的衣領,強行把他從地上揪起,壓在牆面。

林文楓胸腔劇烈起伏着,呼吸困難,驚恐。

血淌在顧霭沉的手背,沾污了白襯衫的袖口。

顧霭沉眼神冰冷,“疼嗎?疼你也給我忍着。你們林氏建材從幾年前起目标就一直投向海外市場,只可惜有那個野心沒那個實力,屢屢投資失敗,遭業內诟病。”

“為了打開海外市場,你們迫切需要長明的合作案,靠聯姻來促成兩家的合作關系。”

顧霭沉看着面前膽怯懦弱的男人,唇角扯出一絲冷笑,“原本我以為你至少會有點本事,沒想到不過如此。”

他松開手,林文楓癱軟跪坐在地,冷汗涔涔。

顧霭沉視線落在地上碾碎的藥丸,心頭怒意未消。

“你配不上她。”他冷聲對林文楓說。

顧霭沉離開包房,蕭辭順着門縫往裏看了眼,林文楓還癱坐在地上,鼻子身上都是血,吓得臉色青白。

蕭辭詢問:“顧總,是否需要我去和負責人私談,今天的事情不方便外揚。”

“這裏是朋友的場子,經理知道該怎麽處理。”顧霭沉拿紙巾擦去手背血跡,“至于林文楓,他們家丢不起這個人。”

上了車,顧霭沉臉色依然是緊繃的。

剛才蕭辭在場,林文楓和那群狐朋狗友幹的混事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只不過讓蕭辭略微意外的是,顧霭沉竟然真的會為了那個女人和林氏小開動手。

他最初以為,老板只是一時興起,想和女人玩玩罷了。

畢竟以顧霭沉今時今日的身份,不說他自己想找,趕忙着倒貼的女人并不少。

蕭辭總覺得,顧霭沉和那女人的關系不是表面看來這麽簡單。

蕭辭猶豫問:“顧總,您和那位明小姐……”

“她是我高中時候的女朋友。”顧霭沉說。

蕭辭恍然大悟。

果然還有另一層關系。

要這麽說,指不定林氏小開那王八犢子才是插足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蕭辭頓時義憤填膺起來,“所以你們是因為林文楓才分手的?”

“不是。”顧霭沉語氣淡漠,“是因為我當時差點殺了一個人。”

蕭辭:“……”

“為了她。”顧霭沉說,“我去蹲了四年局子。”

蕭辭:“……”

蕭辭話語凝噎。

這他媽是傷人坐牢啊,您能不能不要說得那麽雲淡風輕的。

蕭辭進公司以前就聽說過自家老總是留過案底的人,但具體因為什麽無人知曉,不想背後還有這麽一出,頓時覺得這老板路子更野了。

吃牢飯都能吃得如此雲淡風輕,搞別人未婚妻算什麽,害。

蕭辭說:“但林文楓今早對媒體公布了他們的婚禮日期,照這樣看,明小姐應該已經答應他的求婚了。”

車內片刻靜默。

顧霭沉望向窗外,江岸夜景流水般飛退,光影陸離斑駁,灑落在他清隽冷淡的面容。

“如果她過得幸福,也許我會就此放手。”顧霭沉說。

但現在他已經知道,她過得不好。

一點都不好。

隔天傍晚明晞準備外出,去到前院,碰上林文楓宿醉回來,一臉的傷。

林文楓醉酒難以站穩,身體晃了兩下勉強扶住牆面,費了好大一陣功夫才看清面前女人的臉。

他想起昨晚在會所裏遇見的,那個讓人心生不悅的男人。

知道了他們曾經的關系,林文楓心裏的憋悶愈加強烈。

明晞聞到他身上熏人的酒氣,微微皺眉,“你怎麽搞成這樣?”

林文楓神情幽暗,打量她美麗的臉孔和身段,“你準備去哪?”

明晞覺得今晚林文楓狀态不對,警惕地往後挪步,與他拉開距離。

“同學聚會。”她說。

“呵,同學聚會。”林文楓冷笑,步伐踉跄地逼近她,“怕不是要出去和哪個野男人幽會吧?”

明晞皺眉,反感他輕浮的态度。

她沒興致和林文楓多說,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走,“你讓阿姨給你處理一下傷口吧,我要遲到了,先走了。”

“這就想跑了?”林文楓上前一步,猛地攥住她的手。

明晞一驚,條件反射想甩開他,“放手!”

林文楓不放,神情幽狠地說:“你高中的時候曾經和一個男的談過,那個人就是現在的沉河總裁,是不是?”

明晞警惕起來:“你聽誰說的?”

“我聽誰說的不重要,但我要你給我聽好了,你們長明現在什麽情況全行業都心知肚明,要是沒有我們林氏,你們早就撐不下去了。”林文楓已把臉皮撕破,平日對她的儒雅忍讓也懶得再演,本性暴露無遺,“你必須跟我結婚,否則你們長明就等着破産清盤吧!”

明晞臉色很難看。

林文楓身上的酒氣熏得她作嘔,她用力掙開他的手,徑直拉開車門坐進去。

林文楓在外面敲打車窗,命令她開門。

明晞疲累地靠進椅背,扭頭望向另一側窗外,吩咐司機駕車離開。

受臺風天氣影響,一連整個七月都是暴雨預警。

轎車駛上跨江大橋,整片江岸籠罩在如注的雨幕中,深灰濃濃。

路燈昏黃光線混合着雨水流瀉在車窗上,朝外望去,世界一片模糊。

雨天交通擁堵,出門前又被林文楓耽擱了一陣,明晞去到已經過了原本約定的時間。

進到酒店,服務生帶她朝裏面的包房走。

這家酒店隸屬楊氏集團旗下,聚會發起人自然是楊萱,明晞剛到門外,就聽見楊萱的大嗓門在裏面嘻嘻哈哈。

還有許多面熟的同學。

離開九年,不只是這座城市,許多曾經熟悉的人和事也早已變了樣子。好在,她和楊萱打小的情誼是不變的。

她走進去,楊萱迎面給她來了個大熊抱。

“你可算回來了,想死我了。”楊萱紅着眼說。

明晞回抱她,眼眶微微發酸,“我也想你啊。”

“讓我看看,瘦了沒有?”楊萱拎着她的胳膊,左右打量,悲痛地嚎着,“你怎麽又瘦了!”

明晞失笑,“哪有,是你的錯覺。”

她出門前化了妝,盡力掩去疲累,但不管妝容如何靓麗,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這段時間她精神狀态不好,即便臉上笑着,眼中卻漾不起多少笑意。

楊萱和她多年朋友,一眼就能看出。

網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楊萱也知曉了婚禮的事。

楊萱問:“你真要和林文楓結婚啊?”

“嗯。”明晞對她笑笑,“請你來做伴娘。”

楊萱說:“那你和顧霭沉怎麽辦?”

他的名字被人猝不及防地提起,心底某處好似也撕裂了一道,明晞臉上強撐的笑容差點挂不住了。

唇角弧度微顫,漸漸黯淡下來。

楊萱嘆了口氣,“他這些年,應該也過得挺不容易的。”

“頭一回見面的時候,我總覺得顧霭沉不好,覺得他就是個炸薯條的,褲兜裏窮得連叮當響都沒有,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我買一瓶粉底液。”楊萱說,“但現在我覺得,這個社會太浮躁了,有誰能無條件地愛着另一個人,一直愛了八、九年,無關對方是什麽人,是什麽身份。”

“網上的事鬧得那麽大,幾十萬網友都能看出來的,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顧霭沉對你還有情。”

明晞無言,心中只剩酸澀。

楊萱拉着她入席坐下,壓低聲多了幾分戲侃道:“再說了,人現在顧霭沉今時不同往日了,你要是還喜歡他,就別老對他愛理不理的,圈子裏盯上他的小姑娘可多了,萬一哪天顧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識到森林那麽大,他何必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你找誰哭去?”

明晞看着楊萱笑眯眯的樣子,知道她是在和她開玩笑,可她笑不出來。

翕了翕唇,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是還喜歡他,但那又能怎麽樣呢。

他們早就過了那個可以不顧一切的年紀了。

今晚一班同學聚會,長松貴為城中名聲顯赫的私立學校,同學家世大多旗鼓相當,幾個家中企業和林氏有過合作關系的,都收到了他們的婚禮請柬,紛紛過來對明晞說恭喜。

明晞看見請柬的時候還愣了一愣。

她身為當事人,竟不知林家是何時把邀請函發出去的。

楊萱翻開請柬看了眼,啧啧道:“連你這新娘子都不知情的,看來林家和你媽這回是鐵了心要把你逼上大紅花轎啊。”

明晞望着手裏的請柬,眼睫低垂,沒出聲。

她的名字與林文楓的名字并排寫在邀請函上,燙金的工藝繁複頂級,用的也是她最喜愛的粉色。

但她內心一點波瀾都沒有。

上面的名字好像是陌生的,她不認識自己是誰,那個即将要和她結婚的,要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又是誰。

從九年前分開的那一刻起,決定要嫁給林文楓的時候,她好像已經死去了。

當初高中她和顧霭沉交往的事幾乎人盡皆知,但大多同學只知道他們曾經在一起,不知道他們後來因為什麽分開。今晚是一班聚會,明晞出現在這裏,免不了聽見其他人提起顧霭沉的名字。

關系熟悉些的,主動過來與她寒暄,拐着彎子問她近年情況怎麽樣;關系稍微疏遠些的,在包房旁角自成一圈團體,低聲私議八卦。

距離不遠,明晞多多少少能聽見。

某個女生道:“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沿江路那邊的私人會所,鬧了好大一件事。”

另一女生道:“好像是顧霭沉把人給打了,下手還挺狠,當時在場那麽多人,沒人敢吭聲。”

女生說:“被打的是林文楓,估計還是因為明晞的關系。”

明晞心頭一顫,手裏的請柬掉落在地。

與此同時,包房的門被推開,外面走進來兩個人。

男人身高挺拔,西服勾勒他肩寬背挺,容貌清隽冷淡,氣質不俗。

議論的兩個女生忽地沒聲了。

有人低喊出他的名字。

明晞腦海思緒一瞬間空白掉,怔然望着面前熟悉的臉孔朝她走近,彎腰,袖口外的腕骨颀長硬朗。

衣衫上清幽冷淡的杉木香氣,随着呼吸絲絲縷縷地遞入。

顧霭沉拾起請柬,指尖拂去上面灰塵,翻開。

眸光安靜無聲,讓人讀不出情緒,唯獨掃過請柬上她的名字時,顧霭沉擡眸很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晞整個腦子都麻了。

在場同學心知肚明他們曾經的關系,自打顧霭沉進來,包房就陷入了一股詭異的安靜。

同行而來的還有秦霄。

秦霄性格直率爽朗,這方面沒什麽顧忌,當初和顧霭沉同做舍友三個月,兩人還是心照不宣的情敵關系,這下女神要結婚了,新郎卻不是他們,頗有點惺惺相惜的意味。

正所謂情敵的情敵就是朋友,秦霄一手勾着顧爸爸的肩膀,瞧了眼上面內容,冷哼道:“請柬做得挺漂亮,不過你那未婚夫林文楓的人品可不怎麽樣。”

圈子就那麽大,一個人到底是人是鬼,總瞞不了太久。

顧霭沉看完,合上請柬遞回,禮貌淡笑道:“請柬挺漂亮。”

“……”

明晞接過,不知該回什麽,別別扭扭地說了聲謝謝。

顧霭沉沒在這邊多待,和她說完那句話便被同學拉着去了另一頭,面上沒有多餘情緒展露,與人交往仍維持着平淡溫和的禮貌。

仿佛和那夜失控将她攔在小樹林裏,在房間與她熾熱接吻,眼中思戀痛苦的不是同一個人。

自打他出現,明晞目光便不知道該往哪放,想移開,又總是忍不住往他身上飄。視線落在他手背的青紫處,想起那兩個女生說他和林文楓打架的事。

出門前林文楓鼻青臉腫的樣子,不難想象顧霭沉當時發了多大的火。

而他現在面上平靜如常,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聚會發起人是楊萱,顧霭沉也是楊萱邀請來的。見全員到齊,楊萱吩咐服務生上菜,拉着顧霭沉在她身旁坐下。

明晞一愣,楊萱按住她的肩膀,沒給她起身的機會。

楊萱說:“今天酒席座位是按高中位置排的,你們高中時候是同桌的哦?”

楊萱平日鬼點子最多,明晞知道她是什麽心思,下意識望了眼身旁的人,他也正望着自己。

楊萱扭頭問顧霭沉:“顧總,不介意我這樣安排吧?”

顧霭沉淡淡笑了下,“不介意。”

“你不介意就行。”楊萱壓根沒給明晞開口的機會,拍拍她肩膀,對顧霭沉說,“我們家晞晞啊,越長大膽子越小,今晚人多,還麻煩你多多照顧一下。”

秦霄想在明晞身旁坐下,被楊萱揪着耳朵拽到一旁。

秦霄和她們不同班,原本楊萱沒給他發聚會邀請。碰巧他今晚在附近吃飯,看見顧霭沉的車便一道跟來。

楊萱一眼看穿秦霄心裏那點小念頭,指着自己身旁的座椅說:“你坐我這邊!”

秦霄疼得龇牙咧嘴:“楊萱!那麽久沒見你還要跟我過不去!”

兩人從高中起就是冤家對頭,今晚狹路相逢,戰火一觸即燃,話不過兩句又開始吵得水深火熱。

明晞局促,想找個借口起身離開,顧霭沉先她一步開口道:“一頓晚飯而已,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吃嗎?”

明晞怔了怔,對上他幽深的眸光,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剛動的身子又慢慢落回位置。

高中同學聚會,飯桌上無非閑聊家常,談談畢業後去了哪裏留學,最近家裏公司情況怎麽樣,有哪些能合作的項目;誰誰已經結婚了,生了一胎準備生二胎,老公媳婦是哪家企業的負責人。

今晚除了李夢甜,高三一班基本全員到齊。

期間,有人問楊萱李夢甜怎麽沒來。楊萱說李夢甜畢業後去了英國,之後在那邊嫁人生子,定居國外,沒辦法及時趕回,不過已經在群裏發了祝福消息。

提到結婚生子,桌上一群尚還單身的同學就開始嗷嗷叫慘。

同學聚會變成了大型相親現場,相互調侃着誰還沒有對象,發發善心湊個對,好解決一下國家日漸低下的結婚率問題。

聊着聊着,有人忽然把話題扯到了顧霭沉身上。

男生侃道:“顧同學這些年都很少和我們聯系了,現在沉河發展得風生水起,不知道有對象沒有,沒有都給介紹一個啊。”

發話的男生平日裏就比較嘴碎,現下喝多了兩杯,開起玩笑更加口無遮攔。

大多數人還保持着清醒,男同學這話一出,席上瞬間安靜了幾分,不少人偷偷去看明晞臉色。

從飯席開始,明晞便一語不發,決意做個透明人,自顧自地給自己夾菜吃飯。

身旁男人離自己近,她刻意不往他那邊望,在外人面前與他疏遠距離。

顧霭沉沒說話,她也裝聾作啞。

楊萱負責打圓場,接過話題道:“您管得也太寬了吧,自己有對象了嗎?人顧總還需要你操心?”

男生喝多了,全然看不見楊萱給他拼命使的眼色,繼續笑侃道:“那是,顧同學跟我們不一樣,他高中的時候隔壁班就好多小女生圍着他身邊轉。現在我聽說圈子裏也不少——”

男生話沒說完,楊萱伸長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跺了他一腳。

男生痛得嗷嗷叫。

桌上氣氛尴尬,誰都不好主動去接話題。

顧霭沉面上倒沒表露什麽情緒,淡笑道:“這些年在忙公司的事,沒多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等近年空下來,才意識到自己也不小了。”

他這樣說,明晞夾菜的手莫名頓了頓。

男生抱着自己傷痛腳,身殘志堅地接話:“我就說嘛,男人還是得先成家再立業,光顧着打拼事業怎麽行,要找個賢妻良母在家照顧着……我有個表妹,和顧同學同年的,長得漂亮,性格溫柔,要不改天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顧霭沉笑了下,禮貌應道:“有機會的話。”

得到當事人的回應,男同學立馬來了精神,端着酒杯過來和顧霭沉碰了碰杯,又主動翻手機給顧霭沉看自己表妹的照片。

男同學肢體興奮,時不時揮舞着胳膊吹噓他那個表妹有多漂亮多溫柔,明晞在旁聽得一清二楚,口裏的飯忽地咽不下去了。

餘光望過去,顧霭沉正和男同學一起看那漂亮表妹的照片,男同學今晚是打定主意要牽這根紅線,話不到三句又慫恿顧霭沉去加表妹的微信。

明晞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

像是如鲠在喉,她想咽飯把那根刺順下去,可那根刺實在太硬太痛,穩穩當當地卡在她心口中央,又悶又堵,連呼吸也困難。

她喝了一大杯醋,試圖把刺軟化,可毫無用途,只是把她的心都酸脹透了。

他剛才說他年紀不小了是什麽意思?

有機會就可以認識認識是什麽意思?

現在那麽興致勃勃地和別人一起看美女照片又是什麽意思?

入席前,楊萱對她說的話忽然閃過腦海。

——“萬一哪天顧霭沉幡然醒悟了,意識到森林那麽大,他何必吊死在你這一棵樹上,你找誰哭去?”

所以,他現在算是幡然醒悟了嗎?

明晞腦中混亂,一時什麽心情都有,竟有個沖動浮現心頭,想沖過去把那男同學的手機砸個稀巴爛。

男同學要幫顧霭沉加微信,拿手機時不小心撞到桌上茶杯,嘩啦傾倒下來——

杯子裏裝的是新沏的熱茶,還汩汩冒着煙,一下灑了明晞整條裙子。

手背也燙紅了。

明晞霍然站起。

楊萱生氣了,推了那個男生一把:“你搞什麽,不長眼嗎?沒看到後邊坐着人啊?”

楊萱氣勢洶洶,男生酒也被吓醒了一大半,趕緊向明晞道歉。

明晞整個人慌亂失措,手上皮膚又辣又痛,裙子也髒了,狼狽到了極點。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可她不想讓他看見這樣的自己。

莫名其妙地,她眼睛開始發酸,像是快要哭出來。

明晞推開身前男生,一語不發,低頭匆匆往外走。

剛推門出去,明晞手腕被攥住。

回頭,面前是熟悉的臉孔。

顧霭沉皺眉,“你要去哪?”

明晞一怔,心頭委屈瘋湧上來。她本能想要掙開他,“不要你管!放開我!”

顧霭沉捏緊了她的手腕,不讓她掙開。

他說:“你燙着哪了,我看看。”

“我都說了不要你管了!”明晞想把手腕從他掌心抽出,用力甩着,眼睛也泛了紅。顧霭沉不讓,牽着她的腕往自己身前一拎。

明晞踉踉跄跄跌過去,跌進他懷抱裏。

顧霭沉說:“你跟我鬧什麽脾氣?”

“誰跟你鬧脾氣了!”明晞別過臉,避開他的視線,聲音帶了絲她自己也沒察覺的委屈哭腔,“我跟你早就沒關系了。”

她眼睛紅紅的,話音剛落,眼淚便忍不住啪嗒砸下一大顆。她想擡手去抹,可手腕被他束着,掙脫不開,只能別過臉不看他,由着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顧霭沉望着懷裏委屈落淚的人兒,忽地也沒聲了,耳旁靜得只剩下她輕微抽噎的聲音。

她偏要跟他犟着,半眼也不肯看他,自顧自地落淚。顧霭沉想伸手替她擦,又被她扭頭避開。

顧霭沉忽說:“你這是吃醋了?”

明晞吸鼻子的動作一滞,擡眸望他,一雙大眼濕漉漉的,泛着委屈的紅,異常讓人心疼。

他唇邊卻噙着淺淡玩味的弧度。

明晞像只尾巴被踩了個正着的小兔子,一下就跳起來,“誰吃醋——”

她話沒說完,男人已低下頭,薄唇就這麽印了上來。

不同于上次在酒店迫切猛烈的吻,這個吻輕柔而疼惜,釀着男人骨子裏的溫柔,一瞬便撫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小情緒。

那一刻,明晞竟忘了推開他。

她流連于他唇上的溫柔,讓她想起第一次接吻的時候,男生小心翼翼把她呵護在掌心裏的疼惜。

她離開他太久,甚至已經失去了如何愛人和被愛的能力。

可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識到,她其實一直是被他愛着的。

她融化在他的親吻裏,想把一切都抛諸腦後,讓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

明晞摟着他的脖子,開始漸漸回應他的吻,心中甜蜜,酸澀,難過,痛苦,眼淚和親吻交織,百味雜陳。

等意識醒來之時,她已被顧霭沉抱進車裏。

兩人情意漸濃,他的吻忍不住向下游移,從她的下颌,到她細嫩的頸脖;明晞五指穿進他的發絲間,仰長脖子讓他親吻更深,氣息微喘。

她仰倒進後座裏,長發鋪散開,男人身軀覆了上來,呼吸間滿是他身體熟悉的氣息;兩人親吻糾纏,她的手忍不住去解他的領帶和衣扣。

呼吸交遞之間,聽見他說:“明晞,不要嫁給林文楓,他不是好東西。”

暴雨依舊,雨注敲打着車窗,水霧模糊。

閃電劃過的一瞬,黑暗撕裂,照亮車內猶如白晝。

她的思緒仿佛也在這一刻醒來,注視着面前男人的臉,留戀,不舍,指尖想觸碰他的面容,可擡至半空,終究怯懦地收回。

“我知道。”明晞低聲說,“林文楓不是好東西。”

明晞別開臉,雙眸失焦地望向窗外, “他是什麽樣的人,私下和多少女人有過關系,這些我都很清楚。”

顧霭沉微微皺眉,“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嫁給他?”

“是啊,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嫁給他。”明晞苦澀地笑,“當初我外婆說的沒錯,這就是我的命。我逃不掉,我從最開始就不該妄想能逃掉。”

她眼裏疲憊,蒼白,怯懦,逃避。曾經少女時那種鮮明的勇氣消失了,整個人都沒有了生氣,空洞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顧霭沉靜靜看她,“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什麽?”

“我記得。”明晞閉上眼,聲音輕而啞,“我也許永遠也沒辦法成為我想成為的那種人吧。霭沉,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已經沒有那個勇氣了。”

顧霭沉沒說話了,只是久久地凝視她。

窗外有車燈劃過,黑色轎車停靠在路邊。

司機走過來,敲了敲門。

對面的車窗降下,明湘雅坐在後座,平靜望向她:“小晞,過來。”

明晞攥着裙擺的指尖不住收緊。

明湘雅和顧霭沉視線相交,兩人均沒露出半點情緒,随之便不着痕跡地移開。

“我要走了。”明晞低聲對身旁的人說。她推門下車,手腕被顧霭沉牽住。

顧霭沉說:“如果是因為長明和林氏的合作案,或許我有辦法——”

“不行。”明晞知道顧霭沉想說什麽,沒讓他把話說下去。

她知道他有辦法,可她有什麽資格讓他出手幫助?

整個明家都沒有這個資格。

她目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紫,聲音很輕:“以後不要再那麽傻了,我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為了我和別人打架。”

顧霭沉看着她,“我已經傻了那麽多年,還在乎繼續傻下去嗎?”

明晞無言哽咽,淚霧緩緩浮上她的眼眶。

她心頭顫動,痛苦,撕裂,已不敢和他相視下去,害怕自己會再次動搖。

終究,她用力把手腕從他掌心抽出,推門冒雨跑了出去。

明晞裹着濕冷雨汽坐進車裏,整個人都在遏制不住地發顫。

明湘雅遞過去大衣外套,她沒接。

轎車漸漸駛離,後面的人被抛遠。明晞精疲力盡地靠進椅背,細瘦雙臂環抱住自己,望着窗外雨夜怔神。

明湘雅問:“你見到他了?”

“我和他已經結束了。”明晞閉上眼,厭倦了明湘雅對她的監視,“我什麽都按照您說的做了,連最後這一點自由您都不肯給我嗎?”

“小晞,我知道你心裏怪媽媽。”明湘雅說,“林文楓那孩子是貪玩,等結婚以後,他自然會收心——”

“他愛不愛玩外面有多少女人都跟我沒關系。”明晞嘲諷地望向明湘雅,神情悲哀,“媽,林文楓是什麽人,林家那群人是什麽人,這麽多年了,您難道會比我更看不透嗎?”

明湘雅有幾秒無聲。

明晞紅着眼望她。

半晌,明湘雅緩慢地開口:“媽媽知道,但現在長明确實需要林氏的合作案,媽媽希望你能——”

“希望我能理解。”明晞打斷她,唇角虛浮地笑了笑,諷刺,凄涼。她艱難地說:“媽,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麽一定要靠着林氏,即使沒有合作案,我們還有明水澗——”

“明水澗的工程回款只能解燃眉之急。”明湘雅說,“現在集團上下資金缺口有多大你不是不清楚,長明這麽多年的基業,現在只剩下一個聲譽。”

“所以集團的名聲,家族的榮譽,要比您女兒的幸福更重要嗎?”明晞反問。

明湘雅沒說話了。

神情也是同樣的疲憊。

明晞輕聲問:“媽,你知道五年前爸爸為什麽要和你離婚嗎?”

明湘雅怔住。

“小的時候,爸爸曾經跟我說過,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棄這個家。哪怕他當初被外婆找人打斷一條腿,失去了舞臺上的榮譽,要在明家沒有尊嚴地忍受這些,那些,他也沒有放棄。”明晞紅着眼,聲音哽咽,“但他最後卻放棄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是因為他也和我一樣,對現在的你已經失望透了。”

明湘雅無言,曾經驕傲直挺的脊背卻顯得蒼老佝偻。

五年前紀嘉昀從旁人口中得知顧霭沉傷人入獄的事,知道是明湘雅逼得他們無家可歸,兩個十七八歲的孩子,要在外面露宿酒店,在工地搬磚,明湘雅把事情做絕做盡,最後甚至以男生的前程作為要挾,要他們分手,逼得明晞遠走澳洲。

明湘雅或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一直處處包容她,無條件愛她的男人,知曉整件事的那晚,無言看了她許久。

眼裏有疲憊,有失望。

他們曾經是過來人,紀嘉昀無法眼睜睜看着自己為人父母,竟要把曾經遭受過的一切的罪,都同等地相加到孩子的身上。

明湘雅想向他解釋,想挽留,可已經太晚。

紀嘉昀留下了一份離婚協議書,什麽也沒說便離開。

到最後,紀嘉昀仍然是愛她的,所以連半句譴責的話也不忍心。

但是容忍,不代表可以無條件的退讓。

那瞬間,明湘雅怔然坐在沙發裏,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這些年她為了集團奔波勞碌,付出所有,身體也熬壞了。

可到頭來,不管是丈夫的愛,還是女兒的信任,她都辜負了。

“我會嫁給林文楓的,就如您所願。”明晞望着明湘雅蒼白失神的面容,不知道明湘雅此刻心裏到底是懊悔還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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