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色還未徹底暗下來, 路上行人比往日只多不少, 但卻還算不上擁擠。

西街上吆喝的攤販,全都換了一批生面孔。

賣菜的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流動小推車,一個個商販挂着牌子,叫賣着精巧小玩意兒和吃食, 引得不少路人駐足。

一路走下來,賣的東西不少,有風車、糖人、首飾、糖畫、燈籠等等,簡直讓人目不暇接, 都是些往日見不着的小東西。

大溪鎮比之長柳鎮,在這樣的日子只會更熱鬧。可惜柳意綿十歲以後,就再沒機會上街游玩。每每此時, 就會把他留下看家。若是偷溜出去被發現,免不了一頓毒打,再餓上一日。

上回去, 還是十歲時, 趁着元宵節家中有客,帶了未滿九歲的幺妹柳飄絮, 偷偷溜到街上去。

那五顏六色的燈籠,挂了滿滿一整條街,恍如五色夢境,亮如白晝。

如今親眼再見,恍如隔世。

“花燈!中秋花燈!只有你想不到, 沒有找不到的花燈!”

這日子要說最激烈的生意,莫過于花燈。

哪怕是樹梢上挂了一排各色的花燈,也阻止不了小販們推出形态迥異,精巧異常的花燈。

柳意綿從邊上走過,目光忍不住流連,時而驚嘆,時而癡迷。

走到第六家賣花燈的攤販跟前時,季唯拉住柳意綿停下,指着其中一盞花燈,掏錢要買。

“多少?”

“只要三十文,不貴的,您瞧這雙層八角樣式,上頭糊的絹布——”攤販的熱情講解還未說完,季唯已數了一把銅錢,要遞過去。

柳意綿扯了扯季唯袖子,小聲嘀咕:“買這個幹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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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唯悶笑了一下,沒回話。

把錢遞給小販後,他接過八角宮燈,塞到了柳意綿手裏。

“你方才眼睛都快看直了,我哪能看不見?”

“不是的,我就是好奇……”柳意綿一陣臉熱,有點不敢擡頭看季唯,連手裏握着的花燈木柄,都像是燙手一般燒起來。

“三十文貴了。”他嘟囔道。

“也不貴,這雙層宮燈,用的是彩色的絹布,裏頭的燭光影影綽綽的透出來,倒也挺美。”季唯扭頭看了眼,替柳意綿将他耳畔散落了一縷細發,挽到了耳畔。

怕把他驚着,解釋了句。

“頭發落下來了。”

柳意綿輕嗯了聲,兩人肩膀擦着肩膀,走在街上。

夜色深沉,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時,兩人已走到了西街盡頭。

長柳鎮外靠着一座山,山腳下有條綠柳河,河水清澈,柳樹環繞,彎彎曲曲穿過了三個小鎮。

綠柳河面上,能看到不少點點亮光,順着溪流的方向,從上游往下飄來。湊的近了,才發現那些都是被載在瓦片狀浮木上的紙燈。

燭火明滅,随水而漂。

“公子,要不要買水燈?”看到兩人在此駐足,中年人湊過來,舉起手裏簡陋的紙燈,笑的一臉讨好。

柳意綿也舉起手裏的八角宮燈,沖他笑道:“我們有了,不用。”

中年人搖頭,“小公子這就不懂了,那是花燈,我這是水燈,二者可不同。”

“都是燈,有哪裏不同?”

“你看那邊水上飄着的燈,”中年人朝河邊走了幾步,彎下腰從河邊撈了一盞飄到岸邊的燈,跟手裏的紙燈比對,“是不是很像?”

柳意綿點頭。

中年人又把那盞燈放入河中,順水送走。

“小公子手裏的花燈是用來把@玩的,紙燈可不是,寫了心願放在紙上,随河流飄走。這燃燈可是傳統,二位公子不曉得?”中年人看他們一臉疑惑,又笑的更熱情了些,“這些紙燈,大都是從大溪鎮飄下來的。”

“大溪鎮上多學子,讀書識字的公子們,都喜歡河邊燃燈。我看小公子斯文,應是個讀書人,不如也試試?”中年人何等精明,一眼看出柳意綿有些松動,“紙燈比起花燈要便宜不少,一盞燈只用十文,二位公子都要的話,十八文就好。”

“那就兩盞。”

雖然季唯一直不說話,但中年人就是看出了季唯才是主心骨。看他發話,喜不自禁,立馬朝身後的同伴招手,讓他送來兩盞燈。

“這是紙筆,二位公子可來這邊寫下心願。到時候随水漂走,河神會保佑二位心想事成。”

“這真能達成嗎?”柳意綿手裏拿着筆,有點好奇地看着中年人。

對方沖他眨了眨眼睛,狡猾道:“心誠則靈,若是心願達成,來年記得來還願。”

心誠則靈啊。

柳意綿哦了一聲,興致稍微減了些。不過看季唯已經寫好紙條,壓@在紙燈底下、瓦片之間,連忙也寫了幾個字,飛快地折好,帶着紙燈跟季唯一起走到河邊。

“有點緊張是怎麽回事?”季唯頭一回幹這樣的事,不得不說他跟柳意綿蹲在河邊時,心跳的稍微快了些。

他偏過頭,看柳意綿抿着唇,似乎也是緊張的模樣,才長舒了口氣。

“可以放了嗎?”柳意綿四周打量,在他們身邊,還有很多對年輕的男女,正蹲在河邊,半彎着腰,順水送走了紙燈。

為了讓紙燈漂的遠些,不斷地撥水。

季唯應了聲,把紙燈推到了水裏,柳意綿緊随其後,他輕輕撥了下水,沒料到正好吹來一陣晚風,紙燈順風朝前游了段距離,正好與季唯的紙燈撞在一處。

紙燈四周有邊角,兩盞紙燈棱角相對,互相卡着,就這麽飄遠了。

柳意綿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兩手緊緊絞着,不敢看季唯。

“燈也燃了,我們走吧。”季唯拍他肩膀,拉着他手臂把人從地上提起來,“來時也看到不少好吃的,一會吃回去。”

綠柳河邊的人多了起來,人又都朝河邊賣紙燈的商販湧過來。

柳意綿一手護着宮燈,怕被人撞壞,另一手被季唯牢牢地握着,擠開人群,離開了河邊。

又入了西街,跟剛才來時比,并不怎麽寬敞的街道上,處處擠滿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鎮子上的人,全集中到了此處,走起路來,摩肩擦踵,并不如何舒服。

“跟緊了,小心被人擠走了。”季唯又握緊了手。

柳意綿緊張的手心冒汗,小步跟在季唯身後。

前邊有塊專門騰出來的空地,留給路過長柳鎮的雜耍班子耍戲。

這種熱鬧可不是日日都能見到,一層又一層的人,把街道堵住,附近人流密集,不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難以為繼。

“你擠什麽擠?踩着老子鞋子了,你沒看見?”魁梧高大的男人,正探頭要看雜耍,前邊的人以退,他就跟着退了半步,正好被季唯踩中了後腳跟。

季唯道歉,但大漢卻不依不饒。他并非是東西街上的人,而是聽說了此處有雜耍,特意趕來,對季唯的臉就不怎麽熟悉。

看他一臉和氣的樣子,頓時惡向膽邊生,伸手推了他一把。

“鞋子都給踩掉了,也不知道掉哪裏去,你給我撿回來,這事就算完了!”

大漢聲音喊的大聲,看着不像是好相與的模樣。邊上的人怕被波及,又認出了季唯,都拼命的往後頭擠。

柳意綿本來就是被季唯握住手腕的,一群人擠起來,猝不及防就沖開了季唯緊握的手。

等季唯轉身要去找人時,柳意綿已被人潮夾着不知道去了哪裏。

他急的就伸手去推前邊堵着的人,要去找柳意綿。身後的大漢卻不依不饒,非要季唯幫他找鞋。看他的動作,還以為他要跑,一把攥住季唯後領,高喊着不許跑。

“放手聽見沒!我要去找人!”季唯沖大漢吼了聲,急的尾音都有些劈裂。

哪怕是周圍吆喝如潮,這喊聲依舊振聾發聩。

大漢冷不丁被吼了聲,有點懵,但很快反應過來,也吼了回去。

“你先把老子鞋子踩掉了,讓你找鞋,你就跑!我抓你怎麽了!”

季唯才懶得跟他掰扯,喊了幾聲讓開,前邊的人就給他騰出狹窄的通道。他邊走邊道謝,漢子怕他跑了,腳下的鞋子也不知道去哪,連忙跟在季唯後頭追了上去。

等終于出了最擁擠的路段,柳意綿早不見了蹤影。

“喂小子,鞋呢?”

大漢赤着一只腳,被人踩了好幾下,此時腳背上布滿了腳印,把他氣得夠嗆。

“我再說一遍,不要跟着我!”季唯冷冷地望着大漢,“要是這回你再跟上來,別怪我動手。”

大漢被他這氣勢震懾到了,等他走出去幾步了,又覺得不解氣,跟了上去。

結果這回季唯說到做到,在大漢的手即将搭上季唯肩膀的那刻,猝然轉身,一拳砸在大漢肚腹間。

柔@軟的肚子驟痛,大漢慘叫一聲,倒退着絆倒路人,跌倒在地上。

“我說了,不要跟上來。”

丢下這句話,季唯喊着柳意綿的名字,小跑着找起人來。

****

柳意綿被人潮裹挾着不斷遠去。

他伸着手,大喊着季唯的名字,心中害怕,卻于事無補。

就在這時,突然察覺到腰間多了一只手,柳意綿吓得頭皮發麻,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就在這手不斷游移時,柳意綿終于鼓足了勇氣喊了聲“非禮”,這手像是被吓到一樣,用力一拽柳意綿腰間的錢袋,迅速消失了。

“小偷!有小偷!”柳意綿迅速轉身,高喊着抓小偷,可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衆人都在迫切的想要擠出人群,根本看不出端倪。

他摸着空蕩蕩的腰帶,強忍住渾身惡心發麻的感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想要找到那個混入人群中的小偷。

可走了很久,一直到走回了綠柳河畔,也沒有絲毫的線索。極度的憤怒與後怕,再加上遠離季唯的難過,齊齊湧上了心頭。

他靠着路邊的柳樹蹲下,兩手牢牢抱住膝蓋,低頭埋着臉小聲地啜泣,嘴裏喃喃喊着季唯的名字。

他想找他,可渾身使不上勁,腿腳發軟,走不動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祈禱着季唯出現,解救他于水火。

所以當柳意綿聽到那聲熟悉的呼喚時,他淚眼婆娑地擡頭——

就對上了季唯緊張又擔憂的雙眼。

這一刻,季唯宛如天神。

柳意綿看的呆住,心裏驟然翻騰起的情愫,洶湧地把他淹沒。

他一躍而起,撲在季唯身上。

剛彎下腰還沒做好準備的季唯,下意識緊摟住柳意綿細腰,被撲的倒退了兩步,才穩住了身子。

懷中人害怕的瑟瑟發抖,八爪魚似的四肢纏@繞在他身上。

季唯心口糾成一片,連呼吸都帶着疼。

“我來遲了,綿綿不怕,季哥在這。”他輕輕的撫拍着少年瘦弱的脊背,像在哄着不知世事的嬰孩,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溫柔的不可思議。

少年僵硬的肩膀漸漸放松,臉埋在季唯肩頭,低低的啜泣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替換了,手還是疼,所以遲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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