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趙宗冕同關潛來到的是侍妾張夫人的居所。
還未進院門, 就見門口多了好幾個侍衛, 關潛還沒看仔細, 趙宗冕問:“你也通知了王妃嗎?”
小公爺忙道:“還沒有。”經過這一句, 關潛才醒悟,原來門口的侍衛是王妃身邊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趙宗冕先行邁步進內,卻見廳門敞開, 門口是王妃身邊的衆侍從,裏頭燈火通明, 卻并無聲響。
侍從見趙宗冕來了, 忙對內禀告:“王爺到了。”
鎮北王入內的時候, 見王妃正緩緩站起,臉色肅然, 向着他行禮道:“殿下。”
趙宗冕道:“是怎麽回事?”
吳妃道:“伺候素華的丫頭跑去向妾身報信,說是二夫人突然發了病, 所以我來看看。”
“人呢?”
“王爺随我來。”
吳妃轉身引着趙宗冕進了裏屋,卻見張夫人躺在榻上,臉色煞白, 精神恍惚, 嘴角還有水漬。
大概是看見趙宗冕到了,張夫人雙眼一亮, 掙紮着要起身:“王爺, 您總算肯來看望妾身了。”
趙宗冕問道:“怎麽回事?”
王妃回答道:“先前大概是給夢魇住了, 胡言亂語的說了些不中聽的……方才叫人喂她喝了安神湯。”
趙宗冕問:“都說了什麽?”
王妃面有苦色:“不過是胡話罷了, 王爺何必在意這些,對了,今晚上王爺歇在真珠院,妹妹如何了?總不會也驚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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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冕道:“她睡着了,你只管說她都胡說了些什麽。”
王妃嘆道:“是關于瑛姬的事,先前……還說什麽見到了瑛姬,大概是因此受了驚吓。”
張夫人聽見“瑛姬”二字,皺眉喃喃道:“那個小賤人,活着死了都不肯叫人安寧。”
王妃才要制止,趙宗冕回身看向張夫人:“你說的小賤人是誰?”
張夫人自忖失言,可因受了驚吓,一時忍不住道:“王爺怎麽還問,自然是瑛姬那賤人,一個流民賤女出身,也值得王爺對她那麽好……”
吳妃在旁聽到這裏,對趙宗冕道:“殿下,她受驚過度,現在只怕仍有些神志不清的……”
趙宗冕道:“素華,到底是怎麽樣?這兒也鬧了鬼嗎?”
一聲“素華”,惹得張夫人眼中落淚,又有無限的委屈,道:“先前真珠院出了事,妾身還以為不是真的,誰知今晚上……王爺,妾身怕極了。”
趙宗冕道:“你真的見着瑛姬了?可她去驚擾林妃倒也罷了,怎麽還來找你?我因為看林妃受了驚,所以晚上特意陪她給她壓驚驅邪,早知道你這兒不安寧,倒是該過來這邊兒。”
張夫人聽了這兩句,忙道:“王爺,瑛姬只怕也記恨妾身。”
趙宗冕奇問:“這是為什麽?”
王妃在旁,本想攔阻,看看趙宗冕的臉色,便沒有開口。
張夫人道:“其實,那天有個侍衛偷偷摸摸進了真珠院,跟瑛姬兩個人拉拉扯扯,正好給妾撞見,我即刻去向王妃密告,王妃寬仁,只說并無證據,又說瑛姬是王爺心頭上的人,所以并未有所動作。”
趙宗冕道:“然後呢?”
“然後……”張夫人看着趙宗冕沉沉的眸色,總算還有幾分清醒,便道,“然後老天有眼,她居然作出那種醜事有了身孕,自然就瞞也瞞不住了。”
“是這樣嗎?”趙宗冕挑了挑眉,“那先前你怎麽說你對不住瑛姬,不該害她呢?”
張夫人聽了這句,臉色如同見鬼一樣。
吳妃勉強一笑:“殿下在說什麽呢?”
張夫人看看王妃,又看看趙宗冕。
自打真珠院鬧鬼傳言之後,張夫人未免有些作惡心虛捕風捉影,今夜睡到更深,突然看見瑛姬的鬼影出現在床前,向她逼近。
張夫人慌張之下,才說了趙宗冕方才所說的那兩句話,誰知這瑛姬卻只是關潛假扮的而已。
張夫人見趙宗冕如此說,心頭驚冷,自然立刻猜到其中或許有玄虛。
但她畢竟也非同一般人,咬定趙宗冕應該并無其他證據,便道:“王爺容禀,那小賤人跟侍衛勾搭拉扯是真,我不過是把這件事戳穿而已,只因她做了鬼,我才說對不住她之類的那些話,我實則哪裏做錯了?我只是為了王爺着想,不願王爺給蒙在鼓裏罷了!”
王妃對趙宗冕道:“其實她也沒做什麽,原本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又怕真的出事,就只下人警醒些,嚴禁侍衛小厮們進二門……沒想到仍是防不住,說來也是我的過錯。”
趙宗冕道:“這麽說,你信瑛姬偷人?”
王妃道:“畢竟……”畢竟肚子都大了,還說什麽。
趙宗冕向着王妃笑了笑,輕聲道:“我可不信她有這個膽子。”說了這句,對關潛道:“把她帶出去,別當她是王府的侍妾,就當是個十惡不赦的囚徒,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我要聽實話。”
這一句吩咐,在場衆人都驚呆了,張夫人駭然叫道:“王爺!”
王妃也道:“殿下,這如何使得!”
關潛不知該不該領命,略覺為難,畢竟是鎮北王的枕邊人,就這樣拿出去跟對付囚徒一樣大刑伺候?他是真是假?
趙宗冕道:“還愣着幹什麽?”
關潛一激靈,忙躬身領命。
王妃情急之下忙道:“殿下若是真想處理此事,何必交給小公爺,這是內宅的事,讓妾身來處置就是了。”
趙宗冕道:“王妃心慈手軟,只怕下不了狠心。她也就不會說實話了。”
王妃道:“求殿下開恩,這次妾身一定會查出真相。”
趙宗冕看了她半晌,才說道:“既然如此,那也罷了。”
張夫人滿眼的震驚跟失落之色,呆若木雞。
見趙宗冕往外而去,張夫人道:“王爺!”
趙宗冕止步回頭,張夫人望着他,突然笑道:“王爺,現在有了新人,難為你還把瑛姬放在心上,只是王爺現在疼愛林妃入骨,若将來林妃也跟瑛姬一樣呢?”
趙宗冕雙眸微微眯起,雖不曾說話,卻仿佛是雄獅低咻,殺氣蔓延。
王妃喝道:“二夫人!”
張夫人卻仿佛破罐子破摔似的,繼續笑道:“不過也不用擔心,到時候只怕還有更好的新人來伺候王爺了呢,不過……王爺可要留神,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我看林妃娘娘可不像是瑛姬那個蠢貨一樣,王爺玩的開心,可千萬別把自個兒栽了進去。”
王妃似乎驚呆了,關潛也一聲不吭,盡量讓自己不惹人注意。
趙宗冕緩步走到張夫人身旁,因生得極為高大,他微微俯身,臉上竟是略帶溫柔的淺淺笑意。
張夫人本有些驚悸懼怕,看近距離看到這樣的笑容,眼中卻不由地流露出癡迷之色:“王爺……”
“你說的對,我的确是疼她入骨,無人可及,”趙宗冕俯視着張夫人,輕聲說道:“我既然如此愛她,縱然真的栽在她手裏,也是心甘情願。”
張夫人臉上的神情,就像是一朵花迅速地萎敗了。
在一片死寂中,趙宗冕譏诮地一笑,轉身往外。
邁步出門之時,身後傳來張夫人撕心裂肺地叫聲:“王爺,王爺……我對王爺才是死心塌地心甘情願的……”
趙宗冕頭也不回。
王妃低低道:“還不住口,快,來人,把她先帶出去!”
張夫人給拉扯住,仍是竭盡全力叫道:“你不知道我都為你做了什麽!王爺!”聲音斷續哽咽,最後像是給人捂住了嘴,再也發不出聲響了。
這會兒趙宗冕已經走到了院門口,張夫人的話他自然都聽得明明白白,聽到最後那句,趙宗冕唇角微動,輕輕道:“蠢貨。”
關潛正緊緊地跟在他身後,驀地聽了這聲,只覺得冷峭冰寒,入骨三分。
關潛随着趙宗冕走了一會兒,因沒有得他吩咐,自己不敢擅自主張,只是牢牢地跟着。
半天才發現趙宗冕是回真珠院去的,關潛遲疑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就此止步。
眼見到了院門口,趙宗冕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回頭瞥着關潛:“這法子……是你自個兒想出來的?”
小公爺愣了愣:“法、法子?”心中急轉,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麽。
關潛有點心虛,先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才用極小的聲音回答:“是、是……”
“別跟我扯謊。”趙宗冕的聲音微沉。
仿佛夜風都随着冷了幾分,關潛實在受不住:“不、不是。”
“那是誰的主意?”趙宗冕盯着關潛,心中其實已經知道了。
小公爺深深呼吸,無奈道:“是……是林妃娘娘教我的。她還說、說不讓我洩露說是她的主意。”
當初西閑跟關潛商議的時候,就特意叮囑過他,此事誰也不能告訴,關潛那時候還覺好笑:他當然不會對人說,就算是此計奏效,對着趙宗冕,他也得說是自己的主意,畢竟這樣才有利于邀功。
沒想到立刻就給人識破了。
不過,橫豎已經把人賣了,索性賣個徹底。
趙宗冕聽了一笑:“果然。”
關潛聽他似乎沒有不悅,就小聲道:“舅舅,您早就知道?”
趙宗冕道:“你雖然是個小狐貍,但是這種法子你想不出來,就算你想出來了,也未必敢用。”在內宅裏裝神弄鬼,将計就計,虧她想的出來。
關潛松了口氣:“對了,雖然證明了瑛姬的事跟張夫人有關,可是……那天晚上那個想偷襲林妃的賊人是誰,卻仍是沒有頭緒。”
趙宗冕淡淡道:“這個你不必管了。我自會處理。”
關潛細品他的語氣:“舅舅莫非已經知道了?”
趙宗冕斜睨了他一眼。
關潛低了頭:“那舅舅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趙宗冕道:“你事辦的不錯,北研的仗打完,回來就提拔你。”
關潛大喜,忙道:“舅舅何不帶着我一起去打仗?”
趙宗冕道:“毛還沒長齊就想飛了?打仗可不像是內宅婦人間這些蠅營狗茍的瑣碎,你還有的歷練呢。”說完,便負手進門去了。
關潛無奈地目送他進門,回身的時候哼道:“內宅婦人又怎麽了,是誰說什麽‘愛她入骨,無人可及’的,哼,有本事就不要喜歡……”
還沒說完,院門口趙宗冕悄無聲息地探頭:“你在嘀咕什麽?”
關潛大驚失色,連回話都來不及,一溜煙地抱頭鼠竄而去。
趙宗冕笑道:“臭小子。”
趙宗冕回到屋內,內室看了眼,見西閑側卧着,睡的無知無覺。他望着她安靜的睡容,情不自禁地一笑,伸手想碰一碰她的臉。
手指才探出又醒悟過來,便叫侍女拿了熱茶,手爐腳爐過來,他把外裳脫了,渾身都焐熱了些,這才重又收拾上榻。
他的動作很輕,生恐驚醒了西閑,可西閑畢竟察覺了,肩頭動了動。
趙宗冕屏息,竟下意識地有些不願她在此刻醒來,因為他早預知了西閑醒來後是什麽反應,跟此刻甜睡無戒防的此人天壤之別。
西閑翻了個身。
她咂了咂嘴,卻并沒有睜開眼睛,而是主動地蹭向他的懷中。
雙手半揪住趙宗冕胸前衣襟,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停靠之地。
趙宗冕睜大雙眼,有些無法置信。
原先同榻而眠的時候,他就以這姿勢把她抱着,而西閑在認為他已經睡着後,卻偷偷地挪後,轉身以向內,反背對着他。
此時此刻,望着這樣恬靜乖覺靠在自己懷中的西閑,趙宗冕的心跳突然急促起來,像是有什麽膽大包天的東西,在他心頭上放肆地一下一下踩動,跳躍,碰撞……這種滋味,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