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鎮北王喝了不少酒, 低頭說話之時酒氣撲面而來, 熏的關潛幾乎暈了。
而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總讓小公爺覺着他已經知道了什麽似的。
正有些許心虛, 趙宗冕卻并沒有真的想等關潛回答,擡頭笑對在座衆人道:“各位,這是我的親外甥關潛,以後就随着在雁北軍中了, 大家也要多多關照,當然, 若他有什麽做的不對的, 也不必客氣, 只教導他就是了。”
衆人齊聲應諾。
這日關潛竟喝醉了,被攙扶着回了房中休息, 次日早上被爆竹聲驚醒,頭疼欲裂。
因今兒是小年, 又趕上太平無事,雁北城內外熱鬧非常,從清早開始, 鞭炮聲連綿起伏, 不絕于耳,空氣裏都彌漫着硝石硫磺的味道。
關潛收拾妥當出門後, 詢問鎮北王如今在哪裏, 下人說道:“王爺昨兒晚上在王妃那裏, 方才聽人說, 去側妃娘娘那裏探望了。”
關潛無端地心一沉,腳下往真珠院方向挪了兩步,終于又停了下來,轉而往外去了。
近來因西閑養胎的緣故,王妃嚴令不許她前去請安,所以早上倒是免了這場來回,只是她并不是那種偷懶耍滑的人,仍是按照規制早早起身。
才吃了一勺燕窩粥,便聽到外頭熱鬧的爆竹聲,這聲音似曾相識,恍惚中,西閑不由地想起之前在京內逢年過節時候的情形。
林家清貧,但逢年過節也要置買些爆竹煙花之類的應景,打小兒西閑最愛放鞭炮的場景,因為在放炮仗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是盈盈笑意,和氣一團,仿佛完全沒有了昔日的憂愁煩惱,滿城阖家都透着喜樂平安的氛圍。
如今正當佳節,不知今年的春節家中又是何等熱鬧。西閑正在出神,就聽到外頭說:“王爺來了。”
西閑忙将粥碗放下,起身到門口恭迎。
只是才走到外間,就見趙宗冕上臺階立在門檻處,卻并不忙着進門,只笑的燦爛:“給你玩個好的。”
西閑還不知怎麽樣,趙宗冕右手一擡,原來手中捏着一根香,往右手中的東西一點。
西閑定睛看時,才見原來是一枚挺大的裹着紅紙的炮仗,因給他點着了,那引信呲呲地作響,火花閃爍,眼見就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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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宮女們齊聲驚呼,花容失色,紛紛後退。
西閑反而上前一步,擰眉叫道:“王爺!”意思是想叫他快些扔掉。
趙宗冕回頭笑看她一眼,左手往外一抖,他的手勁何等厲害,那爆竹即刻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趙宗冕人已經跳了進來,兩只大手在西閑耳朵上捂住了,順勢将她攬入懷中。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西閑都來不及反應,眼睜睜地望着那爆竹在空中綻開,爆發出一團耀眼的火光,那“啪”地炸裂巨響,隔着他的手掌傳入耳中,卻已變得輕輕的不值一提了。
西閑回眸,卻見鎮北王并沒有瞧那爆竹,眼底帶笑地正凝視着她。
目光相對,趙宗冕笑道:“好不好玩?”
西閑無言以對,只輕聲道:“王爺好歹留點神,別只顧貪玩。”
趙宗冕拍拍手道:“這不是為了讓你瞧個喜歡嘛,我自個兒才懶得玩。”
他拉着西閑到了裏間,一眼看見供在桌上的玉美人,不禁笑問:“這個好不好?”
西閑道:“很好,只是太興師動衆了。”
“我就是故意要給你一個驚喜的。”趙宗冕看看那玉美人,又看看西閑:“真是越看越像,這眉毛,這眼神……”
玉美人是個低眉垂眸的模樣,難為他竟能看出眼神來。
他方才頑童似的胡鬧,現在又說這話……屋內衆侍女想笑,又不敢。
有宮女送了茶上來,西閑取了為他遞上,趙宗冕捧着喝了口,不大滿意:“清淡。”
西閑道:“前兒我想茶吃,王妃特叫人送來的安吉白茶,不敢多吃,只嘗了一回。淡雖是淡,細細品一品,是能回甘的。王爺靜心嘗嘗。”
趙宗冕瞅她一眼,端起茶盅又吃了口:“仿佛是有些香氣。”把茶杯晃了晃,又說:“陸知州是浙江人,我聽說他們家現在平日裏的飯食還都是南邊的風味呢,這茶大概是他們家送的。”
西閑道:“是。”先前陸康夫人同小姐來拜見王妃,因西閑的情形不好,所以也并沒見她們,這茶卻的确是她們所帶,王妃借花獻佛,送給了西閑。
趙宗冕端着茶杯,回頭看桌上還有粥飯:“還沒吃麽?快來,別涼了。”
兩人在桌邊坐了,西閑因他在身旁,總覺着不自在,本沒什麽胃口,可為了腹中孩兒,少不得慢慢地吃了半碗。
趙宗冕捧着茶,時不時喝一口,又多嘴饒舌地說:“你這個吃法不成,吃的少,身子虛,孩子不好養,我在山裏練兵的時候看那些有身孕的農婦,還背筐下地呢,一個個膀大腰圓甚是健壯,餓的時候捧着菜餅,一次就能吃兩三個,那樣生下來的娃,不幾天就能滿地跑了。”
鎮北王只管信口胡說,西閑聽了這幾句,越發吃不下去了,只硬着頭皮答應“是”。
“再吃些。”趙宗冕催促宮女給她再盛,衆侍女在旁邊不動,面有難色。趙宗冕道:“幹什麽都愣着?粥呢?”
西閑忙道:“王爺,我吃一碗就飽了,多了吃不下。”
趙宗冕皺眉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回過味來:“不會只有一碗吧?”
杞子在旁說道:“回王爺,因娘娘一次只能吃一碗,所以每次做都是有數的。”
趙宗冕的臉色突然就黑了,冷哼了聲,卻沒有說什麽。
可随着他一沉默,室內的氣氛突然間就冷了下來。
西閑亦察覺他的不悅,便示意杞子等退下。她把碗往內推了推,伸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柔軟的手掌帶着令人貪戀的溫度壓了過來。
趙宗冕意外之際,轉頭看向西閑。
西閑迎着他的目光,溫聲道:“王爺,我這裏真的沒有欠缺什麽東西。其實這樣已經是很好了,多一分則太過。又或者……王爺嫌我不如農婦一樣健壯嗎?”
猝不及防,趙宗冕嗤地笑了出聲。
西閑道:“我知道王爺是為我好,可我也不會虧了自己,就算不為我自己個着想,也要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所以……王爺請放心就是了。”
趙宗冕心頭一動,對上她清澈的目光,心中竄起的火焰緩緩減退,卻仍哼道:“這樣拘裏拘束,難道我養不起你嗎。”
西閑笑笑:“我以為王爺是不拘小節的人,怎麽也在意這些瑣碎小事嗎?”
趙宗冕白了她一眼,直到此刻,他的臉色才有由陰轉晴的跡象:“你倒是敢調侃起你家王爺來了?好大的膽子。”
西閑見他露出笑意,才不言語了。
趙宗冕卻又湊近了她:“可是對我來說,跟小閑有關的,都不是瑣碎小事。”
西閑原本心緒平靜,聽了這句,心陡然一跳。
幸而趙宗冕又問道:“對了,先前我聽潛兒說你先前動了胎氣,現在可好了嗎?”
西閑道:“請您放心,都已經好了。”
“那就好,”趙宗冕伸了伸雙臂,嘆道:“總算把北研的賊平了,我也終于能安心過個年……這幾天閑着,看我教你兩招五禽戲。”
這次輪到西閑皺眉了,原先鎮北王雖說過這話,但因他公務繁忙,不得閑暇,西閑反樂得清閑自在,還以為他已經忘了,沒想到居然還牢牢記得。
如果讓她舞文弄墨,那不在話下,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去練拳,先覺着一陣眩暈。
只是趙宗冕一片火熱,倒是不好在這時候潑冷水,何況現在他雖然這麽說,但正值年下,王府的事兒也不少,興許很快又不得空了呢,且就算他當真,自己也可以借口說身子不适,他總是不會強逼的,又何必在這時候掃他的興。
西閑自己暗暗吃了定心丸,就聽趙宗冕道:“對了,還有一件事,陸康已經約了年初三去他家裏飲宴,我想你自打來了雁北,就一直都呆在王府裏,只怕要悶壞了,初三就随着一塊兒到陸府去瞧瞧吧,他們一家子本是南邊的人,家裏的陳設布置也跟北邊不同,你是不是沒去過南方?”
西閑搖頭:“父親雖然是南人,但我自打出生一直都是在京內,不曾離開過京畿地方。”
趙宗冕道:“也怪不得從京內到雁北,這路上病的那樣厲害,你的祖籍既然是南邊的,只怕跟陸家的人會很投緣。”
趙宗冕說完,起身又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又盯着那玉美人瞧,看了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這美人卻很好,雖看着一本正經的,但若我要親她,她也不會跟我犟嘴,也不會躲開,不像是……”回頭瞥向西閑。
西閑聽他又說出這種不經之談,便不去接茬。
本不願他在這裏久留,想問他今日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之類,可看着趙宗冕清閑的模樣,西閑便想到了那件事。
西閑道:“王爺,我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問。”
趙宗冕在床邊坐了,舉手翻了翻枕頭:“何事?”
西閑并未在意他的動作:“為什麽先前大家都在說,王爺會陪着瑛姬回來……可為什麽不見人?”
“難得你主動問本王,我還以為你是個萬事不關心的人呢。”趙宗冕拍拍床褥,笑說:“你過來,我細細告訴你。”
西閑遲疑着走到近前,趙宗冕已張開雙臂,不由分說地将她摟入懷中。
***
且說關潛離開王府,徑自出城,在城北大營找到了跟随趙宗冕前往北研的随行武官。
因大家都知道關潛是王爺的外甥,昨兒鎮北王又隆重地向大家介紹過的,所以雁北軍中的将領對他也十分善待。
關潛拉住那武官,便問起在北研的種種,武官就把如何剿滅流寇等事一一告知。
只是關潛哪裏是想探聽這個,故意假裝很感興趣的樣子聽完,便笑道:“說來奇怪,原本還傳說舅舅的一個侍妾回來了,我們還以為會一并回王府呢。怎麽竟沒了動靜,難道先前是誤傳的?”
那武官左右看看并無閑雜,才說道:“并不是誤傳,小公爺你說的那個女人,應該是先前王府裏叫瑛姬的。”
“既然不是誤傳,又怎麽沒見到她,難道是給舅舅在別的地方金屋藏嬌了?”
武官哂笑道:“這件事說來有些怪……甚至連兄弟我都不大明白。不過那女人只怕是不會回來了。”
關潛突然想到柳姬跟自己透露的那些話,暗暗地毛骨悚然,表面上卻好奇地笑問:“這是什麽意思?”
武官又看一眼周圍,才神秘兮兮地說道:“小公爺,你可知道,原先這些流寇在北研地方給剿了多少次,但每一次都是剿而不滅是什麽緣故?”
關潛先前立志要去随軍,且他又是個再機靈不過的少年,耳聰目明,自然對這些軍情并不陌生,于是忙道:“這我是知道的,據說他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進祁山,祁山地勢險要複雜,易守難攻,官兵對此無可奈何。”
武官流露嘉賞的表情:“說的不錯,可為什麽偏這一次就成功将他們鏟除了呢?”
“這……”關潛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自然是舅舅他神機妙策,指揮得當的原因啊。”
“這自然是關鍵的一點,不過……”武官笑道:“這話我也只對小公爺你說,能拿下祁山,多多少少,就跟那個叫瑛姬的侍妾有關。”
關潛聽他突然從瑛姬說到戰況,早就有所猜測,但卻不敢去信,猛然聽了這句,失聲道:“這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