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0717一更
當夜趙宗冕不在王府, 也不知去往何處。
西閑也沒再去打聽, 跟泰兒吃了飯, 又叮囑他一些明日進宮面聖要注意的事,以及如何行禮等等。
阿芷跟奶娘也吃了飯。兩人原本以為蘇霁卿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西閑自然就是少奶奶, 但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鎮北王妃。
幸而兩個都是心底善良單純之人, 在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後, 很快緩和過來, 又加上西閑仍是昔日那樣溫和相待,絲毫未改, 所以兩人也都适應了……只除了在見趙宗冕跟王妃的時候, 仍有些許局促不安罷了。
奶娘來詢問要不要帶了泰兒去別的屋子裏睡,西閑道:“不用,明兒一早他要随着王爺進宮。今晚上叫他跟我一起睡就好了。”
泰兒在西閑發話的時候,也一直都緊緊地摟着她的腰,仿佛怕她把自己扔出去。
等說“一起睡”,才松開手。
西閑低頭看着他滿臉機靈的樣子:“方才娘教你的, 見了皇上怎麽行禮來着?”
泰兒爬起身來, 跪在地上,雙手舉起貼在額頭,往前跪了下去。
西閑在他頭上摸過, 笑道:“泰兒真乖。”
泰兒順勢又倒在她的懷中, 西閑撫着他道:“你今兒見了父王,好好地怎麽就哭了?”
“啊啊。”泰兒嚷了兩聲。
“你……不喜歡父王嗎?”西閑輕聲問。
西閑當然知道, 趙宗冕就算再惡劣,也絕不會對一個孩子輕舉妄動。
至于有意恐吓……卻也不至于。
泰兒瞄了西閑一眼,不回答。
西閑想了會兒,柔聲說道:“你父王……雖然不能說是一個好人,但他也并不是壞人,他也并不是不喜歡泰兒,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罷了。泰兒以後不要再捉弄他了,知道麽?”
泰兒起初沒有答應,被西閑盯着瞧了會兒,小嘴才動了動:“唔。”
西閑在他額頭上親了口,又囑咐:“明兒進宮,且記得別離了你父王身邊。”把泰兒緊緊地擁入懷中,西閑道:“不管發生了什麽,娘親跟你父王都會好好保護泰兒的。”
“娘!”泰兒又亮亮地叫了聲。現在他別的話還都不會說,唯有這一聲叫的格外清楚。
西閑知道泰兒是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了,便摸摸他的小腦袋:“睡罷,明兒還要早起呢。”
泰兒雖然答應,可仍是雙目炯炯毫無睡意,西閑只得唱催眠曲給他聽,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才總算睡着了。
模模糊糊過了子時,透窗似有一線涼風掠過。
又好像有人輕輕掀開簾子。
西閑勉強擡起眼皮看去,暗影裏是趙宗冕長身玉立的影子,他輕聲一嘆,在西閑旁邊緩緩躺倒。
已近八月,夜間頗冷,趙宗冕身上便透着外間清霜似的寒氣,他身上久別重逢并不陌生的氣息也随之襲來。
此刻西閑突然想起當初在雁北王府,他要去白山之前的那個夜晚。
假如當時他不離開,沒有那場驚魂動魄生離死別,現在他們之間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西閑在心中嘆了聲,慢慢地往趙宗冕身邊靠了靠。
感覺他的手攬了過來,然後趙宗冕低頭,在她耳畔說道:“別擔心,這次我會保護你……跟他,不會有事。放心睡吧。”
西閑覺着眼底澀澀,這個人強橫霸道起來,令人可厭,但細心體貼起來,又令人心中寬慰無法形容。此刻她一個字都沒有說,他卻猜到她心中在想什麽。
西閑将額頭抵在他的胸口:“王爺……也要保重。”
半晌,趙宗冕輕笑了聲,然後說道:“有你這句話,就死不了。”
次日一早,鎮北王父子裝束妥當,趙宗冕一身金繡玄衣王族冕服,頭戴藩王金冠,小泰兒卻是一身六十名尚服監女官連夜趕制的朱紅滾金繡禮服,雖然并未封為世子,宮裏頭送出來的卻也是一盞小小地金冠。
小泰兒從沒有這樣打扮過,他原本生得粉妝玉琢很讨人喜歡,如此裝束,卻又多了幾分小大人似的威風凜凜。
只是他的頭發還有限,那金冠頂在頭上,威風好看之外,更顯得十分有趣。
除此之外,胸前還戴着昨日王妃所贈的那長命金鎖。
趙宗冕先前看小泰兒這幅打扮,正在暗笑,直到看見了那金鎖,笑容才驀地收斂了。
昨日西閑領了泰兒從王妃處回來,因他鬧了一陣要睡覺,便将金鎖摘下放在枕頭下面,今日才又拿了出來,是以趙宗冕昨兒竟沒看見。
他問西閑:“是王妃給的?”
西閑道:“是。王爺覺着不妥?臣妾就把它取下來。”
趙宗冕道:“不用,就戴着吧。這樣挺好。”
說話間王妃跟李夫人,柳姬也到了,王妃本也要跟趙宗冕說上幾句話,突然看見泰兒打扮的齊齊整整,又戴着金鎖,突然就失語。
柳姬早湊過去,蹲在地上道:“小王子,您今日這幅打扮可夠英俊帥氣的,簡直比王爺還要好看三分,一進了宮,還不把宮裏的那些娘娘、女官們都迷死?”
李夫人笑道:“三夫人,你就不要當着小王子的面說這些不正經的了。”
柳姬笑道:“怕什麽?我在教王子好呢。”
王妃調整了神情:“好了,不必閑話,眼見時辰也到了,還是速去吧。”
泰兒不走,仰頭望向西閑。
西閑俯身道:“記得娘昨晚上叮囑你的話,跟你父王去吧。”她拉着泰兒的手,把他送到趙宗冕的身邊。
趙宗冕笑道:“小子,走吧,是不是怕了啊?”
泰兒又掃了他一眼,就自己邁動小短腿往前走去,趙宗冕笑道:“臭小子,倔脾氣也不知跟誰學的。”
前方泰兒正下臺階,他畢竟才一歲多,下的很不利落,眼見搖搖欲墜。
西閑提心吊膽,幾乎忍不住要趕過去,冷不防趙宗冕走上前,一把将他抱了起來,竟高高舉起,讓泰兒坐在了自己肩頭。
泰兒大驚,他從未這樣玩過,驚訝之餘卻又倍覺刺激,便在趙宗冕肩頭左顧右盼,不多會兒便露出可愛的笑容,拍手大樂。
西閑在後面看着一大一小如此這般,心頭寬慰,微笑以目光相送。
李夫人眼神黯淡,王妃卻轉開頭去不看。
只有柳姬笑嘻嘻說道:“還是王爺會玩兒,哼……還說小王子不知跟誰學的呢,有這麽個父王難道還不夠?這叫做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且說趙宗冕同泰兒出門,趙宗冕道:“小家夥,你要騎馬呀,還是坐車?”
泰兒聽見“騎馬”,眼睛一亮,立刻舉手指着他的那匹坐騎黑馬,興奮叫道:“呀呀呀!”
趙宗冕笑道:“小混蛋倒是會挑,只是它可不叫呀呀呀。”于是竟不把泰兒放到車上去,只來到那高頭駿馬旁邊,先将泰兒放在馬背上,瞬間自己翻身上馬,仍将小家夥抱在懷中。
泰兒乃是第一次騎馬,興奮的瞪大雙眼,全然沒有絲毫恐懼。
趙宗冕低頭看看他:“喜歡騎馬打仗,這點兒還像是你爹。”
當即鎮北王王駕一行滾滾往皇宮而去,路邊上的百姓們也聽說消息,卻沒想到能夠目睹他父子兩人一塊兒同乘,又見小王子生得那樣眉目出彩,簡直就是小一號的鎮北王,長大了想必定也會像是鎮北王一樣骁勇善戰護佑天/朝,于是沿路的百姓們均都歡悅非常。
到了宮門前下馬,一路望內,這皇宮趙宗冕從小居住,每次在其中行走,都很不耐煩,可今日有泰兒在身邊跟着,心境卻俨然不同,便不時地跟小家夥指點,這裏是什麽宮,那裏是什麽殿,泰兒也一反常态地聽的十分認真。
于是,往日這令他讨厭的一段長路,突然間無意中縮短了一樣,當眼前金銮殿在望,趙宗冕幾乎有種恍惚之感……這走的也太快了,不知不覺怎麽就到了?
往殿上的臺階有三十九層,對這樣小孩子而言自然是太長太陡了,趙宗冕便想仍抱着泰兒上去,不料才一伸手,泰兒卻推開他,竟非要自己走。
趙宗冕見他倔脾氣犯了,便也笑跟着在身後,只看他腳步踉跄的時候扶住就是了。泰兒爬了□□級,已經氣喘籲籲,額頭上的金冠也有些搖動。
趙宗冕上前,俯身給他扶了扶冠帶,又把他額頭上的汗擦了擦。
泰兒定定地看着他,趙宗冕伸出手:“握着手總可以吧?如果摔壞了你這小肉團子,你娘還不找我拼命?”
泰兒聽提到了西閑,便突然笑的十分開心,當即把手伸出去。
趙宗冕牽着他的小手,放慢了步子等他,泰兒則仍認認真真地邁步拾級而上。
就在父子兩人将到殿前之時,頭頂前方有人笑道:“朕以為怎麽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原來你們父子兩個是在這裏貪玩啊。”
原來是成宗扶着太監的手,親自出來查看了。
趙宗冕帶了泰兒上臺階,後退一步跪在地上:“臣弟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他說着看一眼泰兒,卻見小家夥也随着不慌不忙地跪倒,雖沒有說話,卻也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
成宗哈哈笑道:“免禮,快都起來。”說着顫巍巍地上前,虛虛地扶了扶趙宗冕,卻又格外躬身,探臂握住泰兒的胳膊。
趙宗冕此刻瞥着泰兒,疑心他會不會也給皇帝陛下一爪子,不料泰兒只是乖巧地站在原地,認真地咦啊了兩聲。
成宗背後太監道:“聽說小王子還不會說話,他這樣,應該就是叫皇伯伯了吧。”
成宗仔細打量泰兒,雖然臉龐稚嫩,但那五官卻果然跟趙宗冕如出一轍。
一剎那皇帝的眼前突然也出現了那個看着弱小的孩童……他轉頭看向趙宗冕,心中一陣恍惚:他是怎麽突然就長大了的。
成宗回過神來,他笑了笑:“果然是個機靈的孩子。”又對趙宗冕道:“是你的種沒有錯了。你想不認都不成。”
趙宗冕笑道:“皇兄說到我心坎去了,我之前還真的不想認。”
成宗詫異:“為什麽?”
趙宗冕道:“這孩子頑皮的很,一點也不像我。”
成宗大笑:“你以為你小時候很乖巧?”
趙宗冕道:“那當然了。”
成宗因笑的太厲害,俯首咳嗽個不停,太監忙道:“殿外風大,皇上還是進殿內說話吧。”
成宗握着泰兒的手,領着他走到金殿門口,金銮殿的門檻很高,成宗才要叮囑,泰兒已經擡腿邁步,居然給他輕而易舉毫無阻礙地翻了過去。
成宗緩緩籲了口氣:“這孩子……比你小時候聰明才是真的。”
趙宗冕吃驚地看着她:“皇兄,這話可不公道啊。”
成宗道:“你難道都忘了?你小時候從這裏過,磕了多少個跟頭?每次摔的那樣狠,下次仍然絆倒,半點記性也不長。”
趙宗冕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再說,這會兒我可絆不倒了。”長腿一邁進了殿內。
成宗笑望着他:“好,這次你終于長記性了。”
這會兒泰兒已經自己走進殿內,像是發現好玩的地方,仰頭四看。
成宗突然問道:“泰兒脖子上挂着的那個,是不是當年朕賜給吳妃的長命鎖呀。”
趙宗冕道:“皇兄還記得這個?正是,當年是用不上了,還好有了泰兒。”
成宗道:“其實、朕一直都不大清楚,那時候吳妃從宮裏回去,怎麽突然就小産了呢?”
皇帝說着轉頭看向趙宗冕,目光相對,鎮北王一笑:“大概是來回奔走,動了胎氣,或者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吧。”
皇帝流露出一副認真思忖的表情:“朕覺着不能吧。吳妃将門之後,身子向來康健,且朕記得她進宮來好像并沒吃什麽東西,朕之所以送那副金鎖,本也是想讓那小孩子長命富貴,真是沒想到啊……”
琉璃磚滑,泰兒只顧玩樂,冷不防跌在地上,長命鎖砸落,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太監忙不疊地想将他扶起來,泰兒卻早自己爬了起來,不哭不鬧。
趙宗冕看着泰兒稚嫩的小臉,眼前突然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