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姜槐端着雞湯邁進來,忙不疊道:“快來喝湯。”

他氣息清冽,唇紅齒白,沐浴後肌膚在燈光下越發細白。雲瓷暗道幸虧阿兄是兒郎,若為女子,不知要折煞多少人。

雞湯香而不膩,雲瓷兩指捏着瓷白勺子,擡眸時微微一笑:“阿兄這般看我作甚?是我哪裏不妥嗎?”

話說完她反倒生出警醒,垂眸看着自己一身裝束——并未有哪裏不妥。

雖然事出匆忙,但也是檢查好後才開的門。不是她的問題,那便是阿兄的問題了。

她的眸光透着探尋。

姜槐清咳一聲:“沒什麽。”

“沒什麽是什麽?”

“阿瓷變得不一樣了。”

可不是不一樣麽?清水出芙蓉,比之三年前氣息更加溫柔,一颦一笑帶着女兒家獨有的溫婉端莊,優雅出塵,眉眼如春。

許是出來地急,單薄的寝衣貼在身子帶着依稀可見的水汽,長發披肩,發梢隐約在滴水。

此情此景,姜槐後悔過來了。

雲瓷故作不知,輕柔淺笑:“哪裏不一樣了?”

姜槐幹脆不吱聲,靜靜看着她的眼。

那雙眼眸光和軟,如緩緩從山澗流淌的細流,心湖之上倒映着一人的影。

借着那雙眼,她仿佛在看自己,又像在隔着那雙眼,看記憶裏的那場風雪。

十幾年前,她從街邊撿回阿瓷,那時候的阿瓷,那麽小,那麽弱,十幾年後,孩子長成,有了驚人驚豔的風華,也有了讓姜槐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忍着羞澀和她對視,雲瓷心下思忖:阿兄這相貌不知會逼退多少心生傾慕的女子,是男是女,阿兄都美得讓人心生壓力。好在她生的也不差,和阿兄站一處兒也算相配。

“又在想什麽彎彎繞繞?”

不知何時姜槐已經收回視線,起身徑直往屏風處取了毛巾,回頭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坐好,頭發都不擦幹。”

雲瓷小臉綻開笑,嬌嗔道:“阿兄來得太快了嘛。”

“我再不來,你豈不是要把自己泡皺了?”姜槐毫不客氣捉了她的手,盯着那細白發皺的指節蹙了眉:“看,都成這樣了還不知道出來?”

雲瓷一味賠笑,想着為何沐浴誤了時辰,一時又不敢看她,“阿兄,我問你件事。”

“說。”姜槐細心擺弄她一頭青絲,動作輕柔,暗道:阿瓷頭發長得真快,都快及腰了。

“阿兄喜歡蘇姐姐嗎?”

“你說簌簌啊,喜歡呀,簌簌溫柔賢淑貌美能幹,為什麽不喜歡?”

“那我呢?阿兄喜歡我嗎?”雲瓷仰頭看她。

姜槐忍不住莞爾:“喜歡,喜歡,你這一天問我十遍八遍的喜不喜歡,別問了,我把明日份的也預支給你。”

她認真道:“喜歡,喜歡的不得了,我家阿瓷最得我心,相貌、才華、品性,就連偶爾的小任性,我也喜歡。”

“唔…阿兄一口氣說這麽多喜歡我有點承受不住,說一句喜歡就好了。”

雲瓷強調道:“細水長流的喜歡更動人。我不指望阿兄某一日愛我入骨,只願阿兄待我以恒,就再好不過了。”

好吧。小女兒家的心思,姜槐嘆服。末了忽然俯身親了親她額頭:“阿瓷哪來這麽多小心思?嗯?和誰學的?”

“無、無師自通!”猝不及防被阿兄親了一口的雲瓷腦子差點轉不過來,羞低着頭道:“阿兄又偷親我,我都沒做好準備。”

“嗯嗯,那阿瓷這次是生氣,還是害羞?”姜槐擡手打了個哈欠。

“是生氣還是害羞,阿兄明知故問。阿兄困了,且去休息吧,我又不是七歲孩童,會好好打理頭發的。”

姜槐根本不聽,固執道:“一會就好了。”

雲瓷拗不過她,擡頭匆匆一瞥:“那阿兄為何不好生打理自己的頭發?你頭發還濕着呢就亂跑出來。知道教訓我,怎麽就不知道對自己好點?”

“我身體比你好。”

“……”

“好了,差不多幹了。你等等再睡。”

她丢開毛巾,凝神看去——素顏的阿瓷別有一番美感,冰肌玉骨,吹彈可破,眼睛一如既往的明淨,像世間最璀璨的寶石。

“你……看夠了沒有?”

姜槐笑得燦爛:“你捂眼睛作甚?”

“阿兄看不夠的話可以繼續看,我捂着眼睛,看不到阿兄,心裏就沒那麽緊張了。”

“緊張什麽?那我不看你了。”

“唔。”雲瓷松開手:“那阿兄還是看吧。”

她笑顏明媚,楚楚動人:“其實我也想看阿兄,阿兄這麽久才回到我身邊,我看不夠阿兄,總擔心阿兄跑了。”

“我能跑去哪兒?我的小姑娘在這巴巴等着我,我哪忍心跑呢?”姜槐以眸光描繪着她的輪廓,她是太久沒和阿瓷相處了。

以至于乍然重逢,她不過看阿瓷一會兒,阿瓷就會害羞、緊張。

她自覺虧欠良多。阿瓷比她小三歲,從小到大身邊只她一個親人,自幼被她養得金貴,說阿瓷是蜜罐裏泡大的也不為過。

姜槐一時感慨頗深,溫聲道:“想看就看吧,阿兄守着你。”

“嗯嗯。”雲瓷放下矜持,認真虔誠的去看——阿兄的眼睛有種稚子的純粹,他的唇很好看,唇角揚起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溫暖和被寵溺的感覺。

有他在身邊,哪怕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他的呼吸,他身體的溫度,都是支撐她無畏前行的動力。

懷着一種感恩的心,雙臂從他腰間環過,雲瓷問道:“阿兄,第一次上戰場時,你怕嗎?”

感受着少女嬌軀的柔軟,感受着她雙臂禁锢在腰部的力道,姜槐想了想,遲疑道:“還是有點怕的。怕一旦出事,沒人照顧你。”

“阿兄從軍後,我擔心得睡不着覺,找不到別的辦法能讓我不去想阿兄。”

無數個擔驚受怕的夜晚,她很怕夜裏有人敲響家裏的門,很怕陌生人來家裏,怕聽到那個不好的消息。

大軍凱旋的前晚,她夢見阿兄戰死沙場!夢見阿兄變成了骨灰壇子,她倒在榻上痛哭,最後嘔出一口心頭血……

夢太真實,想想就覺得疼。

“阿兄,你不會不要我吧?”

“不會。”

“阿兄…如果我說離了你活不了,你會嫌棄我嗎?”

“什麽?”姜槐就要推開她,結果小姑娘抱她抱得緊,身子貼着,她才切實感受到這些年阿瓷的變化。

心湖之上,波瀾乍生。

雲瓷身子輕輕發抖,臉色發白,“阿兄,我夢見你死了,我等了三年零八個月,等回了你的遺物和骨灰。我站在人群踮着腳尖等你,我看花了眼也尋不到你的身影,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姜槐抱着少女的手微微用力。

雲瓷吃痛,卻不打算出聲提醒。“阿兄,我沒開玩笑,阿兄不要丢下我,任何時候都不要丢下我,哪怕有一天阿兄厭了我…讓我遠遠瞅着你也行。”

“我不想嫁人的時候阿兄不要逼我,我知道阿兄怕我一意孤行做錯事,我願意聽阿兄的,不想做叛逆期頂撞兄長的壞孩子,所以阿兄有什麽打算也要和我說。

“隔壁家的二丫沒了爹娘,她家兄長問都沒問把她許配給人,夫家是個性情暴虐的屠戶,我路過他家門口時偶爾會聽到鞭打聲和…二丫的求饒聲……”

“每當那時候我就好害怕,入夜有動靜也不敢開門。

“我愛胡思亂想,免不得患得患失,阿兄都是知道的。這全是阿兄縱容的結果——阿兄對我太好,綠葉沒有了光,就無法生長,我就是那綠葉。”

“若有一天阿兄找到自己的幸福,可千萬,千萬不要一聲不吭離開,好歹讓我習慣獨處。阿兄,你說…好不好?”

“不好。”姜槐愧疚難當。

她自認了解阿瓷,可今夜若非阿瓷敞開心扉和她說這些,她根本不知道小姑娘這些年竟是這麽過來的。

日日夜夜的期待和恐慌,浮萍一般失去了根。

無端地喉嚨生出哽咽,她道:“是我做的不夠好。”

雲瓷破涕而笑,“阿兄在說什麽嘛,說話好歹要讓人聽懂啊。”

“阿瓷,以後我會陪在你身邊,你想嫁人我給你準備嫁妝給你掙旁人想不到的榮耀。”

“你不想嫁人,那阿兄就繼續養着你。你不是綠葉,你是我眼裏的美好。沒了你這抹顏色,我看萬物,萬物都會黯然失色。”

“阿瓷,你沒有你想得那麽無關緊要,你是雲瓷,是我姜槐一手養大的妹妹,你很重要。”

燭光搖曳,一室寧靜裏雲瓷徹底失了言語,怎麽辦,她好喜歡阿兄啊……

“阿瓷?”姜槐被她熱忱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

“阿兄說的甜言蜜語都甜到我心裏去了。”環着他脖頸,雲瓷仰頭,以依賴的姿态望向他:“阿兄以後,不要像哄我一樣,哄別的女孩子好不好?

姜槐撫摸着她精致的蝴蝶骨,穩了穩心神,“為什麽?你又要吃醋?”

“不行嗎?我想霸占阿兄。”

最初的膽氣消磨後,雲瓷道:“阿兄這長相,一看便是桃花運極好的,我……我有一個阿嫂就夠了,多了家裏會亂。”

“我看不慣阿兄去哄別的女人,我不僅會吃醋,還會擔心阿兄不要我。唔,阿兄,我這樣…是不是有毛病啊?”

她甕聲甕氣的把臉埋在姜槐鎖骨,唇瓣擦着他纖細的頸子,“我好像……好像也見不得阿兄和別人親近,就像這樣。”

她的唇軟軟地貼着溫潤的肌膚,一陣輕癢傳來,姜槐忍着不适任她胡鬧。

她的眼神包容寵愛,別過頭:“阿瓷,別鬧。”

雲瓷緊張地心快要跳出來,面色已經不能用羞紅來形容了。

見狀,姜槐生出打趣她的念頭,湊過去道:“阿瓷?”

雲瓷嗯了聲不敢看她。

姜槐手指點在小姑娘手背,強迫她擡頭,半晌唇角微勾,壞笑道:“阿瓷的心……跳得好快啊。”

“……”

“好了,該睡了,明天還得回風涼鎮。”

沒理會小姑娘剛才說的那些話,吃醋什麽的,難道不是美貌可人的小姑娘應有的權利?

阿瓷會吃醋,說明阿瓷在意她。

若阿瓷哪天不在意她了,哭的就該是她了。

如很多年前一樣,姜槐搬了凳子過來,坐到床邊,眸子閃着明晃晃的笑:“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雲瓷羞惱地在榻上躺平,暗自生了會悶氣,再睜開眼,眼裏存着璀璨笑意,“阿兄,幫我放下簾帳。”

姜槐起身,淡粉色的帳子掩着少女隐約可見的身影。

“謝謝阿兄。”閉上眼,雲瓷不再言語。

沒一會兒,聽着輕微的呼吸聲,姜槐無聲笑笑,她家阿瓷一如既往的可愛。歪頭又看了眼,轉身,輕手輕腳出了門。

本該熟睡的小姑娘此時慢吞吞睜開眼,眼裏閃過羞澀和嗔惱,咬着被子自言自語道:“阿兄,這分明在調戲我嘛……”

然而想到她對阿兄做的,雲瓷眉眼彎彎,倒也不覺生氣。蒙上被子,一夜好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