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公子麽?剛才還見他來着。”念兒左右環顧:“小姐,要念兒去尋他嗎?”

風裏飄蕩着淡淡花香味兒,雲瓷溫柔地搖搖頭:“我自己去尋。”

小時候,她最喜歡和阿兄玩捉迷藏的游戲了,不管她藏在哪裏,阿兄都能找到她。兩人相依為命,她喜歡和阿兄這份獨有的默契,這是旁人無法幹涉的親近,是冥冥中糾纏在歲月,哪怕天崩地裂都會存在腦海裏的清醒。

她一直相信與阿兄之間存在心靈感應。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知怎的,這句話從心湖浮出來。

雲瓷眉梢透着寵溺,恍若隔着天地虛無一眼便看到姜槐出現在她視線。

明明眼前沒有那個人,卻早就将那人一舉一動銘刻在心。雲瓷随心而行,穿過花圃,散漫地拐出小院。身後念兒亦步亦趨跟着,長長的眼睫毛遮蓋眸眼裏的疑惑——小姐和公子,感情真好啊。

好到,令人禁不住多想。

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姐對公子,便是如此。

青藤茂盛,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攀上高牆,四角的天空下,逼仄充滿春天氣息的角落裏,姜槐擁着懷裏的人,堵住那些溫柔的瑣碎,唇瓣相貼的剎那,她又想起了阿瓷。

想到那晚頂樓小姑娘紅着臉送她的生辰禮。

或輕或重的親密,迅速從蘇簌簌心裏刮過一場暴風,留意到某人的不專心,搭在脊背的手微微用力,姜槐一怔,隐約聽到了腳步聲。

她沒有回頭。

因為簌簌不準她回頭。

長風忽寂,青藤、鮮花、古樹、高牆,相擁的兩人,以蠻橫的姿态闖入雲瓷的眼,她的手輕輕顫抖,噙在唇角的笑漸漸冷卻,沒了一絲溫度。

她看到了什麽?

阿兄和蘇姐姐……

“小姐?怎麽不走了?”念兒跟上來,順着她的視線去看,被雲瓷側身擋住。

“不準看。”

念兒一頭霧水,不解道:“前方…前方有什麽嗎?”

雲瓷小臉白而紅,五指攏成拳,帶着她都沒意識到的焦躁和不安,慢慢紅了眼眶,“沒什麽。”她盡最大努力調整呼吸,笑:“念兒,我想吃剛出爐的桂花糕了,你為我尋一碟過來,如何?”

念兒乖巧道:“小姐怎麽忽然這麽客氣了?那我去後廚吩咐一聲,待做好再給小姐端來。”

轉身,那股擔憂的情緒冒上來——小姐眼角有淚,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她不知這樣的笑,會更讓人難受嗎?

念兒克制着不去擡頭,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小姐是極有分寸之人,矜持理智,而天底下,能讓小姐落淚的,除了公子還能有誰?

望着念兒離開的身影,雲瓷繃直的背脊倏忽垮下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跟着一滞,她背對着那兩人,隔着略遠的距離,腦海回放着那份悱恻糾纏。

她沒想過,阿兄端方君子,竟也會做那樣的事?

阿兄心性純粹淡泊,清澈如一汪泉水,他的眼睛永遠是那樣幹淨,帶着少年氣,朝氣蓬勃。

年歲漸長,他們慢慢長大,若非今日撞見的這一幕,雲瓷尚無法真正意識到男女之別。又或者,是她與阿兄的區別。

她長大了,而阿兄,也會成家立業。

世間男兒多好顏色,她自認阿兄是那唯一例外,卻不想……

雲瓷沮喪地垂下頭,一股酸澀攪得她心緒不平。

那短暫驚心的一眼,反反複複在她腦海浮現,怎麽也不肯放過她。雲瓷咬着唇,血色的唇瓣滲出蒼白,有些許難受掙紮着破土而出。密密麻麻地愁絲纏繞成繭,恍恍惚惚,如墜雲霧。

感受着簌簌越來越燙的身子,姜槐果斷收手。

然而對方仍舊沒從這場親吻緩過神。

蘇簌簌壓抑着呼吸,累倒在她懷。姜槐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早知道接吻會讓簌簌這麽累,她就不該答應。

“還好嗎?”

蘇簌簌微嗔的看她一眼,魅意從嗓音流淌:“阿槐,這是我的初吻。”

“是嗎?”姜槐看了眼西南角,眸光掠過一抹疑惑——她方才,明明感受到一道炙熱的視線投來,怎麽這會不見了?是她的錯覺嗎?她竟有種被阿瓷撞破的心虛。

“怪不得你會這麽累了。”姜槐歉疚道:“是我唐突了。”

蘇簌簌哪會在意這些?笑問:“那你呢?”

姜槐臉不紅心不跳,語氣淡然:“如果你問的是這種程度的吻,我也是第一次。”

“阿槐,咱們……”

“啊!哪來的這麽多蜈蚣?小姐——”

念兒的驚呼聲傳來,姜槐當即邁出步子,驀地回頭看向簌簌。

蘇簌簌善解人意,眼裏也帶了一分關切:“別是阿瓷出什麽事了,咱們快去看看吧。”

姜槐開心的揚起笑臉,拉着她手就要奪路狂奔。

“等等!”

“嗯?”姜槐回頭。

蘇簌簌臉色一紅:“我…我腿軟。”

姜槐無奈,将人攔腰抱起,“那這樣呢?”

“……”這樣,腿更軟了。

不等她回答,姜槐已經抱人踏着輕功飛了出去。

小院突然冒出來的大片蜈蚣吓得念兒大哭,“小姐!怎麽…怎麽這麽多蜈蚣?好、好吓人,我怕!”

雲瓷神色清冷的坐在石桌前,面無表情盯着地上蜿蜒而行看得人頭皮發麻的臭蟲,有些微惡心,于是容色更冷:“念兒,過來。”

念兒吓得不敢動,閉着眼小腿肚子直打哆嗦,哭得更兇。

雲瓷冷哼,反手往小丫鬟身上潑了包保質保量的藥粉,藥味嗆鼻,她嫌棄的退出幾步,拿帕子掩着,“你先忍忍,等那些臭蟲死絕了你再動。”

念兒哪有不聽的道理?藥味再嗆總比被蜈蚣吓死的好!

姜槐踏着輕功降落時,地上已經躺滿了死去的蜈蚣。死相凄慘,再看阿瓷,她竟覺得阿瓷冷冷嫌棄的模樣有些可愛。

雲瓷見了她,破天荒沒說一句話,看看她,再看看簌簌,問:“蘇姐姐怎麽了?病了不成?”

彼時姜槐攔腰抱着簌簌,舉止親昵。蘇簌簌急忙從姜槐懷裏掙脫出來,羞得一時無話。

姜槐笑道:“沒什麽,你蘇姐姐她腿軟,過會就好了。”

“……”蘇簌簌面上飛過兩朵霞雲,羞澀的同時并不覺得阿槐說錯了。

她和阿槐,光明正大,以後也會是名正言順的‘夫妻’關系,這點,雲瓷若能早些看明白。

她想讓雲瓷知難而退,她不想要這樣一個強大貌美,生來在阿槐心中占據極重分量的情敵。

腿軟?雲瓷閉上眼,複緩緩睜開。一雙眸子,不見往日清亮,蒙了層淡淡霧氣。

簌簌不願她多想,看了眼滿地蜈蚣,惡心地直犯嘔,問:“這東西……哪來的?”

雲瓷穩住心神,“所料不差的話,該是門口那群乞丐玩的小把戲。可以去聽聽那些人私下在說什麽。最直接的法子是抓起來先打一頓,打怕了,問什麽就容易了,不怕那些人扯謊。”

簌簌和姜槐交換了眼神,簌簌道:“此事我來辦,阿瓷,你去房間歇着吧。”

“有勞蘇姐姐。”雲瓷帶着吓傻了的念兒回房,路過姜槐時忍不住問:“阿兄…剛才做什麽去了?”

“陪簌簌來着。”

雲瓷點點頭,一聲不吭轉身走開。

姜槐望着她窈窕的身影,總覺得阿瓷這态度透着奇怪,她怎麽了,心情不好麽?末了垂眸看着滿院狼藉,眸色湧動出一抹瘋狂,冷笑:“簌簌,我看起來是不是太好欺負了?沒脾氣,所以不會有人怕。”

知道她在說什麽,簌簌寬慰地捏了捏她掌心,“阿槐,此事我來辦,我來料理,成嗎?”她猶豫道:“我見阿瓷心情看起來不太好,你去陪陪她?”

堵在喉嚨的話被咽下去,按理說,有人敢在她眼皮底下放肆,敢拿一堆蜈蚣吓唬她疼愛的小姑娘,這事沒完,不打斷那些人的腿,她便不是征戰四方的忠武将軍!

但簌簌一番話可謂點在她心坎,她說阿瓷看起來心情不好。

天大的事,比得過哄妹妹開心重要嗎?

比不過。

姜槐歇了心思:“那就麻煩簌簌了。”

蘇簌簌笑得婉轉多情:“我需要你和我客套?”話不多說,腰肢一扭往門外走去。

雲瓷就是姜槐的底線。誰敢動一下,試試?她蘇簌簌願意愛屋及烏,只要雲瓷能拱手。

簌大美人露出得逞的笑,笑意散去,又環繞着一分掙不斷的悵然——她讓阿槐去安慰人,何嘗不是想借阿槐的口讓雲瓷死心呢?她沒有那個心思便好,若有,趁早掐斷!

雲瓷和姜槐本就不是兄妹,雲瓷小姑娘連阿槐是女兒身都不知,她憑什麽,說愛呢?蘇簌簌重新恢複意氣風發,是了,只有她與阿槐最匹配,換了旁人,都不得善終。

将軍身份敏感,她會做姜槐永遠的盾牌,嫁給她,愛着她。至于雲瓷……只能是妹妹!

念兒吓得半條命都沒了。

房門內,雲瓷坐在桌前發呆,透明的淨水瓶插着嬌豔的花,花香混合着哭聲,嗅覺和聽覺混合在一塊兒,她有些煩:“好了,別哭了。”

念兒止了哭聲。

“你說,什麽情況下,一對男女在一起時,腿會發軟?”雲瓷指節有節奏的敲打在桌面,她有些後悔沒多看兩眼。在她移開眼後,阿兄和蘇姐姐又做了什麽?

單純的小姑娘蹙眉沉思,完美的側臉,眸眼映着滿滿的少女心事。

念兒啊了一聲,冥思苦想,耳朵微紅,小聲嘟囔:“男女在一起總歸那麽回事,要說腿軟,這裏面門道就多了。”

“都有什麽門道,說來聽聽?”

“我說了小姐可不能告訴公子,不然奴婢就沒法在家裏待着了。”

“你且說來。”

念兒對着自家小姐的臉有點說不出口,小姐這麽出塵脫俗貌若天仙的人哪能被她污了耳朵?

“這個月月錢,再加一兩銀子。”

“好!”念兒豁出去了,能讓鐵公雞拔毛,她做什麽都值了!

一炷香後。

被灌了一耳朵醬醬釀釀的雲瓷:“……”

門敞開着,有風灌進來,她臉色越發冰冷。恰是此時,姜槐一腳邁進來,面上含笑:“阿瓷,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睜着雙紅彤彤的眼睛。姜槐道:“多可愛,阿瓷來養着它好不好?”

雲瓷面帶霜色,還沒從念兒說的那些污糟事裏緩過來,她心口沉悶,晦澀地看着姜槐,一語不發。

姜槐殷勤地将兔子遞過去,“這麽可愛的兔子,養着它不好嗎?”

對着他那張白玉無瑕的臉,雲瓷一陣頭疼,想不明白——阿兄就這麽急着綿延子嗣麽?

“阿瓷?”

“烤了吧。”

毛茸茸的兔子一瞬睜大眼!姜槐以為自己幻聽,尴尬地笑了兩聲,順手摸了把兔腦袋,笑嘻嘻問:“什麽?我沒聽清。”

雲瓷揚唇,抑揚頓挫地感嘆道:“阿兄,原來也好顏色啊。”

溫柔的表相刺出一點鋒芒,盛開出妖冶霸道的美,如暗夜點亮的花火,飛速竄上高空,就聽嘭的一聲!姜槐腦海炸開數不清的迷霧,看着氣勢陡然淩厲的妹妹,一臉茫然:“好顏色?”

“呵。”雲瓷輕嗤:“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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