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林靖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些話說出口。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些話已經說出了口,将他費盡心機想隐藏的東西就這麽硬生生地攤在陽光底下,攤在兩人中間。

長久又窒息的沉默。

賀棠溪覺得自己的心髒突然被一只手緊緊握住,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他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哦,你都看到了啊。”

他微微後撤一步,把手縮了回來,指甲緊緊地摳在禮盒邊緣,可笑容還保持在臉上。

他眼睛睜得很大,仿佛這樣眼淚就不會掉下來了。

林靖予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我送你的訂婚禮物你還要嗎?”賀棠溪輕聲問。旋即他又笑了一下,兀自答道:“應該不會要了吧。”

他盯着林靖予的眼睛:“對吧?”

林靖予沒有出聲。這樣虛弱的賀棠溪他之前從未見過,心裏突然生出幾分無力感。

賀棠溪傷心的時候總是這樣,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可眼裏全都是委屈難過,他最見不得最受不了他這副樣子。

林靖予想要叫他,可卻不知該怎麽開口,叫棠棠,在這種場合之下顯得過分親昵,叫全名,他叫不出口,也不想把他們的界限劃分得如此清楚。

他的心也開始抽痛,像是被一根細線纏住,再慢慢地收緊,線一點一點地勒進心髒中,是種難以忽視的細密又持續的疼痛。

又是無話可說,又是長久的沉默。

“對不起,我沒想過要打擾你的。”

終于,賀棠溪突然開口,他的聲音是浸透了酸楚的沙啞頹廢。

林靖予的心也跟着酸了一下,他目光偏移,不敢再看賀棠溪臉上的表情,喉嚨中擠出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嗯”。

現在的這種情形讓他覺得慌亂又難堪,他不知道令他慌亂的是賀棠溪對自己的情還是賀棠溪這個人,今晚的一切都不對勁,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不該來的,林靖予想,他根本就不應該來。

“上去吧,”林靖予的嗓子發緊,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們就當,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賀棠溪沒有動,他的手還緊緊地握住那個盒子,他目光放空,聲音顫抖。

“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像小時候那樣?”賀棠溪問他。

林靖予不知該如何回答,若這感情永遠處在黑暗中不為人知,那他或許可以坦然地告訴賀棠溪,能。

可是他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他們不能再裝作若無其事,這些事情全部都擺在他們面前,而關于能不能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可賀棠溪卻盯着他執着追問:“能嗎?”

“能吧。”林靖予被逼得逃無可逃,慌亂地随口敷衍了一個答案。

“你騙我。”賀棠溪的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在禮盒上砸出一點小小的水痕。

他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把眼睛裏的那點酸意全部逼回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接電話不回消息找各種理由躲着我不見我?”

林靖予想說沒有,可話到嘴邊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說謊話是這麽容易,但是現在他說不出來,也不想騙他。

就是騙了賀棠溪也不會相信的。

沉默就是答案,賀棠溪腔子裏是沉重的酸意,拽着他的心往下墜,在持久的痛苦中,痛也逐漸變得麻木。他打開一直捏在手中的禮盒,把費了他小半年心血的禮物取出來,朝着遠方用力一擲。

銀光在空中一閃,落進了旁邊的水池中。

很輕微的一聲響,還沒傳到林靖予的耳邊,就被風吹散了。

“反正你也不會要了,不如扔了。”賀棠溪向林靖予解釋道,他臉色蒼白,嘴角甚至勾起了極細微的一點笑意,可看起來卻是比哭還要難看。

林靖予擔憂地看着他,眼裏有疼惜有後悔和其他紛雜的情緒。

想幫他擦眼淚,卻沒有立場擡起手。

“棠”他還沒叫出口,賀棠溪就打斷了他:“今晚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他小聲說:“其實這麽多年,我都挺麻煩你的”郁氣堵在胸口,林靖予聽着賀棠溪說着這些話,心裏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了許多的怒氣來。

他在說什麽?這些話是什麽意思?是要同他斷絕關系一刀兩斷嗎?

林靖予想着,心裏的怒火就燃燒得更甚,他深呼吸來平緩內心的怒火。

夜晚容易把人的情緒擴大,其實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這麽多年的情分,也不可能因為這些事就斷掉,他們應該都冷靜冷靜,冷靜一段時間再重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你”林靖予欲言又止,他長嘆一聲,“上樓吧,我們改天再談。”

賀棠溪想回“我們還有改天嗎”,但是他沒說,也沒轉身,就看着林靖予等他先走。

“那我先走了。”林靖予不敢去看賀棠溪的表情,他怕看到他的眼淚。

林靖予稱得上是落荒而逃。

等林靖予的背影徹底消失在眼底之後,賀棠溪才慢慢地挪動腳步。

他走到垃圾桶旁,将精美的禮盒連同他心底的那點幻想全部扔了進去。

林靖予知道了,沒有了,他什麽也沒有了。

他不想回家,去哪兒都好,走到哪兒都好,只要不回家。

風将枝頭的花吹散,落在地面上,賀棠溪從花的屍體上踩過去,他的心也像是地上的花被踐踏得稀爛,覺不來痛,只覺得冷。

他向前走,走過一棵一棵的樹,走過一個一個的燈,走到茫然的夜色中去了。

譚雨薇接到電話時還以為是惡作劇,但那邊聲音急切,背景音又嘈雜,根本就不像是惡作劇。于是譚雨薇匆匆穿好衣服戴好口罩開車去往醫院了。

她到醫院時賀棠溪的傷也正好處理完,剛挪到了特護病房。

譚雨薇打開門,看到床上躺着的賀棠溪時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慢慢走過去,問:“怎麽回事啊?怎麽弄成這樣?”

賀棠溪見了譚雨薇來臉上還露出了一點笑意:“低頭走路沒注意紅燈。”

“肇事司機呢?”譚雨薇猛地站起來氣勢洶洶道,“我非得告得他傾家蕩産!”

“薇薇,”賀棠溪叫她,他的聲音好疲憊,夾雜着無盡的心酸,“是我的責任,我讓他回去了。”

譚雨薇的氣洩掉了,她垂頭喪氣地坐到床邊,看着賀棠溪吊起來的打着石膏的左腿,聲音哽咽。

“你都這樣了,你,你……”

她想罵賀棠溪,但看着他現在躺在床上這可憐樣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身子是自己的,你好歹也愛惜一下啊,腿沒事吧?還有其他傷嗎?醫生怎麽說啊?”

“沒事,腿只是骨折,休養幾天就好了,剩下的都是皮外傷。”賀棠樹安慰着譚雨薇。

突然,他又說道:“薇薇,他知道了,他和我攤牌了。”

譚雨薇一愣,随即立刻反應過來賀棠溪話裏的意思。

怪不得,怪不得他今天表現得很奇怪,怪不得走路失魂落魄沒看紅燈,怪不得他自己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可憐樣子。

譚雨薇沉默幾秒,然後問他:“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賀棠溪搖搖頭,他不知道,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場景會發生,也從來沒想過這種場景發生了之後他要怎麽辦。

譚雨薇看着賀棠溪,他臉色很不好,臉頰上還有擦傷,他整個人埋在慘白的床鋪裏連眼珠都透着一股虛弱的氣息。

可憐,是她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個詞。

是可憐的,譚雨薇想。

愛到這個地步,也該是可憐的。

譚雨薇悄悄地起身出去了,總不能一直這麽傷心,總得弄點什麽讓他高興一下。

賀棠溪沒有察覺到譚雨薇的離去,他現在心裏很空,腦子裏也很空,腿上傳來的連綿的痛楚和心裏的痛楚混在一起,他分不清是身子更痛一些還是心更痛一些。

出車禍也好,只是身體痛了,心就不會那麽痛了。

“生日快樂。”

譚雨薇又推門進來了,她手裏捧着一個小小的蛋糕,豆大的燭光随着她的步伐搖曳。

生日?賀棠溪茫然地想,今天是誰的生日?

譚雨薇已經捧着蛋糕走到了他面前:“蛋糕雖然小了點,但是湊合着吃吧。”

“今天幾號?”

“五月十一。”

自從上大學後賀沛卓不再強迫他每年這時候去給他媽媽上墳,賀棠溪也有意規避開這個時間,長此以往,他對這個特殊日期也逐漸淡忘。原來今天都五月十一了。

“可,可我生日是五月十二。”賀棠溪說道。

“是嗎?”譚雨薇皺眉回想了一下,随即肯定道,“沒錯啊,我之前看過你的身份證,出生日期就是五月十一。”

賀棠溪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五月十一才是他真實的生日,之前林靖予陪他過的那麽多的生日都是假的。

假生日許的願望怎麽會成真呢?

所以林靖予不會愛他,他也等不到林靖予來愛他。

譚雨薇把蛋糕送到賀棠溪面前,催促着他:“許個願然後吹蠟燭,新的一歲新的開始。”

賀棠溪看着眼前跳動着的火苗,緩緩地閉上眼。

既然從前都是假的,那他就在他的真實生日裏許下一個可能會實現的真實願望。

他希望,林靖予訂婚開心,結婚開心,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開心。

“呼。”

蠟燭滅了,夢也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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