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豆蔻花垂千萬朵 (1)

距離上次心栖亭不歡而散已經過兩個月的時間了,這段時間裏,奉九按兵不動,寧诤也安分的很。

期間從天津回來的包不屈曾見過奉九一次,這次見面沒費什麽勁兒,兩人心平氣和地談了許久,因着包不屈是寧铮的密友,所以奉九一改以前對他的排斥,推心置腹地說了許多心裏話。

從奉九這出來,包不屈又去找了寧铮,因為寧铮人很難見,所以他是等了好幾天,等寧铮從額濟納拉練歸來才見到的,至于兩位曾經的知心好友到底談了什麽,不得而知,支長勝只知道,兩人大黑天的從茶館裏出來時,即使是暮色深沉,也看得出都挂了彩,很是不像樣兒;更是連招呼都不打,就氣哼哼地各自走了,不知為何。

寧唐兩家這段時間可沒有閑着,訂婚的各項流程已經走完,在各個節日代表各自的主人向對方家長輩送節禮已成為慣例,二人的婚事也開始提上日程,初步定在明年的六月份,到時,奉九也十七歲了,據說寧府已經精心籌備起一些費時費工的已經精心籌備起來,奉九不可避免地開始心焦。

奉九看報紙,新聞裏說他成立了寧系軍隊的航空處,正在籌劃建立東北航空學校,已經赴法國購買了大量飛機,成立了五支飛行隊,開始培養大批飛行員,并挑選其中的精英送到了法國和美國受訓,家裏的哥哥弟弟們一提起開飛機都滿面興奮,其中一個堂兄不顧長輩阻撓已經報名參加其中的飛豹隊了。

而作為飛行學校校長的寧诤,居然在分身乏術的情況下,還抽空完成了一百小時的飛行訓練,駕駛技術之高得到了很多同僚的欽佩。

奉九聽了,不不置可否:平心而論,這樣的寧诤的确很了不起——有熱忱,有想法,并能付諸實施,是個當英雄的料。

但她唐奉九,不喜歡英雄。

不過,從各方各面的消息看,奉九頓悟了一件事,那就是老帥雖然跋扈,表面上對自己唯一的嫡子也很嚴厲,但實際上,對他基本上可以說是言聽計從。

別的不說,就說這飛行隊,得花多少軍費才裝備起來?雖說老帥在當時全中國十七個有名有姓、割據一方的軍閥裏是最富有的,但一口氣就買了一百餘架英法美飛機,幾百萬銀元就這麽扔進去了,這麽燒錢的舉動還只是個開始。

老帥是個苦出身,對這些個洋玩意兒搞不懂,而這些改變,任誰都看得出來,是從寧铮加入軍隊才開始的。

這說明什麽?他們訂婚,主使不是老帥,而是寧铮本人。雖然他的動機可疑,但奉九還是很興奮于找到了問題的源頭,那麽,有限的力量就應該集中到一處,重點打擊主腦人物。

從那以後,奉九和媚蘭兩個沒什麽戀愛經歷的小姑娘沒事就湊到一起,商量來商量去,忽然有一天媚蘭一拍腦子,終于想出一個不那麽容易說出口的理由來,奉九忐忑不安地問:“你覺得這樣的理由,寧诤能不能接受?”

媚蘭想了想:“要是我,肯定不能娶這樣的媳婦兒,居然把自己摸個門兒清。”媚蘭信誓旦旦地說,但凡有點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住。奉九回想起寧诤雖然總是表現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但骨子裏其實是極其高傲的,這一點寧鴻司也說過了,所以他的自尊心,應該來得更強烈些。

于是奉九忽然間對于要跟寧诤再碰面充滿了期待。

第二次機會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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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忙得讓人懷疑他人間蒸發的寧铮忽然親自給奉九打了電話,約她在大觀園茶社見面,電話裏聲音溫文爾雅,完全聽不出是個會輕薄女子的地痞無賴。

奉九肚裏鄙夷了他老半天,但嘴頭上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奉九早早就在茶社二樓叫“聽松閣”的雅間兒等上了,這是北市場地區最大最好的清茶館,與“花茶館”不同,只賣茶和茶點,沒有藝人演出,一般都是商人來談生意,或是朋友清談之地。

奉九本是喜歡去花茶館的,可以順便聽評書或聽相聲,評書她最愛聽的就是鄒福遠,奉九往往坐在第一排,看着其貌不揚的鄒先生坐在一張鋪着紅布的小方桌後,抵掌而談,別無他備,“裝文裝武我自己”,好似一場大戲,奉九最喜歡的就是《三國演義》——她本來對三國的事沒有太大興趣,但自從聽了這個人的評書,她可是怎麽也要去聽的,随便聽一段她就能接上;自己也在學校表演評書,聲音脆響,頓挫遲疾掌握得極好,上次戲劇節的《簡愛》評書獲了獎就證明了這一點。

而熙醒生的相聲也是久演不衰的。

但這次是談退婚事宜,自然是清靜的地兒好些。

上次匆匆上陣,效果很不理想;這些天她和媚蘭攻防互換,經過無數次推演,有了很多心得,經過反複推敲修改,恨不得刀刀見血字字誅心,務必要将打算強搶民女的寧公子斬落馬下。

另外,由于想也想不到一個僞君子的無賴行徑能惡劣到何等令人發指的地步,以至于上次在自己家還能被鑽了空子,奉九現在回想起來臉都發着燒,恨恨地拿手帕抹了抹嘴巴,所以這次她還是把知道內情的狗頭軍師媚蘭拉來壯膽,看寧诤還如何好意思再偷襲。

奉九和媚蘭還時不時再對一對詞兒,只覺得萬事俱備,她看了看腕上的一塊瑞士小金表,還差十分鐘。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穿着一身裁剪得十分合體的白色西裝的寧诤走了進來,他拿下頭上的巴拿馬軟草帽,露出一張微黑的面龐,看來傳言不虛,的确沒少坐在駕駛艙裏在高空接受太陽光的洗禮,但還是漂亮得像一幅畫。

他擡眼看到除了奉九居然還有一個眼生的女孩子,前行的腳步不禁頓了一下。

奉九發現了,跟寧诤相約,他掐的時間總是剛剛好,不會晚,也不會像自己這個急性子這般到得過分早。

奉九瞥瞥旁邊沒出息的媚蘭,下死手在她腰側狠捏了一把,上次戲劇節就見過寧铮,甚至寧铮還給媚蘭頒過獎,不過很顯然,寧铮也沒記住媚蘭的長相。

媚蘭一看到美男子就滿臉癡迷的神色一掃而光,忍住疼,終于和奉九保持了面部表情一致的冷淡。

很好,這才像樣,奉九暗暗點頭,剛想張嘴,就發現寧铮身後又進來一人,英挺俊秀,跟寧诤差不多身高,不過好像天生不愛笑,一臉冷硬之色。

奉九沒想到他也帶了旁人,為了下面的事能順利進行,她只好先和寧诤打了招呼,接着急急地說:“寧先生,能不能請你把帶的人請出去?”

寧诤彎唇一笑,“那你這位朋友呢?”

烏媚蘭看到俊帥的寧诤和他身後的那個年輕男人,眼睛都不知道先看誰好了,前面的寧诤固然如芝蘭玉樹,後面的男人也不遑多讓,如冬日白楊一般有種孤高之氣,她不禁沖着兩人微笑了一下,奉九現在已經進入備戰狀态,她可沒想給添亂。

“她不一樣。”奉九一把挽住媚蘭。

寧诤笑了一下:“明白了,還是上次的事兒。松齡,”他吩咐跟在身邊的年輕人,“把這位小姐帶出去。”

“是。”這标挺得如白楊的男子上前幾步,對着媚蘭做了一個手勢“請”。

媚蘭轉頭看了看奉九,沒動窩兒,對面的寧诤看着奉九那長長的烏黑眉毛往上一挑,剛要發作,他就笑着過去雙手扶住奉九的肩,“來來,快坐下,我們也有些日子沒見了,正應該好好談談。”

寧诤看着雲淡風輕,手上的勁兒卻已經讓奉九身不由己向後倒着走,沒幾步就被按在了椅子上,寧诤也順勢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這才有功夫拿眼睛去尋媚蘭,卻發現媚蘭和那個年輕男子已經不見了人影,也不知被拽哪裏去了,門也被關嚴了。

奉九不禁氣急敗壞,這幫手還沒上場就折了,真是出師未捷,雖說自己這個主帥現在也是自身難保,但好歹得把籌劃多時的事情辦了才好。

“說吧,這次又有什麽新鮮的?”寧诤閑适地坐下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嫌棄地說:“有點冷了。”

奉九不作聲,走過去拿過茶杯,把其實剛剛好的茶水倒在旁邊的茶海裏,又拿過旁邊湯婆子裏溫着的滾燙的茶水倒了一杯。

寧诤端起茶杯端詳着:“茶湯顏色已經不夠清亮了,是不是應該重新……”

奉九這時剛回到他對面的座位坐下,這下實在忍不住,想拍案而起又怕動靜太大,只好壓低嗓子低聲吼道:“寧诤你別過分!認真點!”

寧诤立刻把原本側着的身子轉過來,滿臉真誠:“我特別認真,非常之認真,你要說什麽,我都洗耳恭聽。”

………………

隔着“聽松閣”五六間茶室處,媚蘭和吉松齡各據在一張細長的大茶幾兩端,吉松齡雙臂抱胸,目光下垂,盯着面前的一套茶具出神,媚蘭在大茶桌的對面杵着倆胳膊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叫烏媚蘭,請問您貴姓?”媚蘭甜軟的聲音讓對面的吉松齡微感不适,略略擡頭,看了媚蘭一眼,沒吭氣兒。

“我聽寧先生叫你‘松齡’,不說?那我就當你姓‘蒲’了,我說蒲先生啊……”

吉松齡沒想到對面的小姑娘這麽淘氣,只得微微清了清嗓子,開口道:“鄙姓‘吉’。”

“好吉利的名字,真好聽,又有意境。”媚蘭自來熟地誇贊着。吉松齡心裏想少帥給的這叫什麽活,實在不堪,居然還得跟這個圓眼睛圓臉蛋的小娃娃一起混時間。

“那,你貴庚啊?是講武堂畢業的麽?可娶親了?”

吉松齡:“……”他有些惱怒,怎麽這小姑娘第一次見面就對自己的私事這麽感興趣?還知不知道什麽叫女子應有的矜持?

他比寧诤大了四歲,是寧诤前一陣子進了奉天的東北講武堂進修某些軍事課程時的戰術教官,兩人一見如故,吉松齡自律極嚴,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人一向疏淡冷情,但在擡頭觸到媚蘭的點漆明眸後,他的惱怒不知怎麽的就煙消雲散了。

這邊的“聽松閣”裏,奉九正直面寧诤,雖然寧诤端着一張臉,但奉九總覺得他漆黑的眼眸深處藏着一抹笑,算了先不管了,她深吸一口氣:“寧先生,我要找的丈夫,應該是個身心俱潔的人,這是我的基本要求,請問,你是麽?”

寧诤一愣,微微坐直了身子,奉九覺得剛才他眸子裏滿滿的笑已經緩緩地收回去了,這樣的寧诤,才是真的“認真”了,她不禁精神一振。

“這話什麽意思?我不大明白,可否說得明确些?”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麽人,透着一種體貼。

但,這算什麽體貼?奉九惱怒地瞪了他一眼,原來一個男人如果很體貼,那純粹是因為他想體貼。

“就是……”奉九雖然直爽,但跟一個男人讨論這種涉及某個人的私生活裏又如此私密的事情,雖然已經經過了多次演練,但還是難免不适應和緊張。

“什麽?”寧诤注視着奉九忽然變得通紅的兩頰,她的雙手也握在一起,慢慢地互相使力,捏得雙手發白。

“就是,你不是在室男了對吧?”

寧诤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

呵,唐家六小姐奉九,果然大膽。

“那又如何?”寧诤聲音中原本飽含的戲谑之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疏離之感,他拿起茶壺,想喝杯茶,又頓住,忽然朗聲喊了一嗓子,“茶房!”

一直等在外面的茶房應聲推門而入。

“拿壺酒來,老龍口。”

……茶房遲疑了一下,低頭哈腰地去了。

到了茶社要喝酒,這就是找事兒,不過,茶社肯定會備着些酒,以備有些商人生意談得美了,要喝酒助興;老龍口是奉天本地著名的老酒了,很多奉天人都喜歡。

奉九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了一句:“現下不過晌午,你就喝這麽烈的酒?”

“接着說。”茶房很快拿來了一小白瓷瓶已經燙好了的酒,寧诤擺擺手讓他退下,自斟自酌起來。

奉九看着他的神色,明明是平和的,溫潤的,卻禁不住心裏一寒,嘴巴也閉上了。

“這酒,是用龍潭井裏的井水和我們奉天的老高粱釀的,甘洌濃郁,入口綿甜爽淨,你要不要嘗嘗?”

……我嘗個鬼。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這麽羞人的話已經起了頭,就不能白起。

“剛才,我問你的話你肯定聽到了。你看,你不是不好,只不過,我一直對自己未來丈夫有這樣的期許,而你,在這最基本的一點上已經不合我的意——我有證據,知道你以前的私生活可算不上幹淨,甚至可以說是……糜爛,所以……”

奉九為了避免尴尬,面朝門直着眼睛滔滔不絕地背着詞兒,突然一個迅疾的軀體倏忽間就靠了過來,擠在奉九的玫瑰圈椅上,奉九傻了眼——寧诤怎麽就到了眼前,她還沒發揮完呢,這麽多天的心血不能白費,不過當務之急是趕緊站起來……只不過寧诤只一伸手,就把她拽下來,奉九重重地跌回椅子上。

“對,我早就不是在室男了……唐小姐對我的房事很感興趣?是不是也很想知道我是多大失去了童子之身的?讓我想想,應該是……”

在聽到他說“唐小姐”的時候,奉九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往外挪,誰知剛挪了沒一寸就被他伸手一攔,圈進了懷裏。

她還沒來得及往外掙,就聽到他不堪的話語,趕緊怒喝了一聲:“住口!誰要聽你的腌臜事情?!放開我!”

寧诤紋絲不動,含笑看着僅在咫尺的臊紅的臉,像個張牙舞爪的小獅子,他不以為意地任由她尖利的指甲使勁兒摳着他的手臂,沒一會兒隔着衣服已經感到了一種銳痛,他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很快活,他牢牢地抱着她,緊貼着她充滿馨香的身子。

直到一股更強烈的痛感傳來,他一低頭,好笑地發現奉九正歪着頭一口咬在他圈着她肩膀的手腕上,咬得如此用力,左甩右拽的,以至于腦袋都一抖一抖的。

“牙不疼麽?”

他語氣溫柔,手勁卻是半點溫柔也談不上,猛力捏住她的雙頰,硬生生把她的嘴巴從自己的手腕上拔起來。

奉九無奈地張着嘴兒合不攏,雪白的糯米牙上,有絲絲血跡,也不知道是寧诤的血液,還是咬在這麽堅硬的骨頭上咯自己的牙齒出的血。

奉九眼睛冒火,恨恨地瞪他。

寧诤笑了:“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我是十六歲失了童子身的,是一個外號叫‘連長’的表嫂,人很美,很風騷……”

奉九忽地瞪大了眼睛,裏面滿是驚恐——這樣的秘辛,她是傻了才想聽到麽?

她從寧鴻司那兒得到的消息,緋聞對象都是什麽交際花電影明星之類的,哪有這種……

她下意識地就用雙手去捂耳朵。

微笑着的寧诤,真的很可怕,奉九萬分後悔今天的嘗試,她和媚蘭全盤錯估了形勢,她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馬上離開此地。

寧诤怎麽可能讓她如意?他強硬地把她的雙手拽下來,讓她好好聽聽自己從不對外人洩露的秘密。

“你猜猜她一個女人,怎麽會有個綽號叫‘連長’呢?……從此以後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還有‘女人’這種東西,又軟又暖,動不動裝個傻再撒個嬌,就喜歡漂亮衣裳、金子、寶石和——錢,很容易滿足,很容易勾引,也很——下賤。”

作為一個在學校很好地接受了男女平等思想的中國第一批女權主義者,要是在別的場合聽到這樣的話,奉九不跟他當場撕擄起來才怪;不過現在,她并不覺得這樣的錯誤認識需要她與之辯論和糾正了——畢竟,誰能跟一個暴怒中的人講道理呢?很顯然,這樣的回憶已經讓她無意間捅了寧诤的馬蜂窩。

“……有些女人的确如此……”奉九敷衍地說,恨不得打個哈哈,“寧诤,我覺得我現在必須離開了,我們都需要冷靜,下次有機會再好好談。”

“為什麽要等下次?好不容易談得這麽深入了,手腕子都淌血了,”他垂眼看看滲着一圈兒血漬的手腕兒,“幹嘛不一次談個痛快?還想知道我的什麽事?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寧诤用一種纏綿的眼神看着奉九,奉九心裏暗暗叫苦。

她深吸口氣:“嗯,好好談,談個透……寧大哥,你看,我們這麽擠着坐也不好受,還是,你回去坐好,我們再慢慢談。”

“不好。”寧诤好像沒聽到奉九谄媚地又把稱呼從“寧先生”換回了“寧大哥”,溫和地拒絕了奉九的提議,他一把将奉九抱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個姿勢才最舒服。”

登徒子下流坯!

奉九在心裏吼得地動山搖,面上卻是不顯,她實在不敢再刺激他了。

她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只聽到寧诤悶哼了一聲,然後,她臀下一個什麽物什,正逐漸變得堅硬腫大起來,奉九不禁一僵。

寧诤低聲說:“你老老實實坐着別動……我們好好說說話,喝喝酒。”

奉九想着我怎麽沒老老實實了?不過在同澤女校,明智的校長怕女學生因為不懂而吃虧,特意請了醫院的女醫生給她們上過生理衛生課,所以她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立刻覺得自己的處境變得更危險了。

“嘗嘗這酒,真的比很多洋酒好喝。”

奉九:“……我不……”寧诤右手的酒盅已經舉到她的嘴邊,左手強硬地捏住她的兩頰,她的嘴巴不得不微微張開,這滿滿一酒盅熱辣辣的酒就勢灌了進去。

奉九只覺得喉嚨和胃都一陣陣的又熱又辣,緊接着咳嗽得跟機關槍似的。

寧诤笑着看她,一只手緊緊箍着她,一只手在她後背輕輕地摩挲着。

奉九從小只喝過果子酒,從來都是又甜又淡,哪裏碰過這種燒刀子一樣的烈酒,讓人頭暈目眩,心跳加快。

寧诤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含到嘴裏,卻沒咽下去。

他看着奉九已經緩過氣來,于是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猝然低頭,嘴巴緊緊地覆在她的唇上,一酒盅熱辣的老龍口又灌了進去。

奉九沒想到寧诤一招用老還會再用,完全猝不及防,她簡直不敢相信這麽惡劣的事是這個號稱少帥的軍人做出來的,她瞪着不敢置信的大眼兒,趕緊“唔唔”地伸舌抵抗,卻哪裏能夠,只是被一條強悍的舌勾纏住,輾轉舔吮,吸得她以為自己的舌都不保,舌根也跟着疼得厲害,似是要被連根拔起,哪裏還管得了別的,就這麽幾息的功夫喉頭已然無力,只能“咕嘟嘟”幾聲,又被動地喝了下去。

現下奉九只剩下眼珠子能轉了,她軟軟地靠在寧诤懷裏,眼睛裏被接連的兩盅烈酒嗆起了朦胧的水汽,嘴唇鮮潤欲滴,兩頰飛起紅雲,原本故意端着的超乎年齡冷靜理智的一張芙蓉面,現下已蛻變成無錫大阿福一般的稚癡可愛。

寧诤又重重地吮了幾口她的紅唇,低聲說:“真是膽大妄為……小丫頭,就算你有九條命,也不夠你這麽霍霍的。”

他把奉九平放在旁邊挨牆設置的短榻上,推門出去低聲跟跑堂的說了幾句,就又回來坐在奉九身邊,抱着胳膊,默默地注視着她:奉九眼神迷離,很顯然醉得厲害。

過了幾分鐘,茶房敲了敲門,并把門開得大大的,他把剛才脫下來的卡其色風衣兜頭蓋住奉九,橫抱起她,向外走去。

他剛剛也順道吩咐了茶房,告訴在另一間茶室裏對着喝茶喝了好一陣子的吉松齡把烏媚蘭送回家。他抱着奉九在茶房的指引下,順着走廊走到後門,支長勝已經把車開到了此處,開了車門正等着他。

“三少,現在是先把唐小姐送回家麽?”

“不,回家。”寧诤随口說。支長勝遲疑了一下,立刻遵命開車離開。

很快到了大帥府西角門,這裏離寧诤的西跨院最近,從來沒有任何閑雜人等敢在這裏伸頭探腦,他抱着奉九徑直進了自己的小紅樓。

奉九一覺醒來,只覺得頭暈乎乎的,思維慢慢回籠,這才想起來,寧诤到底做了什麽。

她氣得捶床,不禁一愣,拳下觸感柔軟有彈性,根本不像父親為了子女們的脊椎着想而強令人人睡的硬板床,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不在武陵園自己的閨房裏,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奉九受驚之下馬上彈了起來,不甚清晰的頭腦也開始分析:自己既然跟寧诤在一起,就不可能是被綁架,那麽現在的地方,只怕就是寧诤的家裏頭。

她低頭看了看蟹青色的埃及棉床單,兩只同色的信封式枕套鵝毛枕,又擡頭環顧:床頭挂着一把全身漆黑除此之外毫無裝飾的長長的軍刀,多寶格上擺着各個國家軍隊的軍機和軍艦模型,當然最重要的是,衣帽架上挂着一套寧系石青色軍裝,而床下是一塊完整的雪豹皮,白底黑斑的花紋,看起來很是吓人;幾個靠牆的大衣櫃,臨窗的茶幾上擺着一盆樹樁盆景,幾塊靈璧石雜落其間,一棵黃山松懸根露爪,枝如屈鐵,仿佛有數百年之感。整個卧室看起來極是清冷,完全是男性的風格。

真是膽大妄為!雖然已經是民國,民間男女交往的風氣早無拘謹大防,但即使是未婚夫妻相處,也不會在這麽有私人領地意味的地方見面。

她剛要起身下床,門一響,緊鄰卧室的門打開,沖進來一股水汽,濕熱的氣息讓人感覺到了一股潤澤之意。

寧诤穿着白色浴袍,正一邊拿毛巾擦着頭發一邊往外走,一看就是剛洗過澡出來。

奉九剛坐起又倒下,覺得頭有千斤重,像個大頭娃娃一樣無法維持平衡。

“酒量真差,一點兒也不像我們東北大姑娘。”寧诤徑直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捏了捏她發燒一般紅彤彤的臉蛋兒。

“你幹嘛不把我送回家居然還帶到這裏?成何體統?啊?成何體統?!”奉九氣急敗壞痛心疾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現在這樣子是十足十學究大哥的做派,不過因為剛醒過來,舌頭也不大聽使喚,所以聽起來不但沒有任何威懾感反倒顯得很是滑稽。

“就你現在這模樣回去,你父親肯定會罵你,你大哥又會罰你站,”寧铮不緊不慢地解釋着,一邊抖了抖頭發,活像一只剛爬上岸的大鵝,“等你酒醒了就送你回去,我早已打電話通知他們了。”

“你怎麽說的?”奉九不顧頭暈又爬起來,急急問。

“我就說你現下正在我床上躺着呢。”寧诤不以為意地說。

“……”寧诤等着奉九發飙,卻沒等到。

奉九才不上當,寧诤一看就是在那又逗弄她,所以她只是眼神不善地瞪着他。

“又精了。”寧诤稱贊道,順手又扯了扯她的頭發。奉九幹脆閉了眼,不理她。

“我說你跟同學還在聽戲,被我碰見了,得一會兒才散,我陪着呢,不會晚的。”

奉九可不領情,要不是兩大盅烈酒灌下去,灌得她神昏智失,她至于還得搪塞家裏麽。

半天沒聲響,奉九睜眼一看,寧诤一張臉不知何時已杵到她眼前,因為放大了數倍,看起來與往日不同,極是詭異,害她渾身哆嗦了一下。

寧诤看着面色酡紅的奉九,目光緩緩地流遍了她全身,只要想到現下裏這靈氣嬌媚的女子,就躺在自己的房裏,自己的床上……

他又低頭吻了下去,奉九伸出手胡亂地抓着,無力地承受着來自唇畔的重壓,寧诤的吻順着她的唇吻到她小巧的耳朵,再到脖頸……

他一躍而起,又沖進浴室沖涼,好一會兒才走出來,拿了熱毛巾,坐到奉九身邊,要給她擦臉。

奉九剛才的酒已經醒了大半,也有了些力氣,一把奪過手巾敷衍地擦了幾下,就要下地穿鞋。

寧诤擡手擋住了她,奉九以為他還要繼續剛才的事,又氣又吓,伸手就撓他。

寧诤無奈地把她摟進懷裏,箍緊她的雙臂:“我只是想着,你剛醒酒,頭一定還暈着,想替你穿鞋罷了。”

“謝了,用不着。”奉九虎着臉,對他越發地沒好氣兒。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而且算上前幾次也不知道親幾回抱幾回了,你不嫁我,還能嫁誰?”寧诤放開她,抱着胳膊坐在一旁,眼眸裏有些貨真價實的不解。

奉九惱羞成怒,連珠炮似的說:“這有什麽?這就要嫁?都什麽時代了?再說定了親又怎樣?你和我大姐定的親還不是什麽都不是?再有,就算被親了幾下抱了幾下——我在學校跟那麽多男同學跳過舞,連擁抱也要當回事兒?至于被親,我就當被狗咬了,難道被狗咬還成了自己的錯?難道被狗咬了就要咬回去?我幹嘛拿狗的錯懲罰自己?”

寧诤一聽面色一沉,“原來現在的女學生都這樣開明了……你是不是忘了點事兒?”既然這小丫頭軟硬不吃,還把自己比成狗,他也不介意拿出些卑劣手段。

奉九這才想起來,她的“未婚夫”不是個普通人,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也不是世代書香的讀書子弟,而是老子是土匪出身,手裏握有絕對威權的人物。

看奉九未接話,他的口氣又緩和了些:“我本不想這麽做,不過,你要是再鬧騰,難保我不翻舊賬。”

奉九略不服氣:“我姐姐已經離開奉天了,離開東三省了,你能拿她怎麽樣?”

“你看她能不能逃得掉?要不讓她試試?”

奉九沒吭氣兒,總不能為了一時痛快嘴兒而把大姐的安危置于危險之地,全中國的軍閥雖然吵吵打打,但對于進步力量卻是有志一同,蛇鼠一窩沆瀣一氣地防着,為此而暗中勾連是肯定的。

看着寧诤已經彎腰拿起了她的鞋子,她也只能忍了。

寧诤單膝跪地,拿起奉九的漆皮拉帶黑皮鞋,這是一種當今女學生上學普遍穿的鞋子,他慢慢地給她先套上了左腳的鞋,再套上右腳。

穿之前,還看了她套着白棉襪的小巧的腳好久。奉九雖然個子很高,但腳卻比普通女人小了一碼,足弓很深所以足背很高,像一只精巧的小船,奉九覺得寧诤看着她的腳時那種目光,是個人就會覺得毛骨悚然,只怕要是關系再進一步,他都能當場扒下她的襪子看個夠,任誰也沒法不聯想到這是個有戀足癖的瘋子。

寧诤終于給奉九穿好了鞋,站起身心滿意足地又在她臉上印下一吻,“明年開春兒,就嫁過來好不?”

明明婚期是初夏。

奉九沒作聲,她真是反感寧诤這自作主張的毛病。寧诤也不生氣,只是扶着她站起身,又把壁櫃打開,裏面居然有一排女式衣衫,都是各色中式裙褂,顏色柔和清雅,能有二十幾件,奉九一看就皺起了眉頭:這家夥得有多髒啊,剛剛自己躺的這床上也不知睡了多少女人了。

她硬氣梆梆地說:“我的衣服又不是髒了,就是皺了點,不用換。”邁步向外走。

寧诤的眼睛原本正在一排的衣服上逡巡,聽到這話一愣,他拉住要走的奉九,低頭審視她皺起的眉頭,和眼裏藏也藏不住的鄙夷,好笑地刮了刮她挺秀的鼻子:“想什麽呢,我的卧室,可沒來過別的女人,除了我的小未婚妻;這些衣服,”他強硬地拽着奉九把她拉到衣櫃前,又硬讓她随意取下幾件衣服,“看看,這上面寫着什麽時候做的布條還在,都是在咱們訂婚後,這幾個月我趁着出差到了北平、上海、南京,看到有好的樣式,就讓咱們這的七裏莊做的。”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加了一句:“都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他從身後又把奉九抱進懷裏,低頭親了親她白膩的脖子:“以往的荒唐我無法改變,但自從見到你,我已經是守身如玉了。”

奉九撇了撇嘴,誰稀罕。

她掙了掙身子,“謝謝您,有心了,那我也不想換,我現在就要回家去。”

寧诤深深地注視着她,好一會兒才開口:“那你等我換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不用,把支副官借我,送我一程不就結了。”

“……好。”

奉九跟支長勝打過招呼就鑽進了汽車,老老實實地在後排落座,支長勝發動了汽車,奉九忽然像是感應到什麽,她搖下車窗,伸出頭向二樓望去:寧诤已經換了一件黑色長衫,随意站在窗邊,烏黑深刻的眉眼英俊如斯,墨綠色油漆的大落地窗框正好把他框起來,旁邊垂着雙層窗簾,一層是鉛灰色雪呢絨的厚窗簾,一層是米白色的緞條紗薄簾,襯得他像是一幅極有韻味的西洋肖像畫。

他正抱着雙臂,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奉九立刻縮了頭端端正正地坐好,也就沒看到寧诤唇邊一閃即逝的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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