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融化 (1)
時光荏苒,奉天的秋天,比短得一閃而過的春天要長不少,不緊不慢地向前走着,虎頭離開時是初秋,而現在已經到了麥穗金黃、楓葉紅透的深秋時節。
這一天奉九剛從小西關教堂跟林神父學英語回來,媚蘭剛巧打來電話,約奉九去離奉天一百多公裏的盤山縣看丹頂鶴。
媚蘭這陣子正對攝影術感興趣,早聽說盤山縣的鳥兒成千上萬,到了十月份越冬南遷前極為壯觀,不禁心癢;而且她暑假裏剛剛跟某人學會了開車,于是放膽邀請奉九前往。
主管奉九日常生活的一向是大哥唐奉先,剛開始并不同意,因為這次沒有其他大人跟着,生怕有個什麽閃失,但在聽說父親已經把最得力的侍衛衛镧出借後,就同意了。
原本奉九、媚蘭再加上文秀薇和鄭漓的四人小團體,在中學畢業後,升學的升學,要嫁人的嫁人,再也湊不齊了。
奉九想通過跟寧铮協商解除婚約的企圖已然宣告失敗,對着軟硬不吃的寧三,奉九已經無話可說,自己有時也不免苦中作樂,自我調侃着類似“都怪故去的母親沒事兒把自己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幹嘛,看看,軍閥惡霸都來搶親了”之類的話。
她自己在那兒擺着一副與平時活潑跳脫極不相襯的怨婦樣兒,倒不覺得什麽,只是聽了這話的媚蘭:“……”,奉靈:“……”。
等到了九月份,大概是覺得婚約已穩,寧铮提議,兩家一通氣兒,于是《奉天日報》專登各種啓事的版面上不那麽引人注目的小小角落,就刊登了寧家三子寧铮與唐家六女唐奉九的訂婚啓事,措辭中規中矩,完全随大流兒。
饒是如此,這則啓事也是立刻傳遍了奉天城,委實震驚了不少人,連遠在北平和上海已然開始大學生活的文秀薇和鄭漓這兩個閨蜜都紛紛寫信來打探消息,在信裏,她們先不約而同地花癡了寧铮的美姿容一會兒後,都後知後覺地替奉九操起心來。
這幾個家世良好的女學生之所以能相處融洽,自然是因為在很多事情上見識相近,比如在婚姻觀上,都覺得不要嫁入什麽等級森嚴或過于龐大的名門貴胄家為好:規矩大人際關系特別是妯娌關系會非常複雜,不好适應。
人生就這麽短短幾十年,她們都是銜着金湯匙出生的,更幸運的是父輩普遍開明,沒想着拿女兒去做交易,更不用像這個年代絕大多數中國女性一樣,為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而結婚,所以說不管哪個年代,女子如果自身財力雄厚,衣食無憂,那麽如果不是為了愛情而把自己陷到明顯不如未婚狀态的已婚婦女的生活裏去,那就太可悲了。
就像現在,文秀薇順利進入以招收南方港口城市富商和教會人員子弟為目标的燕京大學,鄭漓也考上了上海的複旦大學,用鄭漓在信裏欣喜若狂的話說,就是離她放在心尖上的春山哥哥又近了,因為春山也是複旦的,不過是肄業。
都是好友,所以她們都表達了對奉九無法實現讀哈佛的夙願的惋惜,奉九倒是沒那麽悲觀,她總覺得自己和寧铮的婚姻不見得長久,未來到底如何,很難說準,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不過媚蘭最近好象有什麽事情瞞着大家不肯說出來,既不升學也不嫁人,就這麽拖着,媚蘭的父親對她寶貝有加,自是別無二話,倒是讓奉九從剛開始模模糊糊的猜想,到現在心裏漸漸篤定了一件事……她決定等找個機會就問個明白。
媚蘭帶着自己的侍女落錦和烏家侍衛烏蔚然,奉九帶着秋聲和衛镧一道出發了,他們先乘坐火車到了盤山縣,又在火車站上了烏家和唐家前來迎接的聽差的汽車。
一行人先到了媚蘭家在這的別業,其實奉天很多現如今有頭有臉的人都是從這兒走出去的,祖屋祖業在此,烏家也不例;而寧老帥的老家也在離此不遠的海城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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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別業,稍微吃了點東西,媚蘭和奉九就開了車出發了,一路向南。
這是一輛德國的梅賽德斯奔馳車,她們倆分別坐在正副駕駛座位上,後面坐着烏蔚然和衛镧,秋聲和落錦及其他人則坐在另一輛汽車上。媚蘭專心致志地開着車,動作很是娴熟,幾乎看不出是個新手,其實這個年代的車也好開,因為路上基本沒人沒車,只要知道踩剎車踩油門,還有就是不至于越開越歪掉到一旁的溝裏,都沒有問題。
衛镧和烏蔚然坐在後面看了一會,覺得烏小姐的車開得不錯,就放了心,于是媚蘭停了車,他們下去後,到後面的奔馳車上去了,衛镧有點興奮地接手了烏家司機的位置,一心一意體會起這部從未開過的德國汽車的感覺來了。
奉九捅捅媚蘭,“小丫頭,從實招來,是不是有情況?”
媚蘭偷笑了一下,又故意板着臉說道:“沒大沒小,好歹我是你大姐呢。”媚蘭大奉九十天,這可是她經常拿來說嘴引以為傲的大事兒。
奉九不講理地反駁她:“誰家大姐比妹妹矮一頭啊?快說,是不是跟吉軍長?”
吉松齡是那次她跟寧铮談判時,寧铮帶去的,因為媚蘭陪她壯膽,所以因緣際會,媚蘭和吉松齡也相識了。
從此以後,媚蘭總是一副春上眉梢的樣兒,時不時的吉松齡的名字也會溜出來,要不然奉九也不會知道吉松齡已經升任了第四軍軍長。奉九早看出來這妮子動心了。
她不依不饒地追問,那還升學不了?媚蘭只是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問奉九,自己的車開得怎麽樣?奉九真心實意地說,就一個新手而言,優秀;媚蘭于是得意地說,那是,名師出高徒嘛。
……哦,原來如此。
此時,車子已經開到了那片壯觀的濕地,同時這裏也是遼河入海口。
他們下了車,都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南邊目之所及,到處都是大捧大捧的紅色堿蓬草形成的紅海灘,海水褪去,露出來一叢叢一簇簇的,紅寶石般鮮豔的顏色,簡直像海裏的紅珊瑚礁一樣,形成了奪目耀眼的紅海灘。
北面,則是浩瀚無邊的蘆葦蕩。
東邊,是廣袤無垠的稻田。其間星星落落的,是加在一起足有十數萬只的丹頂鶴、綠頭鴨和黑嘴鷗及其他水鳥,蔚為壯觀。
此時,正是中國北方最美的秋季——鮮紅欲滴的紅海灘,一塊塊長條狀的金黃色稻田,間雜着一窪窪的碧水;資藍色深邃的天空,一團團棉花糖般的白雲,淺金色的蘆葦蕩随風起舞,間或有一兩只美麗的丹頂鶴一飛沖天,如斯美景,看在奉九的眼裏,不禁點點頭,這可真是“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了。
這個時節,稻米成熟了,沉甸甸的稻穗灑下稻粒,田畦裏見縫插針地養着大名鼎鼎的飛蟹,十月裏最為肥美,而這稻谷打下來的大米,正是奉九她們從小吃到大的香軟潤甜的蟹田大米。
一畦飛蟹密,十裏稻花香,每年這個時間,都會吸引很多人專門來觀賞。
奉九她們賞了半天景,下人又從汽車裏拿來釣竿,邀請他們去蟹田裏釣螃蟹。大家說說笑笑坐着小板凳,釣了好一會兒,奉九釣上來五只,媚蘭四只,秋聲、落錦各兩只,兩位侍衛到底能幹,各釣上來十只,奉九說這東西不宜多吃,還是放回去一些吧,大家都贊同,随即七手八腳地把剩下的螃蟹放進一個竹簍裏,興高采烈地決定晚上就吃它們了。
媚蘭走到一旁跟在稻田裏勞作的老百姓唠嗑,沒一會兒過來,嘆息一聲,“這堿蓬草不但好看,居然還能救命呢。”她剛剛聽當地老百姓說這東西還能吃,趕上饑荒年,把堿蓬草剁碎了混上玉米面上鍋蒸做成紅草馍馍充饑。
盤山縣雖說號稱說的也是東北官話,可奉天人聽起盤山土話來還是稍微有點費勁,用奉九的話說,“有股海蛎子味兒”。不過,“我們遼寧地區差異不算大的,聽說要是在江西福建,一個村兒就能有一種方言。”
此時已經是下午了,大家也都有些累了,于是又浩浩蕩蕩回到了烏家別業。
院子裏的大水盆裏撲騰着十幾只剛釣回來的飛蟹,都到了這步田地了,還不忘好勇鬥狠,丢螯卸足也毫不退縮。
奉九輕嘆:“這打成一團的,都是公蟹吧?”
別業裏的仆人趕緊走上來,睃着眼審視一番,笑了:“唐小姐怎麽知道?”
奉九一笑,自然界裏,只有公的才這麽愛為了地盤而争鬥不休,哪怕死到臨頭。
媚蘭和奉九坐在飯桌旁,秋聲落錦和衛镧他們在另一桌,都一大盤肥美的公蟹母蟹,黃滿膏肥。主人用餐,自然不能只有螃蟹,還有同樣鮮美的蝦爬子和鲅魚餡兒餃子、鐵鍋鹹魚餅子、涼拌蛤蜊、清蒸牙片魚,整個一海河鮮大宴。
媚蘭興致勃勃地動手敲蟹腿,奉九懶懶地不動,抄着手道:“一切需要我費勁才能吃到的食物,我都不愛。”媚蘭擦了把手,把帶着腥味兒的手伸到她臉上,惡狠狠地擰了一把,“懶死你得了!”
一旁烏家下人忍着笑,還是給奉九連敲帶掰地弄了一盤子蟹肉,奉九蘸了驅寒的陳醋姜汁,這才喜笑顏開地吃下了。
第二天,她們去爬山,盤山海拔不高,只有五百多米,正适合不大愛爬山的奉九,她們慢悠悠地上山,一路閑聊,四下張望,欣賞着紅葉黃花、層次豐富的美妙秋景,路邊有林檎果樹,她們摘了幾個挂在壓得彎彎的枝頭的野林檎果,紅彤彤的很是愛人;下山後,她們走進層林盡染的山澗,看到了一條細細的山泉從最高峰流淌下來,她們每個人都伸手接了一捧嘗一嘗,果然如預想中一樣的清冽甘甜。
到了天色漸晚回了別業,因為爬上爬下走了很多山路,又吹了山風、曬了太陽,所以媚蘭和奉九都睡得很熟。
第三天,也是此次秋行的最後一天,明天一早她們就得回去了。
媚蘭帶了相機,一行人又去了前天去的濕地,媚蘭拍水鳥,拍紅海灘,拍蘆葦蕩,奉九勉強配合她拍了幾張照片就不幹了,讓媚蘭愛拍什麽就拍什麽去,她自己則去稻田裏徒手捕魚。
此時是正午,秋天的太陽很足,稻田裏的水也被曬得暖暖的,奉九挽着褲腳,嘴裏叼了一根柳樹枝,認真地摸魚撈蝦,眼睛瞪得溜圓,嘴巴也因為緊張和專注鼓了起來,媚蘭看她的樣子實在可愛,連連拍了好多照片。
奉九找到好玩兒的事兒,哪裏還顧得老朋友的“偷襲”,她的眼珠子都恨不得掉水田裏了,沒一會兒,川丁麥穗兒、白票子、黑魚、鲇魚,白蝦……都遭了她的毒手。
她拿柳樹枝穿了幾條魚的魚鰓,拿一個白布袋子盛蝦,一邊暗自盤算着回去後讓廚子把小魚小蝦加上蝦油炸成醬,再配上苴麻菜、小蔥和高粱米飯,那滋味兒,就算跟鹿鳴春的大宴比也不差。
其他人也都各自喜歡幹嘛幹嘛:秋聲和落錦年齡雖差幾歲,但一見如故,這幾天一直相處融洽,兩人在沙地上專找那些大大小小冒着泡兒的細孔摳蛏子:幾勺鹽水灌進去,沒一會兒就蹦出個受不住的蛏子,小姑娘眼疾手快地拿手掐住,很快就收獲頗豐,叽叽喳喳地商量着要拿木桶盛點海水帶回奉天去。
兩個侍衛蹲在奔馳車旁研究汽車,烏家其他幾個仆人則準備回去給烏家和唐家的特産,正在跟當地老百姓讨價還價。
此時,奉九剛剛抓魚抓盡了興,正從田裏的淤泥中拔腳出來,拿下腰間別的手巾,擦了擦手,又擦幹淨腳,準備穿鞋,這是打算金盆洗手了。
正在這時,她忽然聽到媚蘭短促地叫了一聲,趕緊扭頭一看,媚蘭離了她不過幾米,看來是在偷拍她,卻沒留神腳下的蘆葦根子,人相後一躺就這麽栽進了蘆葦蕩,也不知是本能還是執念,都這關頭了,還不忘把寶貝照相機扔到了幹燥的灘塗上。
奉九毫不遲疑地嘩啦嘩啦趟水過去撈她,可她剛抓住媚蘭伸過來的手就一腳踩空随即全身入水,這才驚覺,原來靠岸處那麽淺的水,再往裏卻因為有當地百姓常年挖沙而形成一個陡峭到接近垂直的斷面,沒有緩沖坡,而且此處被大片蘆葦遮蓋,沒有太陽照着,水溫很低。
媚蘭這只旱鴨子慌亂間攀上了奉九的脖子,立刻死死地纏住了,奉九被她壓住了頭頂,鹹腥的海水馬上沒頂,兩人撲騰之間,奉九只覺得神智開始渙散,但她還是盡力往上托舉媚蘭,心裏想着,這家夥比自己矮了一頭,還是讓她先上去喘氣。
正在這時,奉九只覺得水波劇烈震蕩,原來衛镧和烏蔚然到底機警,她們一落水,兩人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在秋聲和落錦還沒覺時,他們已經跑過來跳下了水,身手矯健,一人一個,沒費什麽勁,就把兩位身嬌肉貴的大小姐撈出來了。
旁邊有眼色的秋聲和落錦早跑到汽車那,拿出了後座上怕小姐們一早一晚受寒帶的兩條毯子。
今年天氣不比往年,這個時節蘆葦蕩裏的水已頗有些幽寒徹骨,大家都擔心身體一向嬌弱的媚蘭會發高燒,沒想到,可能因為緊張,媚蘭倒是調動起了全身的免疫系統抵禦陰寒,除了受了點驚無甚大礙;反倒是一向健壯如牛的奉九倒了,高燒不退。
媚蘭急得不行,此地倒是有一個很有名的老中醫,馬上被請到了別業,老醫生看過後,很篤定地說沒什麽大問題,高燒也是暫時的,但只怕也得有幾個反複。
本來這位小姐身體底子就很好,但大概是最近幾個月煩心事兒多,憂思過慮,中氣不足濕氣過重,這才導致抵抗力減弱。
媚蘭聞言嘆了口氣,她還能不清楚媚蘭對自己婚事的抗拒和折騰,但她還是不放心,心情忐忑地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好容易下去的燒又高起來了,面色紅得吓人,人也有些神志不清,媚蘭思來想去,只好搖電話向唐府,而不是自己家求助。
恰巧在唐府準備出門的唐度接了電話,沉吟片刻,電話裏聽着情形倒是不大嚴重,但大兒子出差在外,自己這幾天的行程也非常緊張走不開,正煩躁之際忽然想到剛好昨晚與寧铮通過電話,事有湊巧,他正帶領第三軍在盤山附近進行秋季拉練,幹脆,就讓他去照顧自己的未婚妻吧。
唐度于是又搖電話給寧铮,寧铮剛剛回到盤山縣附近的駐地,很快就了解了來龍去脈,得知未婚妻病倒,幸好拉練已經結束,于是就把軍部的事兒交代給讓副手接管,讓一同拉練的第四軍軍長吉松嶺陪着,立刻趕往烏家別業。
這幾個月,寧铮的軍銜正坐火箭一般地攀升,老帥着急讓他升到頂層歷練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們一到就被烏家聽差引了進去,媚蘭憂心忡忡地走出來,沒想到一眼看到了吉松齡,真是喜從天降,她立刻歡欣地迎上來,拉着他的胳膊搖了搖。
吉松齡倒是保持着鎮定,寧铮也只是奇怪地看了媚蘭和吉松齡一眼,馬上詢問奉九的情況。媚蘭低聲通報了這一夜的狀況,接着就帶着寧铮去看奉九。
寧铮一看奉九的樣子就鎮靜下來,看來除了受寒引發高熱,倒是沒有別的症狀。
他出了房間,讓正在客廳裏和媚蘭說話的吉松齡馬上把媚蘭帶走,省得風寒之症轉成風熱再傳染病倒一個。
媚蘭自然是不願意的,但寧铮很是嚴肅,說現在奉九主要就是服湯藥和靜養,人多了也沒什麽用,還會打擾奉九休息。
媚蘭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家未婚夫嫌棄的,鑒于奉九發病都是因為自己,她倒也沒什麽立場堅持自己的主張;雖然明知奉九看不上寧铮,但畢竟木已成舟,這門親事不可能更改,再怎麽幫奉九攔着,也是徒勞,還不如兩個人借此危機多接觸,說不定寧铮看護有功反而能借此增進感情也說不定。
思來想去,媚蘭只能不情不願地被吉松齡拉着,匆匆收拾了東西帶着人離開。
不過,看在能跟心上人一道回奉天的份兒上,原本的不滿倒也不剩多少了。
寧铮轉頭又讓衛镧帶着秋聲回去,因為昨晚唐奉先說了,讓衛镧趕緊回來,畢竟衛镧是唐度最信任的得力侍衛,而唐度馬上要出發去上海談生意,貼身侍衛不在身邊,人人不放心。
秋聲也以年紀小沒什麽大用為由被打發了,衛镧無法,畢竟這是六小姐未來的丈夫,正經主子病倒了,燒得直說胡話,自是給不出什麽意見的;現在最說了算的就是寧铮了,只能聽他的。
秋聲趕緊上樓把小姐的行裝收好拿下來,順便把幾套換洗衣物放到床對面五鬥櫥的第一個抽屜裏,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忙中出錯,直到走到了半路上,秋聲一敲腦門,這才想起來,糟了,忘了把換洗衣物放在哪兒告訴寧三少了,不過,翻翻應該就能找到。
待這鬧哄哄一頓忙,該走的都走了,偌大的烏家別業,只剩下幾個烏家下人,他們看着一身戎裝的少帥,和一個副官畢大同,及幾個衛隊旅的貼身侍衛,個個噤若寒蟬地下去各忙各的事去了。
奉九受了風寒,正在發病,為着她的健康着想,寧铮并沒有把她轉移到唐家或寧家的別業去,所以,寧铮只是關了卧室門,看着燒得迷迷糊糊的奉九,不知怎的,心裏有種奇異的安寧和無法宣之于口的喜悅。
寧铮走近奉九,在床邊坐下,看着她一向水潤的唇瓣兒因為高熱起了皮,他拿起床頭的一小塊紗布,蘸了水,給她輕輕潤了潤。
奉九正在第三次發燒,因為體溫短時間內劇烈升高,所以很是畏冷,身子不由得戰栗起來,跟打擺子似的,人也渾渾噩噩的,嘴裏無意識地叫着“蓋被,冷,冷……”
寧铮看着,想了想,還是把全身的衣服脫了個精光,掀開奉九的被子,躺到她身邊,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年輕男人周身熱得像個暖爐,氣息卻是清爽好聞,把神識不清正渴求熱源的的奉九吸引了過來,拱着身子不停地往這溫暖之地鑽。
寧铮忽地一笑,這還是那個一直避自己如蛇蠍的唐小六兒麽?發燒時的她,倒是比平時更可愛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這張燒得通紅的清水臉,視線在她的五官上逡巡而過,只覺得無一不長得恰到好處,怎麽這麽會長?這種發自內心的歡喜,真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體會到的,就是一個喜歡,喜歡到了心坎兒裏。
他沒忍住,不免伸手捏捏她軟軟的耳垂兒,摸摸她挺翹的鼻梁和滑嫩的臉蛋,奉九完全無知無識,任他擺弄。
一個多時辰後,這一輪燒又暫時退了,随即就是出了一身大汗,奉九身上薄薄的白色松江布內衣都濕透了,粘在身上,她不安地扭動身子,看起來很不舒服。
不過,雖然人不清醒,但用完就扔的本性還在,她這會兒又嫌熱了,小手開始把身旁剛才還抱得緊緊的暖爐往外推,推不動就自己把身子往外挪。
寧铮失笑,一把摁住她,自己出了被子,又回身給她蓋好,接着下床穿衣摁鈴,沒一會兒,烏家下人送來了熱水和毛巾,他開門接過,擺擺手,拒絕了她們的伺候,又關了門。
他回到床邊,看着奉九,她飽滿的雪白額頭沁着一層細密的汗珠,有些已經順着額角向下淌,秀氣的長眉蹙着,嘴巴也無意識地癟着,嬌養起來的女孩兒,沒吃過苦沒遭過罪的,據電話裏奉九大哥說,奉九自打四歲起就沒生過病,一直健康的很,所以這種高燒,她已經很難受了。
寧铮輕輕掀開她的被子,只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脫掉了她的內衣,奉九的自保意識很強,雙手舉起胡亂舞着,皺着眉頭,一副跟誰有仇的樣兒,所以他頗費了不少力,沒一會兒,剝出一具新月般的嬌嫩身軀。
寧铮長這麽大沒伺候過人,他想着應該給奉九擦拭一下,讓她舒服點,于是在熱水盆裏打濕了毛巾,他的手微有些抖,忍住心猿意馬,專注于給她淨身,從額頭開始,白皙的臉龐,綿軟的脖頸,纖巧卻很平直的肩膀,幾不見骨圓潤的肩頭,少女獨有的秀氣的胸房,纖細的腰肢,直到狹長的肚臍……
他終于忍不住,把毛巾扔進臉盆,俯首在她漂亮的肚臍上印下一吻,又輾轉親到她要人命的妖嬈腰線,最後,避無可避,到墳起的雪櫻,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只敢輕輕吻了吻,卻已經食髓知味,恨不得輾轉舔吮,卻還是拉過被子馬上蓋住了這具曼妙的身體,不一樣……真的不一樣……寧铮難得有點傻眼,他覺得自己好象在慢慢地融化,身體變得很輕,輕得要飛上窗外濃烈深邃的藍天。
忽然後腦挨了一下,“啪”地一聲,驚醒了剛剛偷香的登徒子。
奉九眉蹙得更緊,閉得緊緊的眼睛也要睜開,剛剛只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擊。
忽然一雙修長長有薄繭的手覆了上來,遮住了她的目光,她費力地想睜開眼,等了一會兒,眼前卻還是昏黑一片,到最後,渾身的困倦還是占了上風——好不容易退了燒,體內一直缺水快要燒幹的爐子終于熄了,這兩天來可算能好好睡一會兒了,她的神識退隐,沒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始作俑者卻沒有多少羞愧,他只是抓過奉九的雙手,低頭親了又親;接着又重新淘洗了熱毛巾,沒敢再把被子掀開,只是伸手進去被子裏,這一次老老實實地摸索着把奉九柔軟的散腿兒長褲褪下,細心地把筆直修長柔韌的雙腿也徹徹底底地擦過,恨不得一次性從頭到腳地把未婚妻打理得清清爽爽。
他起身開門,把奉九濕透的內衣遞給幫傭,讓她拿去清洗幹淨。這個季節,曬在戶外的衣服很容易幹。
寧铮然後才發現,奉九的替換內衣在哪裏?
秋聲和媚蘭都在路上,根本聯系不上。
他出門找下人,問她們可有新的換洗內衣,女傭們倒是很快地拿來了自己的幾套——主人們來度假都會随身攜帶自己的內衣,離開時也不會留下。寧铮一摸那布料,就皺起了眉頭,粗硬磨手,不堪一穿,只得空手而回。
很快,奉九的溫度又升上來了,體內的陰寒導致的高熱在與湯藥和奉九自身的免疫力作鬥争,她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打顫,寧铮頓了頓,還是脫光了衣服,貼身上來,從身後把她又摟在懷裏。
這對未婚夫妻現在就象兩個剛出生的嬰兒,赤着身子緊緊地貼在一起,更像兩柄契合的湯匙,嚴絲合縫兒。
寧铮感到奉九滑膩的後背緊貼自己的胸膛,皮膚滾燙,他把奉九的頭枕在自己伸開的臂彎裏,另一只手繞到她柔軟的腹部,偶爾來回滑動,貪婪卻節制地體會着手掌下那無法抵擋的絲滑感。
奉九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寧铮已經跟她結婚了,她夢到自己保持着一年生一個的速度,沒怎麽樣,膝下已經有了五六個小把戲,雖說各個聰明漂亮,但天天“娘,娘”地叫個不停,叫得人腦瓜子都要炸了;一會兒這個摔了膝蓋,那個碰倒了古董花瓶,雞貓子狗叫,天天雞零狗碎日日一地雞毛。
她一個激靈吓醒了,睜眼一看,周遭一片黑暗,她努力睜大眼睛,辨別着周遭的環境,好一會兒才憶起自己到底在哪兒。
她立刻想彈起身,卻無法動彈,随即感到一條溫熱的胳膊緊緊地勒在自己的胸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身後緊貼着的,是一具灼熱的健碩身軀,而自己,好象也是身無寸縷……
奉九忍不住尖叫起來,随即在聽到身後傳來的慵懶聲音時止住,“別叫了,耳朵都要被你震聾了。”
她住了嘴,困難地一寸寸轉動脖頸:後面以手支頭,平靜地看着自己的,不是寧铮又是誰?
他裸着精壯的上身,好象還不止……側卧着,好整以暇地欣賞着自己驚恐的表情。
奉九立刻拽着被子往後退,一直退到另一側的床沿邊退無可退,也不看被她露出來的寧铮,着急忙慌伸腿下床,剛剛轉過身,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連人帶被地摟了回去,被子随之被掀開,寧铮堅硬寬厚的胸膛也貼了過來。
她條件反射般地立刻伸手抵抗,寧铮的身體在離她一臂之距的地方停住,她的雙手也按到又火熱又堅韌的……低頭一看,是兩塊近在咫尺的豐厚胸肌,其中右手下方一下一下跳動着的,是他強健的心髒。
奉九跟被火燙了似的馬上收手,寧铮跟着抖開被子,又把兩人密密實實覆在裏面,一雙手跟着把她揉進懷裏,兩人肌膚相貼,奉九震驚到無言以對,反倒徹底安靜下來。
“燒了快三天了,剛剛穩定下來,別再折騰得更嚴重了。”
奉九瞪着他,想看看他有什麽好解釋的。
寧铮不以為意地點點她的小鼻子,“你病了,烏媚蘭害怕了,所以你父親派我來照顧你。”
奉九忽然眼睛一酸,再也忍不住掉了眼淚,照顧可能是真,可也不用,不用脫光自己的衣服這麽照顧吧。
寧铮用手給她擦眼淚,又用另一只摟住她的手在她光滑的背上輕輕滑動,試圖讓她放松下來。
奉九怒從心頭起,一把将他的手打了下去。這幾天燒得模模糊糊,除了偶爾起來被灌幾口稀粥和蜂蜜水,她就沒吃過什麽別的東西,打人都沒什麽力道,原本有點嬰兒肥的臉也瘦了一圈,倒是更顯得神清骨秀。
這會兒鵝蛋臉上因此顯得更大的霧蒙蒙的眼睛怒視着寧铮,對寧铮而言,也沒什麽殺傷力。
“好啦,你發高燒,冷得厲害,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奉九不說話,繼續橫眉怒視,寧铮只好意思意思地加上一句:“你的內衣都濕透了,這兒也沒有換洗的,将就将就吧。”
寧铮看看奉九的臉色,只好在被子裏略略松了松手,身子也自覺地離她稍微遠了點,“別生氣了,你明年就嫁給我了,這也不算逾矩。再說了,事急從權,你冷得厲害,渾身打顫,牙都磕得山響,我真是為了給你取暖才抱着你的。”寧铮此時一臉嚴肅,真好意思自比柳下惠了。
奉九閉眼,信他才有鬼了,所以自己昏昏沉沉之際,唇上胸上及其他地方時不時傳來的麻麻癢癢,就是他在作祟了。
形勢比人強,自己現在孤立無援,寧铮做自己的主也是名正言順得到認可,再争執下去也沒什麽好處,還是趕緊退燒恢複健康回奉天再說。
奉九心裏就這麽不停地勸慰着自己,但到底氣苦,嬌弱的身子還是不免一陣發顫。
寧铮緊緊盯着她看,知道小未婚妻還沒過去這道坎兒,只能試着換個角度了:“奉九,要是我說是你硬往我懷裏鑽的,你信麽?”寧铮吞吞吐吐地說。
奉九一聽,幹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是這麽自甘下賤的人麽?還能喜歡往臭男人懷裏爬?
一直老神在在的寧铮頭一次慌了手腳,沒想到這麽說起了反作用。
他拿過床頭的毛巾就給奉九擦眼淚:“好了好了,我錯了,都是我胡說的,我們奉九這麽冰清玉潔的小姑娘,怎麽能幹這麽沒臉沒皮的事兒呢。是我,是我硬要往你懷裏鑽的。”
奉九氣得幹脆不哭了,這男人還能更無恥點麽?
“再睡會兒吧?好徹底了,我們就回去了,啊?你都燒了三天了,可不能再燒下去了,要是燒成傻子,我可虧大發了……”寧铮一句真一句假地繼續胡說八道,偏偏聲音溫潤纏綿,自帶一種奇異的安撫效果,奉九也知道目前只能在他手下讨生活,不聽也不行,再說了,她還是困,還是乏,慢慢地,她的眼睛閉上了,又睡了過去。
寧铮一直留神觀察着奉九的動向,待奉九發出綿長輕微的鼻息,這才放心地把她往懷裏攏得更緊。
終于在第四天,奉九徹底不發燒了,老大夫又被請了來,細細診了脈,宣布奉九徹底好了,可以回奉天了。
不過,回去後還是要把心裏的煩心事兒放下,要不,郁結于心,長此以往對健康可是大有害處。寧铮聽了若有所思。
奉九的內衣早幹了,寧铮拿進來,要給奉九穿,奉九怒視他,寧铮只好塞進她被子裏讓她自己穿。對了,奉九一旦徹底清醒過來,就強烈要求寧铮自己蓋一床被子,寧铮當然只得從命,看着奉九恢複了後,一雙剪水雙瞳又開始顧盼生輝。
奉九生病期間,寧铮與她同榻而眠整整三天,心上人在懷的感覺讓人留戀,寧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還殘存着她那一身的水光溜滑,不免有點惋惜。
終于一大早,畢大同收拾了行李,和衛隊旅一起,護送主子駕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