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對面不相識

素來聽聞這茗品茶樓在京城數家茶樓中生意最是興隆,不想今日頭一回到此,見的竟是座無虛席,叫人連拼桌的機會都沒有。

張均枼站在門口掃視了一眼,到這兒來喝茶的人,多是平民百姓,但也不乏些穿金戴銀的貴族子弟。

許是因冬日裏寒冷的緣故,張均枼站在門口看着看着忽然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她便回頭正欲踏出門去,卻聞身後不遠處一聲極是熱情的說笑,“喲,這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呀,怎麽在門口站着,凍壞了吧,快進來坐會兒。”

這聲音離張均枼愈發近了,她思量了一番,想起方才談一鳳交代的,若是她不知會談大哥而直接回府,怕是到時他來此尋不到她又免不了焦急。

她回過身,首先入眼的是一個明豔動人的美婦人,與她已只離一步之遠。

怪不得這茗品茶樓的生意好,原來是藏着一個美若天仙的老板娘。

老板娘絲毫不避諱,過來拉起她的手便将她往裏頭帶去。

張均枼本能掙脫開她的手,老板娘愣住,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欸,老板娘這是稀客呀,”方才走過一處傳來一聲侃笑。

老板娘回過身,素手指着說話的那人,嬌媚一笑,出聲道:“油嘴滑舌。”

張均枼亦回首望了眼,原來就是個纨绔子弟,那浪.蕩公子見張均枼望着自己,便面露一絲形容不出的壞笑,對她招手道:“美人兒來小爺這邊坐會兒。”

以張均枼的這性子,自然是要剜他一眼,回過頭去不再看他,豈知那浪.蕩公子竟站起身朝她走來,言道:“還是個烈性子的。”

老板娘見他的手即将探上張均枼肩頭,忙對準他的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小姑娘未免嫩了些,等我忙完了這波,便過來陪你。”

浪.蕩公子這才乖乖回去坐下,只是臉上似乎仍是寫滿了不情願。

老板娘四下裏看了看,賠笑道:“今兒生意好,樓下都坐滿了,不過樓上還有間雅座。”

張均枼終于開口,冷冰冰的問道:“樓上清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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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淨,”老板娘笑意不減,“樓上那個廂房,最是清淨了。”

“那就好。”

老板娘招手喚來店小二,低聲道:“我方才見那個道士出去了,你上去看看,那兩個當官兒的走了沒。”

“欸。”

張均枼自然未聞,越過老板娘便走上了樓梯,店小二忙不疊跟上去,道:“诶,姑娘,這樓上的廂房裏怕是還有人,您稍等會兒,我上去瞧瞧。”

“不必了,”張均枼停步,“我只是過來等人的,随便尋個坐處便好了。”

說罷又走上去,方踏上最上一層木梯,店小二又問:“那姑娘你要喝點兒什麽?”

張均枼略顯不耐煩,回首睥睨,随口道:“冰糖雪梨。”

“好嘞!”店小二這才退去。

樓上僅有一間廂房,廂房的門大敞着,張均枼站在樓梯旁往裏頭看了眼,才見裏頭果真還有人坐着,一個是身着墨色常服的男子,背對她而坐,另一個穿着飛魚服,想必是錦衣衛,坐在右側。

只是那墨衣男子舉杯的手臂一直拄在半空,似乎是怔住了,桌子上也擺放了一鼎香爐,好生奇怪。

張均枼蓮步走近,站在墨衣男子身後,問道:“請問,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樓下沒座位了,”張均枼見他們二人皆不作答,便站至墨衣男子對面。

話音未落,那錦衣衛已緊緊握住桌上的繡春刀,淩厲清冷的目光中充滿了肅殺之氣。

“你們若是介意,我另尋它處便是了,”張均枼這便要離開。

那墨衣男子終于放下茶盞,看了那錦衣衛一眼,“牟斌。”

那喚作牟斌的錦衣衛收回手,墨衣男子擡頭望着張均枼,“姑娘坐吧。”

張均枼面露喜色,施了一禮方才坐下。

墨衣男子凝着張均枼,眼中滿是祈盼與不可置信,他以為适才陳純一所言淨是胡謅,不曾想過,她真的還活着。

宋時有言,“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京城這麽大,她張均枼偏偏又與他重逢了,此為有緣,可他就在她對面,她卻是不識,此為無緣。

天曉得他們二人之間,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

店小二送來冰糖雪梨,張均枼接過後又與墨衣男子笑了笑,而後垂首舀了一勺飲下,再擡起頭時終于忍不住問道他:“你為何總是看着我?”

墨衣男子道:“你頭上的玉笄,同我夫人的一摸一樣。”

張均枼玉手伸過頭頂,輕觸了玉笄,随即笑道:“這世上竟有這麽早巧的事?”

“敢問姑娘,”墨衣男子始終凝着她,目光一刻也不曾移開,“你這支玉笄,是從何處得來的。”

張均枼嬌笑,“這是心愛之人送的,不過這是他親手雕刻的,你夫人的那支,也是你親手雕刻的嗎?”

“是。”

“那你夫人一定很幸福,”張均枼笑意綿綿。

“我把她休了,”墨衣男子說話間似乎有幾分哽咽。

張均枼怔怔,“為何要休?”

“因為我傻,”張均枼所言字字皆如針般刺痛他的心。

張均枼垂首,提勺撥弄着冰糖雪梨,低語道:“我也是被夫君掃地出門的。”

墨衣男子劍眉緊蹙,“那你怨他麽?”

張均枼微微一愣,“我不怨他。”

“為什麽?”

張均枼放下勺子,擡眼嫣然一笑,“我都不記得他叫什麽,長了什麽模樣,如何怨他。”

“天底下那麽多癡男怨女,‘情’之一字,不知困了多少人,”她又道。

墨衣男子聽罷不禁自嘲。

張均枼看了眼牟斌,随意問起:“你們是錦衣衛嗎?”

墨衣男子颔首,頓了頓,“我是錦衣衛百戶。”

“真巧,我從前也認識一個百戶,只是我不知他叫什麽,他也不曾同我說過他的名字,”張均枼笑問:“你叫什麽?”

墨衣男子方要開口,卻聞門外一聲急喚,“枼兒!”

張均枼聞言當即站起身,向前兩步迎過去,亦喚道:“談大哥。”

談一鳳疾步走來拉住她的手,“怎的跑到樓上來了,叫我好找。”

“樓下沒座。”

談一鳳側首恍然見桌上擺着的香爐,又見朱佑樘與牟斌,不免一驚,忙收回手,望着朱佑樘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兩位都是錦衣衛,你在朝為官,當與他們結識。”

談一鳳許久才回過神,略微躬身與朱佑樘行了一禮,随即一聲不吭的将張均枼拉走。

“談大哥,你似乎認得他們?”

“不認得。”

他只是害怕,他們到底還是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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