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趙露暖出發已經好幾天了,睢峻當時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裏,委屈了一陣子,可時日久了,也就忘了委屈。
只是時不時地嘆息一聲。
小暖走的第一天,想她。
小暖走的第二天,想她想她。
睢峻為此寫了很多封信。
幾乎是一天三封,每每剛擱了筆,就又會想起,肚腹裏還有一籮筐話沒說。
但睢峻一封都沒有寄出去過,總是寫好了,便讓來福疊起來放進信封裏,仿佛寫信只是為了排解如隔三秋的苦澀,而并不是要別人看的。
睢峻也不是不想寄出去給趙露暖看,只是……不敢。
兩人在那樣的情形下分開,趙露暖身之都沒給他一句離別,睢峻的心至今仍然惴惴。
他也時刻關注着趙家的動向。
小暖不在,趙家他得替她看好了。
又三日後,趙鴻毅身着齊全官服,主動進宮。
其夫人傅輕靈及長子趙泉陪侍在側,面色嚴肅,守門的宮人慣會看臉色,一看這模樣,便知這位要商談的不會是小事,也就顧不得親子女眷須得在外等候的規矩,忙弓腰将人請進去。
睢峻得了信,忙跟着追過去,卻是被攔在門外。
那位小公公為難地眨一眨眼,撇撇嘴指着裏邊兒道:“萬歲爺專程讓小的在這兒候着您呢,剛才趙将軍他們一家進去了,爺,現在誰都能進,就是您不讓進。”
皇帝在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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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峻臉色微沉。
殿內,趙鴻毅确實是有大事要說。
他思考了幾天,終于回過神來,原來所謂的至交好友,卻是一直在騙他,如今趙家越來越式微,恐怕也少不了這樣的原因。
若不是那日傅輕靈說出要與他和離的意思,給他當頭一棒,趙鴻毅還不會清醒過來。
他今日進宮來,就是為了坦白的。
将一切都招供,主動向皇帝坦誠所有。
趙鴻毅不愧為官幾十載,就算平日二乍馬虎了些,這點輕重,到了緊要關頭還是拎得清的。
不過,他還是存了幾分天真心思。
他想着,自己坦白說出來,将自己描繪成一個受害人,便能免去皇帝的怒火,趙家很快又能回到之前的輝煌。
這個心思,他放在心裏,沒跟人說,是因為心虛,怕遭到否決。
這幾天,他這一個夫人,一個長子,看管他就如看管囚犯一般,趙鴻毅也不再像之前大大咧咧,開始窩藏些小心思,免得說出來又倍受打擊。
他可不是能經得起反駁的人。
皇帝聽後,果然欣慰點頭,眼角紋路都彎了出來,對着趙鴻毅好一通誇贊,直把他誇得有些飄飄然。
然後話鋒一轉,皇帝說道:“看來趙愛卿對朕還是頗有微詞,既然如此,不如到蜀南地區先冷靜一段時間。”
這就是明擺着貶谪的意思了。
傅輕靈和趙泉垂着首,面色有幾分暗沉,但也沒有別的反應。
趙鴻毅卻是懵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從順從的五體投地跪姿,變得脊背挺直了起來。
他嘴唇顫抖,冒着大不違盯着皇帝的臉,顫聲直嚷:“臣是冤枉的,臣不服,臣不服!”
趙家家業,在他手裏毀了,這如何得行!
他沒忘記,他只是個庶子!
趙鴻毅連連搖頭,不願接受這種結果,趙泉覺得事态不對,忙蹲下身挪過來阻攔他道:“父親!我們不是已在家中商讨過?這種情形也設想過!”
暖兒的叮咛仍在耳邊,遠離朝堂,如今遭到這貶谪的下場,趙泉雖覺難受,卻也并不意外,他沒想到,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竟會先行承受不住,在大殿上失态。
“走開!走開!”趙鴻毅推搡着趙泉,仿佛阻攔着自己的兒子是真正的仇人。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門扉響了一聲,太子殿下推門進來,身後墜着個哭天搶地的小太監:“奴攔不住!”
這是妹妹心儀之人,趙泉咬了咬腮幫,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父親如此醜态,于是手上力氣加大,幾乎是掐着趙鴻毅要把他拽起來。
睢峻卻看不出如何嫌棄,十分關切地單膝跪下來,攬住趙大人的脊背:“這是何故?”
全程皇帝只是作壁上觀,眼中甚至有着看戲般的笑意,直到太子進來,才變了變臉色。
哪知,趙鴻毅見了睢峻,不僅沒收斂,反而更加癡狂,雙眼灼亮,指着睢峻道:“我兒,我兒生下來就有批字,今後是有做太子妃的命的!我趙鴻毅,絕不會去什麽鄉下當個老鄉吏!我是要做國丈的!”
睢峻臉色刷的一沉。
他立刻擡手,捂住了趙鴻毅的嘴。
世界清靜了。
他轉頭看向父皇,眼中寫滿幾個大字——
給兒臣個面子,就當剛剛無事發生。
皇帝眼神莫測。
睢峻不願意再耽擱跟皇帝對眼神暗號下去了,和趙泉一起,攙扶着被牢牢捂住嘴的趙鴻毅往外走了出去,交給一個內侍。
這期間,趙泉對着自己父親又是掐穴位又是劈後頸,總算讓他老實了些,疼得無力發聲,被內侍老老實實地帶了下去。
傅輕靈自然跟着去了,只留下睢峻和趙泉這對曾經的君臣。
趙泉曾在睢峻手底下供職,自然知道這位太子厭惡什麽,他心中覺得羞恥,繃住了臉色,拱手道:“家父......”
“不必多說。”睢峻像是看透了他內心似的,轉而憂心道,“孤只擔心,趙大人方才為何這樣說?趙大人的失态,可千萬不要影響了我跟小暖的姻緣!”
趙泉:“......”
您在想這個?
睢峻想來想去十分着急,甩袖道:“孤去看看趙大人。”
睢峻一雙眼如冰雪般清透,趙鴻毅這點老官僚的毛病,他一眼都不用多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若是旁人如此,睢峻一個側眼都不會多給,可是是趙大人如此,睢峻看在眼中,心裏就多轉了一道彎。
你瘋歸瘋,鬧歸鬧,別拿孤和小暖的姻緣開玩笑。
睢峻即刻去見了趙鴻毅。
已經有醫師下了診斷,原來趙鴻毅如此失态,是因為進大殿之前,服下了不幹淨的茶水,以至于格外亢奮,極易作出唐突之事。
而這茶水,正是方才在殿上,趙鴻毅指天發誓不會再有來往的那反叛分子加的料。
也就是說,在他上大殿向皇帝悔改之前,趙鴻毅還與那人有接觸。
那人到底給了他什麽好處?竟讓他如此着迷?
不用想也知道,無非是在家裏趙鴻毅無法得到的罷了,美人,放縱,玩樂。
傅輕靈站在遠遠的桌邊,背對着床,一眼都不曾看過趙鴻毅,臉上寫着深深的失望。
睢峻向傅輕靈打過招呼,坐到床邊,沉聲問:“趙将軍,您說小暖的批字,是怎麽回事?”
趙鴻毅臉上有着糾結掙紮的表情,顯然是用理智在險險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多說,可藥性還殘留了一些在體內,讓他繼續口無遮攔。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家暖兒,生下來便是要當太子妃的,我将她嬌寵養大,就是為了日後讓她當皇後的!她有這個命!所以、所以我請你到趙府開講學,所以我送她進宮當伴讀,都是為了,為了讓她順利當上太子妃!我就是未來國丈!”
傅輕靈面色難堪地捂住臉。
趙露暖是她唯一一個女兒,她怎麽也沒想到當初請來說吉利話的那個僧人會說出如此批字,而趙鴻毅也信以為真,趙露暖生下來便在趙家人中背負了這樣一個秘密的、巨大的使命,而自己一無所知。
趙家上下,都不與她親近,在趙鴻毅的有意為之下,趙露暖逐漸長成放縱、為所欲為的樣子。
這就是這個人物的故事邏輯線。
直到趙露暖穿書,改變了這個人物為止。
睢峻聽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一句句“我讓她接近你,就是為了以後當太子妃”。
難道,一切的美好都不是偶然的巧合?
難道,趙露暖試圖接近他,就是為了這個妃位?
這就是趙鴻毅試圖傳達給自己的信息?
睢峻木着臉,緩緩擡頭,盯着他,眨了眨眼。
“你騙孤。”
睢峻說完,便起身離開。
他穿過回廊,穿過假山,穿過花園和小道,回到自己最為熟悉的書桌旁,對自己喃喃,仿佛确認:“小暖喜歡孤......小暖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我看你在想屁吃!
(……對不起,文雅如太子是不會說這種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