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驚吓

在沈妱的認知裏,當今皇帝年已四十,二十歲的端王殿下跟皇上雖非同母所出,卻是皇上最疼愛的弟弟,這些年恩寵始終不衰,加上他本就身份尊貴,此番駕臨廬陵,該有極大的儀仗才對。

托着姨父是布政使的方便,愛瞧熱鬧的沈妱并沒錯過迎接端王入城的盛典。

不過和所有人的預計不同,這場隆重的典禮迎來的只有兩人兩騎外加一輛馬車的簡單隊伍——

聞名天下的端王殿下騎着匹黑色駿馬,在杏花細雨中怡然駐足。旁邊的棗紅烈馬上是他的貼身随從,車裏則是一位滿頭華發、年過六十的老人,除了那趕車的小厮和伺候老先生的兩位書童外別無旁人,更沒有長史、儀衛、大使等随行的人。

這樣的出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沈妱此時穿着穿着書院的冠服混在迎接的隊伍裏,不可免俗的跟着衆人偷偷觀察端王儀态形容。

英氣、端貴,隐然帶着沙場戰将的勇武之氣,不過身處這如煙的杏花春雨裏,倒是沒有傳說中那麽冷厲。這是沈妱對端王徐琰的第一印象。

一衆官員雖然大感意外,卻還是滿面恭敬笑容,簇擁着徐琰入城。

到得廬陵城最負盛名的酒樓時,蔣文英便以接風洗塵為名,邀請端王移駕其中,被徐琰拒絕了。

非但這場宴會落空,就連蔣文英費盡心思挑選出來的一處宅院都被斷然拒絕,端王殿下只丢下一句“後日午時廬陵書院議事”的吩咐,便帶着随從孑然離去。

一衆官員被晾在原地面面相觑。

廬陵城繁華富庶,并非沒有接待過皇親顯貴。四年前皇帝南巡時接過駕,那時候的排場至今為人傳頌,後來太子殿下、魏王殿下也曾以巡撫的身份來此巡視安民,彼時官員們接風洗塵、安排宅邸,那可都是合樂融融的場景。

誰知道這位端王殿下一來,竟是這般冷冰冰的疏離态度,仿佛廬陵的官員得罪過他一樣。

蔣文英沒辦法,只好就地叫衆人散了。

沈妱興沖沖的來湊熱鬧,最終卻撲了個空,有點興致缺缺,跟着沈平往回走的時候她也低頭不語。

倒是沈平若有所思,在進了沈府的大門後,自言自語的嘆道:“端王殿下帶兵打仗時神出鬼沒,這記下馬威也給得有意思啊。”

Advertisement

下馬威?沈妱疑惑。

雖說端王殿下拒絕宴會和府邸有點不近人情,但這算得上是下馬威嗎?

瞧一瞧飄然走進書房的父親,沈妱覺得腦子似乎又不夠用了。

且不論武川的一衆官員們如何揣測琢磨端王殿下的态度,這兩天裏的廬陵城卻是熱鬧了起來。

一場細雨洗淨微塵,更增春光,就連街邊的柳絲都比平時更顯碧綠,引得燕兒低繞,鳥雀環栖。泰寧、真定兩省的布政使和學政大人得到消息,次日傍晚時就趕來了廬陵,随後陸陸續續有受邀前來的藏書名家、文壇領袖入城,一時間廬陵城的各處客棧裏人滿為患。

到得約定之期,廬陵書院熱鬧空前。

廬陵書院傳承數百年,就建在東城的僻靜之處,因為其中出了許多有身份名望的高官,一年年擴建下來,那氣派和文風雅氣連各個衙署都比不上。

書院占地頗廣、裏面寬敞,又有不少學子能幫着整理圖籍,這回征書便選了書院為中心,地點就設在東側小院的靜照閣裏。

這院子裏一棵老槐葳蕤繁茂,底下的描漆架子上擺了一溜矮松盆栽,兩株長了百十年的大榆樹掩蓋着三層的小閣樓,陰翳清涼。

正廳的門敞開,裏面擺滿了桌椅,上面茶水果點、瓷瓶花枝俱備,清幽香氣撲鼻。座中三省的藏書名家齊聚,從年逾古稀的老者到英姿勃發的青年,從書香門第到鹽商富室,濟濟一堂。

上首以端王殿下為尊,其下是三省的布政使、學政,再次是各州府的官員。

端王殿下總理征書的消息已經傳開,他也不繞彎子,将聖上的囑托和期望說了一遍,希望在座的官員們能盡心盡力,藏書家們能踴躍獻書。

後面就是官員們表态了,這些人大多是以科舉進的仕途,當着端王的面又不敢怠慢,一番表态又無趣又冗長。

沈妱坐在角落裏聽了一陣,到後面的時候覺得無趣,便偷偷的溜出了靜照閣。

靜照閣的附近都是學堂學舍,往東邊走一陣則是精心布置的園林,這時節裏桃李杏花次第開落,蜂環蝶繞、曲橋流水,春景醉人。

沈妱平時就愛犯困打盹兒,這會兒午後天氣變熱,更容易覺得倦懶。于是一路賞春慢行,到陰翳處逗了逗書院裏養着的小白狐貍,便抱着它到慣去的涼亭打盹去了。

美美的偷了個懶兒,沈妱半夢半醒之間眯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眼前多了個人。

那個人似乎還正在看他!

那種朦胧中被人盯着的感覺實在吓人,沈妱驚了一跳,殘餘的瞌睡盡數飛散,她抱着白狐貍霍然坐起身,意識回籠時也徹底的看清了眼前的人——

幾株圍攏在一處的紫玉蘭婷婷綻放,端王殿下穿一身墨色織金的滾邊長衫,雙手負在身後,站在離她四五步遠的地方,正在看她。

或者說,正在看她懷裏的狐貍。

沈妱大驚。

這個涼亭因為離學舍遠,道路又彎繞隐蔽,平常少有人至,所以沈妱才敢放心的在這裏打盹兒,可是這位本該被衆官圍坐着的端王殿下是怎麽來的?

沈她這會兒雖然穿着書院學子的衣衫,卻并未刻意遮掩自身體态,十四歲的姑娘身段兒漸漸顯露,該突該翹的也都有了苗頭。加上她本就生得美貌,一身青白交織的衣裳,冠帽摘下後有幾縷頭發垂在耳邊,嬌美的姑娘抱着柔軟的白狐貍在樹蔭下小憩,落在人眼中,實在安逸美妙得緊。

沈妱當然不曉得這情況,呆坐了片刻,急劇的心跳平複了許多。

她的頭腦也清醒起來,覺得有點窘迫,連忙将狐貍放在旁邊,起身作揖道:“草民見過端王殿下。”

“你認識本王?”

“端王殿下總理征書,廬陵城中誰人不知,那日殿下入城,草民曾遠遠見過。”

——沈妱并不想透露她仗着姨父和父親的方便混在藏書家堆裏的事情,也說不出什麽“殿下龍鳳之姿”的恭維話,也只能這樣胡扯。

誰知道端王并不放過,“難道不是剛才在靜照閣?”

沈妱訝然擡頭,卻并沒在那張冷硬的臉上探尋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想來端王殿下能統領千軍萬馬,眼光之毒辣自非常人可比,沈妱自知女兒家穿着書院服裝時與少年不同,徐琰能在人堆裏注意到她,也不是什麽怪事。她不好否認,只得低了頭,不再說話。

對面徐琰站了片刻,大抵覺得無趣,又轉身走了。

沈妱瞧着那身影消失在枝葉掩映之後,如蒙大赦。

這位端王殿下不愧戰神之稱,雖然姿容英挺并非那等兇神惡煞的容貌,但渾身上下的那股壓迫力卻非常人可比,也難怪那天他簡簡單單一句話,竟能叫蔣文英語含戰兢。

聽說他如今也才二十歲,怎麽就能練出這等氣勢呢?

沈妱也見過秦愈的父親秦雄,那位爺是都指揮使,也是上百次戰役裏歷練出來的硬漢,如今四十多歲的年紀,那身勇武剛猛之氣叫人印象深刻。

跟他一比,這位年輕的王爺在氣勢上似乎也并不遜色多少?

回身将小狐貍抱在懷裏,沈妱瞧着周圍沒人了,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便抱着狐貍往回走。

今天的事情實在意外,尤其她睡意朦胧之間感覺到有人看她的時候,那種驚吓真是叫人心有餘悸,現在回想的時候心跳都能快上幾分。

沈妱難免埋怨徐琰的突然出現,抱着小狐貍毛茸茸的身子,低頭對着小狐貍自言自語道:“什麽身份尊貴、威名赫赫的王爺,居然會偷窺別人睡覺,把人吓醒了還沒半點歉意,還不如尋常人家的孩子懂事,真是丢皇室的臉!對吧,小白?”

小狐貍烏黑發亮的眼睛對着她,聽不懂沈妱的抱怨,自然也沒法回答。

不過它通人性,曉得這會兒沈妱心裏不痛快,便擡起爪子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沈妱平日裏最喜歡這只小狐貍,被它安慰得心情好了不少,吐槽完後撇了撇嘴,撫着它的毛玩。

走了兩步擡頭,猛然瞧見一角墨色織金長衫,那花樣紋飾實在印象深刻,沈妱登時魂飛魄散。

端……端……端王殿下!

看清了那張面無表情的冷硬臉龐後,沈妱覺得腿都有些發軟了。

很顯然,剛才的那幾句話沒有逃過他的耳朵!

沈妱并不是什麽膽氣狀如牛的姑娘,穿越到這個世界裏,自然也曉得基本的規矩。端王爺是什麽人?那可是天子親弟、當朝親王,渾身閃着金光的皇室!跟她一介布衣百姓相比,身份天壤地別,那是能輕易吐槽的嗎?

何況端王骁勇善戰,素有冷厲嗜殺之名,當面撞破自己被人這般說,怎會不生氣?哪怕不會牽扯到身家性命這等大事,但只要他介意,随随便便來點懲罰,她承受得住嗎?

沈妱心裏哀嚎一聲,手臂一緊,勒得小狐貍輕聲痛呼,連忙放它下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