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嬌女
抛開端王這個讓人頭疼的話題,沈妱還是很開心的。
她穿越來的這個時候雕版印刷也才出現沒多久,更別說彩色套版的了,沈妱這次嘗試也是首創。雖然技術所限,這回她只能在黑字之外用朱藍二色來印朱欄和批注,相對于後世精美的裝幀十分遜色,但在這個環境下做到如此已屬難得。
至少在秦愈和董叔謹看來,沈妱的這個方法可以算開一代先河了。
沈家刻書之所以能在廬陵有名氣,除了沈平選的底本好、校勘的書籍質量頗高之外,也是因為沈家的書雕刻精美、字體端莊,所用的紙張也十分考究,一紙一字莫不追求完美,一頁頁翻過去,賞心悅目。
秦愈跟董叔謹捧着看了半天,愛不釋手,薛凝雖然沒說什麽,但是翻看之間,臉上也有豔羨。
董叔謹素來愛跟沈妱鬧騰,看完後一把抱在懷裏,一副霸王模樣,“阿妱,這書歸我了啊!”
“這書刻印起來辛苦,沈夫子都還沒看,你倒先搶走!”秦愈不滿。
“阿妱你不可能只印這一本吧?不然多浪費雕版。”
董叔謹畢竟出生在鹽商之家,在生意成本盈虧的事上格外敏感,曉得這本書耗費不小,沈妱不可能只印一本就将雕版棄之不用,便将書緊抱着不放。
沈妱無奈,只好笑道:“叔謹算計東西的時候腦袋可真是靈透,這書我印的不算太少,送你一本也沒什麽。益之兄這裏我也備了一本,”又轉頭淡聲問薛凝,“薛姑娘若是喜歡,我也送一本如何?”
——不同于薛凝對男子的“公子”稱呼,沈妱因為從小被沈平帶着各處逛,在書院裏待得久了,自然不好對所有人都公子公子的叫,便和書院裏其他學子一樣,親近者以字號相稱。因秦愈比她年長兩歲,便加了個“兄”字。
至于薛凝,雖然對這精美的書十分感興趣,卻還不至于迷了心竅。
她和沈妱性情素來不和,互相沒少冷嘲熱諷,平常若不是為了和秦愈多接觸,她才不樂意來沈妱家裏。這會兒見沈妱在秦愈面前出風頭,薛凝更是不願捧場,只扭頭道:“不用。”
沈妱原也沒打算送給她,如此正好。
秦愈等人告辭的時候,沈妱便安排人将董家預定刻印的那套書裝好,派人跟着董叔謹好生送過去。
已經送出去了兩本套版書,剩下的那幾份自然不能拖太久了。當晚沈妱拿早就備好的錦盒将書裝好,一部分送到沈平那裏,由他贈給友人,她這裏也留了幾套,是要親自送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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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沈妱梳洗打扮,準備前往蔣家。
柔白如梨花的交領織錦半袖下是一襲水色百褶裙,豆綠的宮縧上系一枚精巧的玉佩,她只挑了一支珠釵,又摘了新鮮盛開的海棠別在發間,巧笑嫣然。
沈夫人來到玲珑山館的時候,見了她這身裝束,着實歡喜。
嬌美的寶貝女兒身姿玲珑,平常穿着書院學子的冠服時還沒覺得怎樣,換上女兒裝束時經那羅紗朱釵點綴,臉上敷了薄薄的一層細粉,朱唇麗面,十四歲的姑娘已經有了些嬌媚的味道。
掃一眼空空蕩蕩的耳垂,沈夫人不由一笑道:“石榴哪去了,怎麽又忘記給你戴耳珰?還有手上的碧玉镯子呢?”
“是女兒覺得累贅特意摘了的,娘你別怪石榴。”沈妱怕沈夫人怨怪石榴,不免湊過去貼在她胸前撒嬌。
沈夫人将她摟在懷裏,溫言道:“平常穿着書院的衣裳各處奔波,難得這樣清閑,怎能不好好打扮呢?過來。”
她從梳妝匣裏取了一副珍珠耳珰,又将一只通透的玉镯子給沈妱戴上,“這是你姨媽專門請匠人做的,可不許辜負了。”
“女兒曉得,姨媽待我好嘛。等姨媽的生辰到了,我好好送她件禮物。”
“你有這份心就很好。”沈夫人拉着沈妱的手左右端詳了一陣,真是越看越愛,心裏甚至隐隐覺得,若把這麽個嬌美可人的心肝嫁出去,恐怕她得心疼死。
還是招婿的好,女兒時時在身邊,就不必怕她到了婆家受委屈了。
想到這個,沈夫人眼底驀然浮起一絲霧氣。
這孩子小的時候被家裏衆人寵着,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掌心怕摔,養得最是嬌氣,自打八年前她兄長失蹤,雖然還是爹疼娘愛,她那嬌氣卻漸漸的少了。
這樣的變化叫沈夫人十分心酸——還是該早日找個可心的姑爺,好生疼她寵她,把那點嬌氣養回來才是。
要不然,真是讓人心疼。
出了玲珑山館,外面已經備好了小馬車,母女倆同坐在裏面,後頭跟了沈夫人身邊伺候的兩個人和常跟着沈妱出門的石楠。
從沈家到布政使蔣文英家裏不算太遠,經過靠近留園那條巷子的時候,沈妱掀起車簾子往外瞧,果然見那裏停了頂大轎,恐怕是想要去端王那裏拜訪的。
留園門口冷清荒蕪了多年,這會兒再次熱鬧了起來,就連那薔薇都開得格外奪目。
誰知道母女倆行到中途,馬車忽然一頓,沈妱詫異掀簾,就見父親沈平正在前面,道:“阿妱,端王殿下召你到書院去,快跟我走。”
“哦。”沈妱還在感慨,随口應了聲,下了車騎在馬背時忽然一個激靈——
剛才父親是說……端王殿下召她?
沈妱心裏很沒底。
她和端王并不熟悉,哪怕那天在書院裏小憩時碰見,她也不曾自爆家門,端王殿下也未必知道她是誰,可如今端王點名召她?沈妱偏頭問沈平,“爹,你知道端王為何召我嗎?”
“端王剛才駕臨靜照閣,我去的時候他在跟你姨父說話,只吩咐我把你叫來,卻沒說原因。”沈平安慰道:“我瞧他興致不錯,應該不會是什麽壞事。”
“那姨父有沒有說什麽呢?”沈妱不死心。
“端王跟前,你姨父可不敢随意多嘴。不過我問過外頭的人,他們說起過咱們的書肆。”
“沈家書肆名氣大,征書的時候提起這個也沒什麽奇怪的。”沈妱細細想了想,端王殿下會注意沈家不算奇怪,可是專程召她過去……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沈妱心寬,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安安穩穩的騎馬到了書院,随沈平步入靜照閣。
閣內蔣文英正陪着端王閑坐,旁邊還有學政大人薛萬榮。
父女倆入內行禮,待端王說了聲“免禮”,蔣文英雖沒說話,卻以目示意父女倆在下首坐着,又叫人奉上茶水。
端王徐琰的目光落在沈妱身上,駐留了片刻,突兀問道:“沈姑娘今日倒沒穿書院冠服?”
沈平護女心切,雖然知道端王應當沒什麽惡意,還是要出頭頂着,起身拱手道:“回禀殿下,小女今日有事外出,剛才應急召而來,未來得及換上書院冠服,若是唐突了殿下,還望恕罪。”
“沈先生客氣。”徐琰伸手示意他坐回去,又向沈妱道:“套印書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原來是為了套印書啊!沈妱微微懸着的心放了下來,起身道:“回禀殿下,正是民女。”
“印得很精致,先前宮廷中也曾有人試過,只是印出來效果欠佳。沈姑娘有妙招?”
“殿下過譽了。”沈妱微微一笑,才不打算把獨家秘技輕易告訴他,反倒存了點勾起他好奇的心思,只謙虛笑道:“倒也沒有妙招,只是沈家刻書向來講求精良,選紙、着墨、雕版都十分用心,但凡這些做好了,按尋常的印刷之術做出來便可。”
這事說起來容易,真個執行起來卻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徐琰不由一笑,颔首道:“沈姑娘有這等才華,不枉沈先生苦心栽培。”
他沙場征戰慣了,渾身有種冷硬剛厲的氣質,所以叫人不自覺的敬畏,不敢輕慢。這一笑之間洞悉沈妱心事,容色輕松坦蕩,帶着幾分親近的語氣,便如猛虎細嗅薔薇時乍現的溫柔,加上眉目英挺俊朗,沈妱的目光不由黏了片刻,這才慌忙收回。
“殿下謬贊了。”父女倆齊聲。
徐琰便道:“沈先生若不介意,能否擇日帶本王去書肆走走?本王倒是很好奇。”
“殿下若能前來,自是蓬荜生輝。”沈平笑着擡頭,态度端方有禮,“留園與書肆不遠,殿下若得空,随時派人來說一聲,沈家自當掃徑相候。”他說的恭敬客氣,身份之別橫亘,便生了疏離之感。
徐琰便也按下話頭,點了點頭,依舊跟蔣文英說話去了。
剩下個沈妱站在那裏,有點摸不着頭腦。
特特的吩咐沈平把她叫過來,就只為了問這麽一兩句話?端王殿下這也太能折騰人了!
她暗暗腹诽,覺得腳邊一動,低頭看時,就見那只小白狐貍不知什麽時候跑來了,正趴在她腳邊,揪她的裙角玩。沈妱心裏一軟,不敢明目張膽的拿手去逗它,只輕輕挪動着腳,逗小狐貍玩兒。
忽聽旁邊沈平一聲低咳,她連忙端出恭敬的态度擡頭,目光一掃,就見端王正盯着她……腳邊的狐貍。
沈妱一陣心虛,再不敢出小差,恭敬的聽他們商議。
不過上首幾位說的也不是閑話,沈妱聽了幾句,倒也有點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