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掌掴

秦雄是武将出身,年輕時征戰沙場,如今主持一方軍務,剛猛勇武之外又添了穩重歷練,那張臉向來都是沉着沒什麽笑容的。 他的書房裏除了些兵書和為政之論外,并沒多少文氣,反倒是将一把百十斤重的金錯刀供在大案上,甚有氣勢。

秦愈的兄長秦聡如今是秦雄手下的得利幹将,他剛好說完了事情出來,兄弟倆打個照面,秦愈一個請求的眼神飛過去,秦聡心領神會,幫他掩好了門。

“回來了?”秦雄正在收拾案上的卷宗,漫不經心的道。

“父親。”秦愈雖然行事溫潤謙和,卻非溫吞的性子,一聲問候之後便筆直的跪在地上,仰頭看着秦雄,後背挺直如松。見秦雄将目光投過來,秦愈便一扣及地,朗聲道:“孩兒喜歡沈家的阿妱,想請父親做主,為兒子求娶。”

“沈妱?”秦雄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畢竟是蔣文英的侄女、秦愈的好友,耳邊少說也聽過幾十次了。

他皺了皺眉,“沈家就那個獨女,沈平必定要招婿叫她守家業,求娶不來。”

“孩兒願意招婿!”

秦雄手中動作一滞,擡頭看向秦愈,“什麽?”

“孩兒喜歡阿妱,想娶她為妻。父母跟前有兄長打理,孩兒願時常前去沈家,但求得阿妱為妻。”

“胡鬧!”重重的一掌擊在案上,秦雄看着心愛的幼子,怒不可遏。他一身勇武之氣不是玩的,這一怒之下氣勢淩人,要不是那長案結實,怕是要登時化為粉末了。饒是如此,案頭的文書卷宗也在這一拍之下震動滑落。

秦愈依舊挺直的跪着,臉上殊無懼色,目光卻是格外堅決,分毫不退。

父子倆對峙了片刻,秦雄沒能在氣勢上瞬間壓制住他,瞧他一副不管不顧、鐵了心的模樣,心中更怒,斥道:“你母親已經在跟寧遠侯府來往,年底我會派人去提親,沈家的事情你想都別想!”

“孩兒心意堅決,非沈妱不娶!”秦愈的聲音并不高,卻一字字吐得格外清楚,直撞入秦雄耳中。

“胡鬧,你這是油蒙了心了!”秦雄咬牙。

以前秦愈執意從文,三天兩頭的往沈家跑,秦雄礙着老丈人的囑咐也就沒攔着,誰知道如今竟還生出了招婿的心思?

那沈家算是什麽?不過一介布衣百姓罷了,娶了沈妱能有什麽用處!又哪裏配得上“武狀元府的文曲星”了?別說沈妱,就是那蔣文英的親閨女蔣蓁來了,秦雄都未必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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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秦雄鷹一樣的眼睛微微眯起,秦愈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跟蔣家沾邊的人!

他繞過長案幾步跨到秦愈跟前,兩道滿是怒意的目光重重壓在他身上——

“你再說一遍!”

“孩兒心意堅決,非沈妱不娶!”擲地有聲。

铿然一聲,秦雄拔出挂在旁邊紫檀架上的金刀,将刀背重重壓在秦愈肩上。

這是父子間慣用的方式,表明此時他已氣怒之極。誰知秦愈并沒向往常那樣有半點讓步,反而挺身,将那金刀扛起了半分。

秦雄怒極握拳,揚聲道:“家法!”他是武将出身,從來不喜費唇舌說道理,每隔一陣子總要請一次家法。尤其這回秦愈竟然生出這樣荒誕不經的念頭,還如此執拗,秦雄氣怒之下更是不願多說,只想罰到他求饒低頭。

外頭的管事一聽,面色不由變了。

這位二公子瞧着溫潤,脾氣卻意外的執拗堅毅,但凡他決定并開口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秦雄請家法,十次裏有七次都是為了他。

管事不敢違拗吩咐,連忙派人去安排,又悄聲叫一個小厮把話遞往內院。

秦夫人帶着秦聡趕過來的時候,秦愈已經被人按在長凳上,面朝那把金錯刀,秦雄一板子重重打下去,衣衫瞬時撕裂。她心痛之下登時哭出聲來,搶過去護在秦愈跟前。

沈妱當然不會知道秦家的雞飛狗跳,雖然當晚輾轉難眠了許久,第二天的時候就又恢複正常了。沈平那裏忙着去拜訪些藏書名家,沈妱跟着他四處走,全身心沉浸在書樓中,倒把這事兒抛之腦後。

這些日子董叔謹也不時的來書肆裏,卻從沒見到秦愈的身影,沈妱随口問了問,董叔謹說是秦雄将他關在家裏讀書,也就沒放在心上。

廬陵的幾位藏家很快就訪完了,從五月裏開始,沈平就要往隔壁的州縣去。

這一趟要去不少地方,算下來得有兩月的時間,沈妱想着有段日子要見不到蔣蓁了,便約了她出門,往珠市去逛逛,順道喝茶說話散散心。

珠市是廬陵城的姑娘們最愛去的地方,五裏長街兩側皆是鱗次栉比的樓閣商鋪,從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到筆墨紙硯、畫扇香囊一應俱全,亦有茶樓點心鋪,裏面的東西全都是上乘的。

蔣家雖然有專門的衣裳首飾供應,但上街逛着挑東西卻比坐等人送過來別有意趣,因此蔣蓁格外高興,在幾位丫鬟婆子的環侍之下拉着沈妱逛得興致盎然,自然也選了好些有趣的東西,還不時的給沈妱出謀劃策。

“阿妱你瞧那件繡梅花的浣花錦比甲,配上旁邊的竹葉白紗裙,你穿着必定好看!”

“這個……”沈妱目光落在那紗裙上,猶豫。

紗裙自然是好的,可這趟出門要拜訪許多藏家,若是穿得太招人眼了,畢竟不大方便。

蔣蓁似能猜透她的心思,便道:“猶豫什麽,等你回來也能穿啊!”

“唔,好。”

不一會兒,蔣蓁就又發現了好看的,“阿妱你瞧那淺金桃紅的披帛……”

“還有那象牙色的百褶裙……”

沈妱對蔣蓁這般鳥兒出籠的心情很是無奈,不過蔣蓁的眼光确實很不錯,幫她挑的衣衫都很漂亮。那件象牙色的百褶裙确實很精致,沈妱剛要讓店裏的夥計拿過來,突然有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沖過去,将那件裙子劈手奪過去。

這丫鬟面生,沈妱往她附近一瞧,居然見着了秦霓和秦霏姐妹倆。

秦霓自打定了親事後就極少出門,難得在這裏碰見,臉色卻隐約難看。她旁邊的秦霏更是一臉怨憤的盯着沈妱,像是要把她撕成八瓣兒似的。

沈妱可不想被她們壞了心情,嗤笑一聲,拉着蔣蓁往隔壁的書肆裏去了。

這家書肆的掌櫃和沈家走得挺近,見着沈妱便熱情的上來招呼,“沈姑娘來啦,上次沈先生要的那套《從嘉先生文集》已經出來了,姑娘可要掌掌眼?”

“那就勞煩溫掌櫃了。”沈妱笑嘻嘻的招呼,和蔣蓁坐在桌邊休息。

誰知道一轉眼,就見秦霏又陰魂不散的站在了門口。她的身邊除了一名貼身丫鬟外并沒旁人,一雙眼睛銅鈴般瞪着,滿滿的怨恨。

沈妱和蔣蓁對視一眼,均是莫名所以,那頭秦霏似乎是專門沖着沈妱來的,幾步走上前來,脫口就道:“沈妱,你這個賤人!”

“秦霏!”沈妱兩番被挑釁,哪能不生怒,霍然站起身來。

秦霏半點不讓,往前半步,噼裏啪啦便丢了一堆話出來,“沈家沒有兒子,你沈妱沒人要了,就使勁把主意往我二哥那裏打是不是?我二哥心腸軟,以前被你騙得團團轉也就罷了,這回你又灌了什麽*湯,竟讓他那樣頂撞父親!”她的眼圈竟然紅了,“害苦我了我二哥,對你有什麽好處!枉費人人都稱你爹一聲‘先生’,誰知道也是一樣的不要臉!一樣的龌龊卑鄙……”

“啪!”

沈妱的手掌重重落在秦霏臉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話語。

書肆裏本就清靜,這一聲格外響亮,也格外突兀。

非但秦霏驚怒交加,就連蔣蓁都一臉震驚的看向了沈妱。秦霏出言不遜固然可惡,可她畢竟是秦雄的女兒,沈妱這樣不管不顧的打她,委實有些沖動了。

沈妱原本也只是生氣秦霏的出口成髒,按壓着情緒,待她提起沈平時卻再也忍不住,急怒之下腦子裏也有些發熱,巴掌揮出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微微的心虛轉瞬即逝,沈妱目光含火,也憤然盯着秦霏。

秦霏已然哭了出來,“你竟敢打我!”

“怎麽回事!”秦霏的身後,秦霓已經帶着一群丫鬟婆子跟了上來,見着妹妹臉上還留着泛紅的指印,登時大怒,斥道:“沈妱你好大的膽子!”她是秦雄的嫡女,又年長幾歲,氣勢自非秦霏可比。

蔣蓁自知這事兒鬧得不小,擔心沈妱在身份上吃虧,當即跨步上前,道:“是秦霏出言不遜在先!”

“那也只是出言不遜,沈妱算什麽東西,怎能打她。”

“秦霏無緣無故侮辱家父,難道我該放任她如此?還是該等秦大姑娘出現,制止她的惡毒言語?”沈妱眉目一挑,直視秦霓。

她并不是不知道這對姐妹之間的龃龉。剛才秦霓出現的時機也太蹊跷了,不前不後,恰恰在秦霏挨了那一巴掌之後出現,而秦霏剛才情緒激動,出口即罵,顯然是已受過挑唆。如此一想,秦霓的居心委實惡毒,沈妱瞧不上這等手段,語氣中便帶了冷嘲。

秦霓不會沒聽出沈妱的冷嘲,臉上神色卻是半點不變,只是淡淡道:“她也只是言語有失,你卻是出手打人,怎麽這就是沈家的家教嗎?”

沈妱半分不讓,“無緣無故出口成髒,這也是秦家的家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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