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傷

這是一座園林式樣的客棧,端王等人入住的是喚作風來閣的獨立閣樓,周圍假山花樹掩映,十分清幽寧靜。 端王住的自然是最好的位置,推開窗戶,後頭便是一棵極大的槐樹,這時節槐花次第開落,夜風裏依舊有着素雅的槐花香氣。

徐琰凝目往外,隔壁幾間屋子都是緊閉着窗戶,倒沒人注意這園中情形。

他點了點頭,槐花樹中忽然竄出一道黑影,如疾風般飄入窗中,沒發出半點動靜。

那黑影是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男子,一身夜行衣裹在身上,精練颀長。他的面容藏在精致的薄金面具之後,見着徐琰時便單膝跪地,低聲道:“沈明拜見王爺。”

“快起。”徐琰伸手将他扶起,示意他在對面的椅上坐了。

屋裏此時只有他二人,徐琰也不繞彎子,問道:“見到你父親和妹妹了?”

沈明點頭,面具冷硬堅薄,不帶任何情緒。

他頓了頓,低聲道:“多謝王爺對家父和舍妹的照拂。”

“理應如此。”徐琰遞了杯茶過去,“那邊情形如何?”

“前些天教主身故,這些日子裏面波谲雲詭,幾位長老都不安分。不過據我探得的消息,靜緣長老已占上風,教主之位想必已在囊中。”他忽然單膝跪地,從袖中取出一粒褐色的彈丸,雙手呈給徐琰。

徐琰接了那彈丸,拿茶水化了片刻,去掉外面的薄衣,裏頭是一段素錦,上頭的小字密密麻麻。他掃了一眼并未細看,先将其收在袖中,便又問道:“臨江王呢,最近可有動靜?”

臨江王是今上的皇叔,封地就在真定省,雖說只有郡王之位,在朝中也沒有多少勢力臉面,但他畢竟是皇室的人,在真定省內頗有地位。

當着這位親王的面,沈明并沒半點猶疑,只是道:“臨江王往教中送了不少消息,應是在扶持鶴長老。”

“見機倒快。”徐琰冷笑一聲,“務必扶持靜緣,不可功虧一篑!”

“遵命!”沈明拱手,“最晚年底,必有佳音傳來。”

徐琰“嗯”了一聲,面上露出些許笑意,沈明也不逗留,依舊推窗而出,一躍進了濃密的槐樹枝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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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橫斜的枝葉,可以看到拐角處的那間屋中燈火搖曳,沈平的影子投在窗上,似乎是在踱步沉思。

沈明微微逗留了片刻,旋即別開目光,沒入夜色當中。

在他離開後不久,秦愈就帶着郎中匆匆來了。

這會兒薛凝的腹痛也漸漸“痊愈”,額上的細汗早已不知所蹤,她抱膝坐在床榻上,頗有憤懑之色。沈妱則悠然坐在桌邊,慢慢的啜着茶,仿佛沒有察覺薛凝那刀子一樣不斷砍向她後背的目光。

見那郎中進來,薛凝忙叫人放下紗帳,紫穗連忙迎過去,歉然笑了笑道:“多謝秦公子費心,姑娘吃完那素香丸後已經好了,這會兒已無大礙,卻叫這位先生白走了一遭。”她将手中的小銀袋遞過去,“先生便打點酒吃吧。”

這就是不讓把脈,直接送客的意思了。那郎中瞧着秦愈,頗為猶豫。

“夜深了,先生請早回吧,這邊已無礙。”薛凝隔着床帳重申。

秦愈哪裏看不出薛凝的搪塞之意,若是平常,他也不是什麽緊追不放的人,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可這回薛凝故意挑起事端,顯然是要給沈妱潑髒水,秦愈對此也是不耐,便有些敲打警告的意思,不容她含糊過去。

“剛才進來時碰見了殿下。”他站在原地,目光卻是投向帳內的薛凝,“殿下說後面路途還長,怕姑娘身子有什麽不妥耽誤行程,叫郎中診脈之後去他那裏回禀一聲,好教人放心。”

他搬出端王殿下來,薛凝不管信或不信,總歸是難以推辭了。過了半晌,她才低聲道:“紫穗,取紗巾來!”語氣中大有賭氣的意思。

那郎中被這情形攪得有點拘束,不過還是過去坐好,隔着帳子把脈完了,才道:“姑娘身子并無異狀,康健的很,公子大可放心。”

薛凝聞言,連忙抽回了手,秦愈卻問道:“這位姑娘方才腹痛難忍,此時也是無恙了麽?”

郎中道:“恐怕是水土不服,一時腹痛,并沒有任何病症。”

“你可診清楚了?不是吃壞了東西嗎?”沈妱在旁朗聲問道,帶着一點笑意。

“老夫行醫多年,這等小事哪裏會診錯。”郎中笑了笑,“姑娘這些天所進的食物,都是無妨的。”

秦愈這才點頭,同沈妱對視一眼,各自嗤笑。裏頭薛凝早已悄悄的不說話了,紫穗臉上也頗有尴尬之色,秦愈和沈妱也曉得“窮寇莫追”的道理,當下也不再多說,叫人送郎中回去,他倆各自回去歇息。

次日清晨,一切如常,薛凝甚至還笑嘻嘻的說晨光不錯,似已完全忘了昨夜的事情。

沈妱因為昨晚無緣無故的被薛凝鬧了一場,歇得晚了,見着薛凝便沒好氣,也沒好生理會她,轉而去跟秦愈說話。

風來閣的門口是一片花圃,花圃邊上是抄手游廊,廊下參差的吊着些花籃、燈籠、鳥籠,這會兒籠中雀兒蹄聲清脆,慢慢的走過去,晨風送來花香,倒是叫人心情好了不少。

秦愈因為被秦雄管得嚴,平時不能像董叔謹那般去歌樓舞肆閑逛,便漸漸養出了庭中逗鳥的愛好,家裏也養了好些鳥雀。這會兒兩人漫步,秦愈便細細的向沈妱介紹。

沈妱對此道倒是了解的不深,只知道那蹄聲悅耳的無非畫眉、百靈,至于那些毛色豔麗的,卻除了鹦鹉外一個都不識得,秦愈便教她辨別哪個是芙蓉鳥,哪個是珍珠鳥。

徐琰走出風來閣的時候,入目的便是少年少女并肩觀鳥的景象。

沈妱這一趟大多數時候都是束發長衫的精幹打扮,今日難得穿了女兒衣裙,便格外好看些。那頭秦愈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引得沈妱的目光緊緊黏在那五彩羽毛的鳥兒身上,笑容綻放如春花,不時的還要偏頭問上幾句,旁若無人。

鳥籠的旁邊是兩盆茂盛的折鶴蘭,她俏麗嬌美的面容掩在青嫩秀葉之後,格外靈動活潑。

徐琰的目光不由一滞,直至薛萬榮上前喚了聲“王爺”才回過神來。

今日衆人要拜訪的是藏書名家範文正,徐琰和薛萬榮對此倒沒多少期待,沈妱父女倆卻是滿心雀躍。

這位範文正藏書雖只有兩萬卷,卻無一不是精校細堪的珍本,其所藏書籍的質量比之沈平還要高出一截,也因此格外珍惜書籍,輕易不讓外人翻閱。

範家的藏書樓修得也精致,一座玲珑的小閣樓藏在假山水池之間,避火就水,陰翳清幽。

範文正秉性固執,雖然有端王親臨,卻也不肯輕易松口,任是薛萬榮和沈平在廳中說破了嘴皮子,那态度還是顯得推脫敷衍,不樂意獻出書來。

徐琰在廳中待了片刻,覺得甚是無趣,便提出想去書樓轉轉。

畢竟是當朝親王,範文正再怎麽固執,也不至于連這點要求都拒絕,只好叫管家親自陪端王入內,多少還是有盯着點的意思。徐琰也不在意,經過沈妱身邊時駐足問道:“要不要也去瞧瞧?”

“可以嗎?”沈妱大喜。

範家的書樓那可是輕易不許人進去的,就連範家族人都得經過範文正點頭才能入內,更別說是異姓外人了。

沈妱畢竟不敢冒犯主家,就想去看看範文正的态度,徐琰卻已轉頭向範文正朗聲道:“這沒什麽不可以吧?”

範文正就算不樂意,卻也只能躬身賠笑道:“憑王爺吩咐。”

沈妱心下歡喜,登時笑逐顏開。她雖對徐琰了解不深,卻也知道他對藏書之事其實沒什麽興趣,這回特意提出來,難道是為了給她行方便?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得好好謝謝這位端王殿下了!

沈妱樂滋滋的跟着徐琰出門,到了書樓門口時回頭一看,發現秦愈和薛凝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上來了。那管家眼瞧着多了三個沾便宜的人,卻也不敢冒犯王爺,只能聽之任之。

且不管旁人是何心情,沈妱進了這書樓,那便是如魚得水,一鑽進那書架之間,便全然忘情了。

這書樓裏多有珍本孤本,有些還是沈妱以前從未見過的,雖說違逆範文正的意願強看人家的藏書有些失禮,奈何誘惑實在太大,沈妱一開書櫃,便再也把持不住了。

正看得認真呢,忽覺旁邊什麽東西忽然沖她竄了過來,沈妱下意識的後仰躲避,卻還是沒躲過那灰色的東西,腮邊傳來一陣尖銳的劃痛,她伸手一摸,便見指尖已經沾上了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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