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游
沈妱沒想到再次聽見霍宗淵的名字,竟是從端王殿下的嘴裏。 她有一瞬的猶豫,卻還是點頭道:“是那位國舅府上的小公爺嗎?”
“國舅府的小公爺……”徐琰念着這個稱呼,眼中掠過一絲哂笑,道:“是他。”
“算是認識吧。”沈妱擡頭看着他,“王爺怎麽問起了這個?”
徐琰慢慢的踱步往屋裏走,沈妱便也一蹦一蹦的跟進去,只聽他說道:“昨兒回來的時候見他往你府上去,看那樣子,倒是熟門熟路的。”
可不就是熟門熟路!沈妱心裏把霍宗淵暗罵了一句,那厮是個十足的無賴纨绔,去年折騰得沈家膽戰心驚,這回再來廬陵,莫不是又打起了壞主意?
沈家可沒有得罪這位爺的資本,秦愈那頭縱然相助,也是有限,至于蔣文英……雖說能勉強鎮得住,但霍宗淵真個犯起渾來的時候,他也未必有什麽良策吧。
沈妱有些頭疼,瞄了徐琰一眼,忽然福至心靈,抱緊了懷裏的小狐貍。
既然狐貍對付不了那只狼,試着借借虎的威勢又有何妨?
主意既定,沈妱便苦着臉道:“可不是嘛。”
徐琰轉頭瞧了她一眼,伸手拿了桌上茶水,徐徐道:“我聽說,她是去你府上求親的?”
……王爺您都已經查清楚了,還問我幹嘛!沈妱蹦過去在椅子上坐好了,垂頭喪氣的點了點頭,“去年可把我們家折騰壞了,要不是父親死扛着,誰知道如今是個什麽情形呢。”說着便是愁眉苦臉,“他這回又上門來,可巧父親不在,該怎麽辦吶。”
“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值得你這樣怕他?”
“王爺您身份高貴,哪裏曉得我們的苦楚。咱們家安安分分的建了幾十年的藏書樓,那書坊裏的雕版也都攢了幾屋子了,雖算不上什麽稀奇的寶貝,可也都算是傳家之寶。霍宗淵倒好,動不動就揚言要燒了書坊,有一次還真燒了我幾簍子活字和新書,要不是救得快,恐怕那書坊早就不在了!”
不止如此,霍宗淵那時候沒事就來沈家晃蕩,軟磨硬泡的“求親”,無賴手段輪番用,居然還明目張膽的帶了人想要搶親,要不是蔣文英和秦愈出現,誰能攔得住他?
那厮就像是只打不死的臭蟲,沒鬧出過太大的動靜,所以官府只會睜只眼閉只眼,哪怕沈家真要報官,放到公堂上也算不上太大的事情。
可他又始終陰魂不散,三天兩頭的上門攪擾,讓人煩厭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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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琰皺眉道:“他竟敢這樣放肆?”
“他有什麽不敢的,這滿廬陵城裏,哪一個能制得住他!”沈妱想起舊事,難免恨恨。
徐琰側頭瞧着她,小姑娘埋首摳着桌面,雖然語調還算克制,那摳桌面的手指卻是十分用力。當初霍宗淵鬧事,左鄰右舍多多少少都知道,徐琰不費多少工夫就打聽清楚了。他瞧着小姑娘極力克制的模樣,心裏竟然泛出些酸澀的味道。
如果沈明還在沈家,處境會不會好很多?
霍宗淵那樣的孩子,最怕的也就是硬碰硬、無賴對無賴,若是誰能出手狠狠揍他幾頓,他恐怕也就老實了。
沈明……想起那個倔強堅韌的身影,徐琰竟平白生出些愧疚。
“我來收拾他。”徐琰斷然道,“你安心住着,若是他再敢生事,即刻派人來回我。”
沈妱沒料到徐琰竟是如此好心,一時有些訝異,擡頭看他時,徐琰卻已起身道:“悶了好些天,出去逛逛?”
“好啊!”沈妱大喜,請徐琰先回,她換了身簡便裝束趕過去。
兩人依舊乘車出門,只是沈妱怕碰見熟人,戴了頂圍着黑紗的鬥笠。
徐琰回到廬陵的消息早已傳開,他也不去掩藏行蹤,如常的行在街市,沈妱緊跟在他身邊,倒像是個負傷的小厮。不過她畢竟身姿纖秀,步履輕盈,看在有心人眼中,不免懷疑這位端王殿下是不是有養娈童之癖。
沈妱才不會注意到這些,只是歡快的左顧右盼。
自打在嘉義負傷,至今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最初她躺在榻上養傷,一路回來時也只能在馬車中呆着,回廬陵後又在留園困了二十多天,實在是悶了太久,如今真是有些金雀出籠的喜悅了。
兩人沿街逛了許久,徐琰興致竟也不錯,說是要親自給疼愛的公主侄女挑些有趣的禮物帶去,叫沈妱幫忙掌眼。沈妱也不客氣,若是挑适宜公主身份的華貴釵簪脂粉,她還未必有那等眼光,但說起有趣的玩意兒來……這六年的市肆可不是白混的!
等向晚時分兩人尋了酒樓用飯時,後面顧安手中已拎滿了大小盒子。
徐琰意猶未盡,暮色中街上燈籠一盞盞亮起,穿城而過的湄水畔柳絲婀娜,一盞盞燈籠映着波光,絲竹笙簫響起,倒是滿滿的溫軟富貴氣象。
他看向沈妱,“有膽子夜游湄水嗎?”
沈妱躍躍欲試。湄水的夜色她早就聽董叔謹誇過無數遍,只是無緣親游。這幾年雖說沈平管得寬松,卻也不會容她夜不回府,除了有限的幾次因事晚歸外,平常她都是用了晚飯後就再不出府門半步的。
她有點猶豫,在家規和美景之間權衡搖擺,天人交戰了半天之後,終究咬牙道:“好!”
徐琰聞言朗然一笑,舉杯遞給她。
這一晚沈妱很開心,湄水的夜色媚麗迷人,聽着絲竹笙簫飄在河面,看那滿天星子落在水中搖曳生光,靠在舟中喝茶閑談的時候,那份自由悅然是暌違了多年的。
閑談之間,徐琰提起了漠北的夜色,說那裏開闊遼遠,風吹草浪,盛夏的夜裏幕天席地,叫人心神高曠明遠。
那是沈妱久遠記憶裏的景致,她此生雖說跟着沈平走了不少地方,卻不出武川、真定、泰寧三省,就連京城都還沒去過,更別說是漠北了。
聊到後來,沈妱竟覺得有些依依不舍,生出期盼眷戀。
如果她不用守着家業,如果父親能夠允許,未來的某天,是不是可以前往漠北,看看那裏和記憶是否相似呢?
子夜時興盡而歸,第二天沈妱不出意外的睡到了日頭高照。
起來後心神皆暢,高高興興的用過早點,石楠那裏卻總有些神不守舍。這倒是稀奇得很,沈妱不免問起,石楠搪塞推脫了片刻,終究抵不過沈妱逼問,便欲言又止,“奴婢……昨日偷空去了趟鄭家……”
“鄭老先生,他出事了?”
“沒有沒有!”石楠連忙搖頭,“他的宅子依舊鎖着,沒什麽事情,只不過周圍的鄰裏說,已經半月沒見裏面有動靜了。哎呀,姑娘你別着急!”她一把按住意欲起身的沈妱,寬慰道:“也只是鄰裏這麽說,裏面如何沒人知道,何況你不是說端王殿下會護着他嗎,興許沒什麽事呢。”
“沒什麽事的話鄭老先生能半個月足不出戶嗎?”沈妱發急,“王爺雖然答應看顧,可哪裏能時時周全。不行,我不放心!”
沈妱自然是不好自個兒跑去再确認一遍了,只好一蹦一跳的往徐琰的書房裏面去,想從他那裏問問消息。可惜徐琰并不在府裏,只留了個随駕而來的長史在此,這位只管府裏的內務,其他事情上是絕不會張口露信兒的。
沈妱心急如焚,鄭訓那可是沈平的至交,若是他出了岔子,沈平回來後如何能好受?
她也顧不得了什麽了,想着腿傷已是無礙,便戴了鬥笠黑紗,想親自去鄭家瞧瞧。
還沒風風火火的蹦到留園門口呢,徐琰卻是騎馬回來了,見她不顧石楠的阻攔,兔子一樣往外跳着,忍不住浮起笑容,問道:“去哪裏?”
“王爺!”沈妱仿佛看到了救星,“鄭先生那裏最近有消息麽?”
徐琰面上笑意一僵,道:“已經半個月沒消息了。”
“怎麽會?王爺不是說會看顧他嗎!”沈妱大急。
“他出去買東西卻失了蹤跡,我派人四處去找,了無音訊。”徐琰面色微沉,“應是被誰藏起來了。”
“還能是誰,肯定是薛萬榮啊!”沈妱急切之下脫口而出,“他害死了玄誠真人,幾番逼迫鄭先生,以前也曾為了奪藏書迫得人家破人亡,王爺,鄭先生在他手裏定是兇多吉少,您難道打算放任他不管嗎?”
徐琰目光一冷,猛然瞧向沈妱,一改之前的平易之态,就連周身氣勢都瞬時威壓起來。
沈妱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倒是被他吓住了,剩下的話哽在喉頭。
“回去歇着!”徐琰肅容吩咐,“我會找回鄭訓,你別折騰。”
沈妱呆呆的看着他,對這句話的可信度保持懷疑。徐琰見她不動,頗有要繼續出門的意思,竟是二話不說,伸手攬住她的腰身,直接把她帶回小院兒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