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
緋絕終于走了,不過他的黃鹂鳥還沒走,落在窗邊大搖大擺地散着步,我有種串起來烤着吃了的沖動。
看了一下午的兵書,腰酸背痛,打理宅院的洛族老婦人端了碗雪梨燕窩湯進來給我解渴,我與她聊了幾句,不經意間瞧見她手腕上的镯子十分眼熟:“大娘,這個镯子你在哪兒得的?”
她和藹地笑:“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
我一瞬不瞬盯着镯子的花紋看,大娘解釋道:“哦,這是洛族赤艾支系的花紋……顧小姐可能沒見過吧。”
赤艾支系!我陡然一驚。
待到顧墨筠回來,我急忙問他:“千寂君給我的那個銀镯……還在你這兒嗎?”
他眸色微沉:“怎麽?你還想要回去?”
“不、不是,我是覺得他那個銀镯很特別,上面的花紋是……洛族花紋?”
他并不驚訝,淡淡坐去了案邊:“他母親是洛族人。”
我大驚,欣嫔娘娘也是洛族人!洛族出美人,怎麽都嫁給帝王家了!
我道:“哥哥,還有一件事……我母親是不是也是洛族人?”
顧墨筠怔了下,執壺的手僵了僵。
我道:“我們成親那天,我看到白草支系的圖紋好像母親墓碑上的花紋!”
他擡眉,眸中幽深懾人:“你母親的事情,以後你問父親。”
我不解何意,為何每次我提起母親,顧墨筠就閉口不談,面色不佳。
我也不敢再問,轉移話題道:“上午我與左将軍聊起他妻子了,他與她妻子是一見鐘情,比武大會上認識的。我就在想,哥哥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呢?難道是還未成年的時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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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墨鈞正在飲茶,被我這一說,差點嗆了。
我壞壞地笑,撲過去摟着他的脖子道:“哥哥說嘛,你什麽時候對我有了賊心。”
他兩頰微紅,故作嚴肅道:“問這些做什麽?”
“我就是想知道嘛,我幾歲的時候你喜歡上我的?是先喜歡上我的美貌,還是先喜歡我的聰慧機靈?”
他不禁一哂:“這些東西你有麽?”
我:“……”
我深受打擊,別扭道:“若我真一無是處的話,你幹嘛會喜歡我啊!”
他眸色幽幽地瞧着我,戲谑而寵溺道:“大約,喜歡你一無是處。”
我:“……”
我不甘心:“我要讓你刮目相看!我要學武!我要上戰場。”
顧墨筠瞧了瞧我細胳膊細腿,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我知道起步有點晚了,但我會跳舞,身體穩定性和柔韌度很好的!牡丹姨媽總擔心我以後上了戰場會自身難保,所以我要學點武術防身。”
他不緊不慢地将杯中茶飲完,瞧着下人們端來熱騰騰的飯菜,便道:“你先每餐吃上三碗飯,再說學武的事。”
“……”
這一餐,我尤為努力地吃了兩碗,可是第三碗,我真是一粒一粒地數着往肚子裏塞,為了能塞下米飯,我沒吃幾口菜,幹吃飯了。
顧墨筠很為無奈,見我咬着筷子巴巴地望着他一副要向他讨糖果吃的可憐模樣,他還是妥協道:“明天早起,先跑步吧……”
“真的!”我眼睛一亮,笑開了懷。
然而當晚我卻……
晚霞退去,暮霭沉沉,月亮蒙了層灰雲爬上了屋檐。門外突然有人來報:“抓到楚逸了!”
天空如潑了一攤墨藍色的汁液,淹沒了星辰皓月,吞噬光明。我心中一緊,差點端不住手中的瓷杯。
左将軍禀道:“末将在去萊蕪城的途中正巧遇見這群剛從萊蕪城逃出的乞丐,末将覺得蹊跷,便截了他們一一搜找,楚逸竟假扮乞丐混在這群人之中……”
他招了下手,灰暗之中,幾人押着一位步履蹒跚的乞丐走了過來,那乞丐蓬頭垢面,衣衫褴褛,手腳被鐵鏈束住,全身散發着惡臭,那張原本俊俏生魅的臉蛋灰暗無光,一雙曾令人癡迷的桃花眸變為一潭死水,兩鬓有些白發,破爛的衣服遮不住暗黃的肌膚和鮮血直流的傷口……
如果不是他說這人就是楚逸,我打死也不相信,他會變成如此。
他曾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潇灑風流、金玉富貴、迷倒衆生,如今卻似地牢裏的重犯、賤民窟的乞丐,滿身污漬,潦倒不堪。
他不過是丢了世子之位,不過是成婚那天被新娘和親兄弟聯手算計了一把,何以至此?
我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他擡眼,消瘦的身子猛然一震,沙啞而幹涸的聲音驚道:“顧明蘭?”
他的眼神頓時精亮如狼,我嘴角的笑意猝然收了,吓得往後退了一步。
雖是落魄,可氣場還很足,只消這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還沒有輸,至少,他的內心還沒有輸,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後怕和膽寒,背部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你果然在這兒!你沒死!”他眯起了眼睛,聲音擡高,面上是怒是驚是疑是恨,忽而大笑起來,痛苦地笑,凄慘地笑,悲怆地笑?
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跪下!見過我夏國太子!”押送他的護衛呵斥。
他膝蓋被人猛地一踹,跪了下來……
他的笑容被扼殺,嘴角流出了血,仰着頭,看向顧墨筠:“太子?”他勾起冷唇,一抹譏諷的笑,“夏國的太子乃世宗長子夏蔚然,你是哪門子的太子?”他環了眼周圍寥寥數十名兵士,“這點小兵小将就想與世宗分庭抗禮?自诩太子?”
“大膽!”護衛舉起巴掌又要扇他,他偏了下頭,巴掌落空,接着他猛地咬住護衛的手,一聲凄厲的慘叫,刀劍出鞘,混亂一片,護衛的手被他活生生撕下了一塊肉……
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瘋了!
我吓得面色一白,差點軟了腿,顧墨筠伸手扶住了我。
“封了他穴道。”顧墨筠冰冷地說道,看着護衛血染的手,面色竟有些異樣的白。
片刻,恢複死寂,楚逸滿嘴血腥地盯着我們,眸光陰鸷狠毒,如魔如狼:“夏弘晟,你想做夏國皇帝,那本王來告訴你,世宗根基穩固,能人衆多,百萬兵馬,猛将如雲,你就是再活十年也不是他的對手!”
“你若足夠明智,現在就放了本王,本王還是這個國家的主人,只要本王拿到印玺,奪回大權,本王許你楚軍三十萬,助你拿下世宗!”
一個穿着破爛乞丐服的人豪氣萬丈地自稱本王,許他人三十萬兵馬,這副畫面着實讓人覺得有些瘋癫的喜感……
顧墨筠打量他一番,冷峭道:“淪落到與乞丐同吃同住,本宮指望你的兵馬?”
楚逸不怒反笑,不以為辱:“勝敗乃兵家常事,不過一時失利。卧薪嘗膽,忍辱負重,本王必要力挽狂瀾,重奪帝位。”
他眸中升起淩厲的鋒芒,如一只亟待擊空的雄鷹:“本王歷此一劫,日後必不輕饒那些陰謀算計本王的人!”他盯向我,又看向顧墨筠,“相反,願助本王一臂之力的,本王重重答謝。”
顧墨筠被他這番威逼利誘弄得勾唇哂笑:“世子殿下想得挺長遠,算計你的人此時正坐在王位上,手握重兵、勢頭鼎盛,你是要用一口腥牙去把他咬下王位嗎?”
周圍的人禁不住笑了起來,嘲諷的笑,楚逸面色一僵,血牙咬碎。
“夏弘晟,你不要不識時務。你以為本王輸了嗎?本王才剛剛開始!本王早已料到楚千寂有謀反之心,備下大量兵馬和錢財就等着他狐貍尾巴露出這一日。本王混入乞丐之中,只是為了掩人耳目逃出萊蕪城。本王現在擁有的錢權,是你所想象不到的!”他狼一般的眼睛盯向我,道,“懸賞給殺手尋找顧明蘭的十萬兩黃金是本王出的!你只要放了本王,本王照樣給你十萬兩黃金!”
我心頭大震,楚逸哪兒來這麽多錢!
楚逸見我們都不說話了,得意地笑了起來:“你用顧明蘭牽制楚千寂根本不是辦法,你以為楚千寂會為了這個女人放棄王位嗎?你太小看他了。他利用顧明蘭,又利用謝家軍,他拉攏你們‘顧黨’,又籠絡‘李黨’的人。他工于權術,陰險狡詐,他的計劃本王全都知曉,本王失策,失在心慈手軟,失在輿論民心!”
我的心莫名地沉了沉。
這次策反,顧家、李黨、謝家軍、我和楚千寂,不管誰利用了誰,誰借助了誰,如今最大的贏家就是楚千寂,楚千寂上位後,打壓“李黨”冷淡“顧黨”,兩派皆沒得到什麽好處,而謝家軍反而被收了兵權,我和顧墨筠淪落到進退皆難的處境……
楚逸又盯向了我,眼裏是犀利如劍的光:“成婚那日,本王若不是心急她的安危,又怎會錯失良機讓楚千寂陰謀得逞!夏弘晟,不如我們做筆交易。楚千寂他并不在乎顧明蘭,若是在乎,早就和你們談條件放你們回夏國了。不過,本王在乎她,你将她交給本王,本王給你想要的東西。”
我心中一緊,他在乎我什麽?
我抓緊了顧墨筠的手,顧墨筠同樣也抓緊了我。
楚逸看着我們十指相扣的手,挑了挑眉,冷笑了起來:“你不用再演戲了,顧明蘭不是你親妹妹,你也不會給顧文正養着她。你一直留在顧家不走,擒着顧明蘭不放,不過是想要顧文正交出那樣東西嘛。顧文正那裏頂多只有兩件,而本王這裏,有三件!夏弘晟,你自己好好想想,拿顧明蘭來換,是不是綽綽有餘!”
我驚得僵住,什麽演戲?什麽東西?
顧墨筠暗眸中閃過一絲銀亮,不知是驚、是怒,還是心動。
楚逸哈哈大笑,面色猙獰而可怖:“三樣東西、十萬兩黃金,三十萬兵馬,只需你放了我和顧明蘭,這些都歸你!你不是要做太子嗎?你不是要推翻世宗嗎?沒有這些,你如何成功!”
四下陡地安靜,唯有他得意的大笑聲,衆人皆不作聲了,面色各異,屏息看向顧墨筠。
看來,大家都被他這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心動了……
顧墨筠默了片刻,語氣平淡道:“用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就想換走明蘭?”他眸色轉而堅毅,冷然道,“就是拿楚國國玺來與我換,我也不會把明蘭交給誰,而你?”他劍眉挑起,眸中盡是鄙夷和嫌惡,“落魄至此,根本沒有一點資格與我談交換!”
他甩袖低喝:“将他拖下去,挑了手筋腳筋,嚴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我:“……”
擒獲楚逸,緊接着就要撤離,顧墨筠和衆人商量逃離方案,我沒得機會問他,楚逸所說的東西是什麽,先壓下猜疑和好奇,回去卧房收拾行李,揀了幾件重要的東西打包。
突然卧房的窗戶被踹開,緋絕笑眯眯地飛了進來,他肩上扛着個麻袋,麻袋還在動……
這……
“兔崽子!竟敢綁架我!我叫你師父打斷你的腿啊!”父親跳出麻袋攥起拳頭捶向緋絕,緋絕沒什麽事,父親卻抱着拳頭痛得哇哇直叫了。
我:“……”
半刻之後。
父親抱着我老淚縱橫:“蘭兒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為父可怎麽活下去啊……”他哭得極為煽情,捧着我略顯消瘦的臉蛋,道,“顧墨筠對你不好啊,他又罵你打你,欺負你了?”
唉,父親,你被千寂君洗腦了?“顧墨筠是我哥,他怎麽會打我罵我?”
父親抽搐着胡須,心疼地揉捏着我的胳膊:“蘭兒消瘦得呀,這胳膊怎麽這麽細了,顧墨筠不給你吃肉嗎?”
額……我能說,其實他每晚都給我肉吃……我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