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驚動

夏末的京城暑熱蒸騰,屋裏雖放了冰盆消暑,窗隙裏偷偷鑽進來的風卻是熱的,拂動衣衫,熏得面龐微熱。

戴庭安的喉結滾了滾,目光幽深。

成婚半年,她不是沒跟他說過軟話。但從沒有哪句話,聽着如這句般動聽勾人——大概是那句“夫君”叫得太軟,聽在戴庭安耳中,她的話不僅是認輸後的羞澀退讓、含意深晦,更像是在撒嬌。

莫名的情愫悄然蔓延,戴庭安的目光落在她清澈眉眼。

青姈被他看得有點慌亂,微微垂眸。

窗外傳來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徐嬷嬷跟夏嫂說了幾句話,便往正屋走來。大抵是不知道戴庭安也在屋裏,她也未在門外停頓,徑直要往裏走。老人家腳步雖輕,青姈既已聽見說話聲,自知她要進來,臉上一紅,慌忙站起身。

趁着戴庭安沒留意,迅速伸手将那小虎搶到手裏,而後退了兩步。

“物歸原主,可別再耍賴了。”她強作鎮定,将東西藏在袖中,扭身便往外走。

裙裾輕搖,轉身的那瞬間,戴庭安看得分明,她那柔嫩的耳垂漲得泛紅,掩袖疾走,一溜煙便跑到了外面。

他自顧自地輕笑了下,修長的腿伸開,徑直躺在她繡榻上。

……

徐嬷嬷找青姈是有事商議。

青姈的生父謝冬陽戰死沙場後,每年忌辰時,母女倆都會去寺裏進香,從無間斷。因馮家與謝家交情極深,馮夫人每年也會帶馮元娥一道去。如今窦氏已然過世,青姈今晨便遣徐嬷嬷親自去了趟馮家,問她們何時有空。

徐嬷嬷進屋來,就是想回禀此事。

“馮夫人說她這兩日都閑着,少夫人哪天得空,一道去寺裏就成。”

“那就十六吧,也是正日子。”青姈理了理鬓發,笑容微斂,遂同徐嬷嬷去廂房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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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那日,她便帶兩個丫鬟随身,同馮家母女一道去城外的金明寺進香。因是禱祝,打扮得便頗為簡素,為免途中招眼,也只乘一輛青帷馬車,到得寺裏,按例先去拜會方丈,而後到大雄寶殿進香。

金明寺的香火不算旺盛,那方丈卻是謝冬陽的舊識,留三人用茶,至日頭微偏才辭別。

自青姈嫁入侯府,除了随周氏赴宴外,尋常出府的次數都有點,跟馮元娥碰面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兩人難得聚到一處,瞧着天色尚早,也不急着進城回府,馬車拐個彎,朝城西的三裏河去散心,找個臨河的酒樓坐下,就着四野開闊的景致喝茶談天。

誰知事不湊巧,臨行前竟碰見了個貴人——恭王。

恭王殿下年才十七,因陳貴妃極得盛寵,加之元和帝有意打壓嫡長所出的肅王,頗得帝心。陳貴妃為給他添羽翼,尋了個高門貴女當王妃,可惜夫妻倆性情不太合,外頭瞧着鸾鳳和鳴,實則貌合神離。

恭王風華茂盛的年紀,王府裏的正妃側妃皆是貴妃所賜,他卻總沒碰到個合心意的人,豈能甘心?

如今迎面碰見青姈,那目光便直直瞥了過來。

美人身姿修長,淡雅半臂下玉白襦裙搖曳,發間只以珠釵點綴,打扮得不算惹眼,那身氣質卻惹人注目。夏日裏衣衫單薄,勾勒出窈窕身段,她的眉眼很漂亮,眉如遠山含黛,底下兩汪清泉似的桃花眼,顧盼談笑間眼波勾人。

這般嬌麗品貌,若加脂粉點染,得绫羅金玉裝飾,怕是能豔麗逼人。

恭王的目光黏上去,便有些挪不開了。

青姈留意到幾步外那兩道目光,心裏不由微沉。

她在陳府時,雖偶爾跟着母親赴宴見見世面,畢竟随母改嫁、未入族譜的身份擺在那兒,除了顧藏舟因舊日相識而格外留意,她甚少能見貴人。似肅王、恭王這般鳳子龍孫,更是無緣得見,也因此安然無事。

但青姈記得清楚,前世在嫁入靖遠侯府前,她曾碰見過恭王一次。

也是那次照面,令恭王生了色心,有意納她入府為妾,顧藏舟盛怒之下親自趕跑恭王,公然得罪王府。也因此事,鎮國公府不好動顧藏舟,便遷怒于她,暗裏撺掇着送去沖喜。

此生她早早嫁給戴庭安,赴宴時也有意避開此人。

誰知今日倒黴,竟在這裏碰見。

青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只當沒認出他。誰知那位沒放着酒樓門前寬敞的路不走,腳步微轉,徑直跟到了青姈她們想走的那條甬道。他今日是出城散心,并未帶儀仗和王府衛隊,只有仆從護衛随侍,卻是烏壓壓的衆星拱月。

一群人湧過來,青姈不得不駐足。

跟在恭王身後的随從當即提醒道:“見了恭王殿下,還不行禮?”

到了這地步,青姈如何還能明知身份卻視而不見?只好馮家母女一道,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見,而後避讓在側。

恭王卻不急着過去,錦衣搖動,走到她跟前,“你是哪家的?”

與前世全然相同的語調,令青姈脊背微繃。

不過那時她落難後孤苦無依,如今卻有戴庭安的庇護,無需太過顧忌。遂垂首為禮,端然道:“民婦謝氏,拜見殿下。”

這讓恭王有些意外。

不過美人在前,容貌氣度皆合乎口味,看她打扮簡素,随從不多,想必雖是富貴之家,卻非金堆玉砌的高門貴戶。以他的身份,若是強娶來做個侍妾,也未嘗不可。遂問道:“嫁了誰?”

“外子是靖遠侯府的戴庭安。”

清冷的聲音,語調沒半分波動,卻讓恭王眉頭微皺。他當然知道戴庭安是誰,靖遠侯府的養子,在沙場上混了幾年,戰功不知有多少,威風卻不小。聽聞年初他被肅王刺殺,險些喪命,娶了個罪臣之女去沖喜,卻原來竟是她麽?

論起來,戴家那幾個兒子跟他也算表親,可靖遠候老奸巨猾,不肯在朝堂上為他效力,也是個可惡的人。戴庭安一個侯府養子,區區刑部主事,怎就張狂至此?

他心中暗哂,自知戴家畢竟有侯位在身,不宜招惹,卻又舍不得可心的容貌。

猶豫之間,青姈行禮告辭,匆匆離開。

恭王站在原處,看着他走遠,終是沒能按捺住色心,命随從找個靠得住的人,暗裏盯着,瞧瞧她是否說了謊,若真是戴庭安的妻子,在侯府處境如何等等。

随從當即應命安排。

……

因這場意外,青姈回城後并沒再去別處,在岔路口跟馮家母女分開,各自回府。

至于恭王安排的事,她自是沒察覺的。

這種眼線卻瞞不住戴庭安。

在元和帝的眼皮子底下謀事,十數年的經營後,京城內外都有他的眼線,雖不像皇城司那般惹眼,卻也是頗為嚴密。上回肅王狗急跳牆,安排人行刺,險些傷他性命,這等教訓過後豈能疏忽?是以青姈和周氏每回出門,都有暗衛不遠不近地護着。

恭王派人盯梢,一路跟到侯府附近,輕易被暗衛察覺。

不過貿然去捉人,未免暴露侯府外的防衛,暗衛沒敢打草驚蛇,只偷偷上報給魏鳴。魏鳴遂入府回禀,戴庭安聽得事涉青姈,便命捉進來審問。

這事自然容易,魏鳴假作有事出門,途中察覺有人鬼鬼祟祟,徑直拿下,将賊人堂而皇之地捉緊府裏審問。這一問,才知今日青姈出城,已不慎被恭王盯上,聽那意思,恭王是賊心未死,仍暗裏打着主意呢!

戴庭安聞言,沉眉冷笑。

當晚将人扣在府裏,次日清晨将人五花大綁地捆了,扔在馬車後面,親自拜訪恭王府。

直到派出去的眼線被丢到跟前,恭王才知昨日随手安排的事洩露,當着戴庭安的面,臉色十分難看。戴庭安的神情也沒好到那裏去,冷得跟臘月寒冰似的,敲打了一番,按死了恭王那顆觊觎臣妻的心,才沉着臉出門。

恭王府裏鬧了個不愉快,外頭動靜鬧得也不小。

那眼線被戴庭安綁在馬車後面,巡街似的招搖一路,最後停到恭王府跟前,早已引得百姓猜測紛纭。後來不知是誰說,那人是失禮于靖遠侯府的少夫人,觸動了戴庭安的脾氣,這位爺本就離經叛道,直接找上恭王府算賬去了。

其中真假無人知曉,但戴将軍護妻之名,卻就此傳開。

靖遠侯府裏的青姈對此一無所知,留意戴庭安的人,卻都聽到了些風聲。

譬如徐相。

徐相雖長了個肥胖松軟的身體,為人也和氣,在朝堂似乎無力與梁勳相争,卻絕不是真的平庸——自元和帝即位後,梁勳的相位坐了多久,他的相位有多久。底下的朝臣們換來換去,頃刻翻覆者不在少數,他卻能屹立不倒,穩穩站在梁勳身後,本事決不可小觑。

自當年被戴毅招攬,他韬光養晦十餘年,在戴庭安進京後,更是殚精竭慮。

便是傾心于戴庭安的親孫女被婉拒,也不曾有半分動搖。

先前聽聞戴庭安娶妻沖喜時,他特地問過魏鳴,得知是娶來應付訪客,往後會送出京城,便不曾過問。誰知今日,戴庭安會為一介女流鬧到恭王府裏去?

徐相思來想去,也沒明白這般動靜于大計有何益處,卻知道此刻跟恭王府交惡,對戴庭安絕無益處。斟酌了許久,次日抽了點空暇,尋由頭進了靖遠侯府,直奔戴庭安的書房去——打算在這事兒上勸勸他。

作者有話要說:=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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