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蕭知自打出來後就坐在了椅子上,有些精疲力盡得喘着氣,從今早開始她就沒怎麽歇息,又是去給陸老夫人請安,又是照顧喜鵲,剛才又戰戰兢兢給陸重淵擦洗身體……耗了一日功夫,她現在這具弱不禁風的身體早就有些受不住了。

桌上擺着一套畫着江南煙雨的青花瓷官窯茶盞。

蕭知從中取出一只倒了杯茶,茶水還冒着熱氣,她細細辨別了下,那裏頭漂浮着的茶葉應該是特品的君山銀針。

君山銀針本就稀有,更遑論是特品,一年也産不了幾兩。

她以前也只有在宮裏皇伯父那邊才喝過。

陸重淵倒是奢侈。

不過想着他每日早膳都吃這麽多,蕭知倒也不覺得稀奇了,就這麽雙手捧着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獨屬于君山銀針的悠揚香氣從唇齒之間輕輕碾過,最後滑入喉間。

裏頭還沒有傳來陸重淵的聲音。

蕭知索性就這麽坐在椅子上,細細打量起屋子裏的布置。

昨兒夜裏來的時候,屋子裏一盞燭火也沒點,今早又匆匆忙忙的,她倒是還沒有認真打量過陸重淵的住處,此時細細看着才發現陸重淵豈止是奢侈?比拳頭還要大的夜明珠随意置放在多寶閣上,牆上挂着的字畫皆是出于大家之手。

即便是随意擺放的花瓶也都是說得出門道的稀罕物。

蕭知見慣了好物,雖然覺得陸重淵的生活有些太過鋪展奢靡,但也不至于震驚。

這個男人本來行事就頗為張揚。

她記得有一年陸重淵班師回朝,皇伯父在宮中設宴款待他,那會她還沒有嫁給陸承策,跟着哥哥一道去赴宴,宴席上那個男人就穿着一身黑色錦衣坐在右首的位置被一衆人恭維,肆意張揚又威風凜凜。

那個時候。

誰都敬畏他。

年紀輕輕就當了五軍都督,手握十萬兵馬,誰見到他不得客客氣氣喊一聲“都督大人”?

可如今呢?

縱然他還有着五軍都督的頭銜,甚至因為受傷的緣故還被加賜了太傅一職,可這些虛名又有什麽用?現在的陸重淵拿不起銀槍、上不了戰馬,他只能被困在這個四方天地,做什麽都得依靠別人。

這個驕傲的男人哪裏能夠受得住這樣的差別?

蕭知輕輕嘆了口氣。

倒不知道是為英雄落寞,還是感同身受。

曾經的她也是那樣的肆意張揚啊,她的父親是永安王,母親是同大燕有“百年交好”盟約的鄰國長公主,哥哥是世子,宮裏那兩位最尊貴的人是她的皇伯父、皇伯母,就連曾經她那位“好夫君”也是赫赫有名的侯府世子。

從小到大,她走到哪都是被人捧着的。

可如今呢?

她什麽都沒有了。

父王母妃死了,哥哥還不知生死。

她不知道究竟是誰在害她的家人,只知道從前對她百般疼愛的皇伯父親下聖旨賜死了永安王府上下一幹人等,而同她恩愛兩不疑的夫君更是這樁事件的劊子手。

她不明白。

為什麽皇伯父不細查就這樣定了罪,她的父王母妃難道不是他的家人嗎?為什麽他可以這麽狠心?

還有陸承策——

從前外頭的人說陸承策處事無情,她還不信。

可如今。

她卻不得不信。

那個同她青梅竹馬長大,對她千依百順的陸承策或許根本就是假的,要不然那個男人怎麽可以狠心成這樣?

蕭知想起那日他臉上的淡漠還有吐出來的那些話,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

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抓着,抓得她很疼很疼,抓得她都快喘不上氣了,她一只手撐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就握着茶盞,此時茶盞因為她激動的情緒顫動起來,裏面有不少茶水傾倒出來灑在桌上。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麽?

她都會查出來,然後洗清父王母妃的冤屈!她會讓這些污蔑她父母的世人都知道,她的父母沒有罪!

至于陸承策——

身後傳來輪椅的轉動聲。

蕭知像是突然驚醒似得,她匆忙把茶盞置在桌上,然後用帕子擦拭掉上面的水跡。

等到起身回頭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之前那副激動的情緒了,只有聲音好似還帶着些許顫音,“五爺。”

她掩飾得很好,卻瞞不過陸重淵的眼睛。

陸重淵能夠察覺到她先前的情緒很激動,他深邃又黑沉的目光輕輕瞥了蕭知一眼,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拉了拉一側的繩子。

繩子拉起的時候,底下墜着的鈴铛也跟着響了起來。

蕭知先前就注意到屋子裏有不少繩子,她心裏大概也能猜到這些繩子是有什麽用途,便也沒問。

一刻鐘後。

趙嬷嬷領着人端了晚膳過來。

丫鬟們布置完晚膳就退下了,倒是趙嬷嬷留了一步,她的手裏握着一個包袱,客客氣氣得同蕭知說道:“夫人,這是先前正院裏送過來的,老奴先幫您放到裏間,等過幾日,老奴會讓人上門替您裁衣量體,再給您多做幾身衣裳。”

蕭知想起早間的事,遞了一眼過去。

看到就這麽一個包袱的時候,她的心裏是有些意外的,原身在侯府待了半年多,她記得陸老夫人給她的待遇同家裏幾個小姐是差不多的,怎麽才這麽一點東西?不過這個時候,她也沒做多想,朝人點了點頭,道了一聲謝,然後就坐在了陸重淵的對面。

“夫人客氣了。”

趙嬷嬷笑着說了一句,便把東西送到了裏間,等出來的時候朝兩人福身一禮便退下了。

陸重淵早已經自顧自得用起了晚膳。

蕭知也握起了筷子。

桌子上的菜聞着香看着精致,入口更是美味,她早間沒吃多少,晚間倒是有胃口了,低着頭慢慢吃着,倒也難得吃了有兩碗。

等她放下碗筷的時候,發現陸重淵竟然還在吃。

不好離桌也不知道該同人說些什麽,便提了一嘴喜鵲的事,“五爺,我有個自幼跟着我的丫鬟,今兒個把她帶回五房了。”知道陸重淵不愛別人出現在他的面前,忙又跟着一句,“原是該早些跟您說得,只是事出緊急,她又急需大夫診治,我只能先把人帶回來。”

說完。

她又補充道:“您放心,我平日不會讓她出現在您的面前,絕不會吵到您的。”

陸重淵聽出她話裏的緊張和擔憂,好似生怕他發怒似得,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果然……這些人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懼怕他。

他竟然還因為她剛才在水房裏說得那番話,亂了片刻的心。

想想就好笑。

他也就真得笑出來了。

譏嘲似的冷笑在屋中響起,陸重淵沒有擡頭,自顧自吃着飯,等到吃完的時候,他才冷冷瞥了蕭知一眼,嘴裏說着,“随你。”

說完。

他也不等蕭知再說別的,推着輪椅就去了裏間。

蕭知眼睜睜看着他離開,心裏還有些想不明白,這好端端得,陸重淵怎麽又生氣了?可想想他原本就是這麽一個性子,倒也沒有太大的驚訝。斂了心思,又拉了一回那根繩子,沒過多久便有人過來收拾東西了。

等到她們收拾完。

蕭知去了一趟裏間,看着陸重淵坐在一處看着書,也就沒打擾他,從衣架上找到趙嬷嬷擺着的包袱就提着去了水房。

包袱沒多少東西,提着就很輕。

打開後也就看見幾身常服和寝衣,還有一些首飾都不算金貴,當初原身進來的時候,她可送過不少好東西,怎麽如今竟是一樣都沒瞧見?蕭知壓着心裏的疑惑,拿了一身衣裳,打算去水房洗漱。

可剛剛拿衣裳的時候,倒是在那衣服堆裏摸到了一塊玉佩。

取出來一看,那是一塊通體泛青的雙魚佩,背面好似還有一個标記,只是太過細微,她有些瞧不真切。

記憶中這塊玉佩好似一直被原身戴在脖子上,只是她醒來後倒是沒瞧見,想來是原身昏迷的那幾日,哪個手腳不幹淨的丫鬟偷拿了,如今見她不似以前軟弱,生怕秋後算賬,這才又偷偷放了回來。

既然東西回來了,蕭知也就不想再算這個賬了。

不過——

她摸着手裏的玉佩,抿着唇沒說話,這塊玉佩絕非凡品,原身一個孤女怎麽會擁有這樣一塊稀罕的玉佩?

蕭知握着玉佩,仔細回想着腦海中的記憶。

可腦中的記憶太多太亂,她這一時之間也查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唯一可以知曉得是這塊玉佩從小就被原身戴在身上,一直被她好好得保存着,即便是洗澡都沒有摘下來過。

既然一時查不到有用的消息,她也就沒再多想。

何況她現在和原身的身體剛剛契合,想得多了,反而容易頭疼。

小心翼翼得把玉佩戴在脖子上,然後藏在衣服裏,那玉佩摸着涼,但是戴在身上的時候竟像是會生暖似得,剛才還有些微涼的身體此時竟然有些溫熱起來。

有些詫異得隔着衣襟摸着那塊玉佩。

她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玉佩,戴在身上的時候會根據體溫散發涼暖,只是這東西往常也只是記載在一些古籍書冊裏,她未曾親眼見過,也就從竟沒當過真。

如今看來,這記載倒是真得。

可若是如此的話。

原身又怎麽會擁有這樣的玉佩呢?蕭知心裏的疑惑更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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