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喜鵲走後。

蕭知就一個人坐在屋子裏。

沒過一會, 趙嬷嬷就領了人把早膳送過來了, 一并送來的還有不少包裝精致的禮盒。

丫鬟們送完早膳都已經下去了,趙嬷嬷倒是留了下來,恭恭敬敬朝她禀道:“這是老夫人和侯夫人送來的東西, 說是您昨兒個受了驚吓, 特地給您壓驚用的。”

其實不用趙嬷嬷說, 蕭知也能猜到。

經歷昨兒個那樁事之後,她心裏早就對陸家這些人磨掉了好感, 昨兒個連事情都沒查清楚, 就拿着那些腌髒事往她身上栽, 如今倒是又來說什麽壓驚的話, 她連個正眼都沒看,餘光瞥了一下就收回來了,然後握着筷子,同人淡淡道:“嬷嬷且找人幫我收起來吧,我如今身子既然好了, 自然也用不着這些。”

她說這話的時候, 語帶嘲諷, 就連那張臉上也有着未加掩飾的冷淡。

可見心裏是厭惡極了陸老夫人和王氏。

趙嬷嬷見她這般,心裏倒是松了口氣,五爺心裏對老夫人還存着口氣,要是夫人左右搖擺, 只怕這段夫妻關系也難以和平相處, 好在經了昨兒個事, 夫人心裏也已明白這府裏對她好的也就只有五爺了。

不怪趙嬷嬷這樣想。

她原本就是外頭請來伺候陸重淵的,要說這偌大的侯府,其實也就五爺是她的正經主子。

小時候五爺被老夫人這般磋磨,她身為下人,明面上不敢說什麽,可私下難免是有些怪責老夫人的,幼時聰慧靈秀的五爺如今成了這幅不愛言笑的模樣,還不是陸老夫人那些人的錯?

這些年——

陸老夫人好似良心發現似的,突然又想挽回這段母子情了。

也從她這打過主意。

可她知道五爺的性子,哪裏敢幫陸老夫人?她敢拒絕已經讓陸老夫人着了氣,又見她跟五爺的關系,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要親密,自然,便又礙了她的眼。

五爺在家的時候還好些。

倘若五爺不在家,她也沒少被陸老夫人指摘過錯。

所以不怪她這個做下人的看不得陸老夫人好,實在是老夫人早些年做的太過。

陸老夫人現在年紀大了,倒是覺得愧對五爺,想挽回這段母子情了,但也不想想她早年做的那些事,哪是三兩句話,做幾件事就能抹去的?

“是,老奴過會便叫人把東西都收起來。”趙嬷嬷收回思緒朝蕭知說了這麽一句,見她已經吃用起了早餐,原本是打算先退下去,可想到另一樁事,她還是住了步子,猶豫了會,和人說道:“昨兒個事,夫人心裏嫉恨他們沒錯。”

“可您日後還要在府裏待着,難免是要同他們相處,這個中關系,還是得靠夫人自己去揣摩。”

身為五爺的奶娘,她自然希望夫人可以一心為五爺,但她也知道這後宅裏的女人不容易,媳婦不比兒子,要是夫人也同五爺一樣對那邊愛答不理的,長久以往難免被人嫉恨。

她年紀大了,早些年五爺也把身契還給她了,現在也已經是自由身了。

如今待在侯府,也不過是擔心五爺的身子。

所以對陸老夫人那邊裝聾作啞也沒什麽關系。

可夫人年紀還小,她不可能一直待在五房,總得出去的,要是不處理好婆媳和妯娌關系,恐怕日後在外行走都不易。

只是這兩邊的關系該怎麽處理,也只能看夫人自己了。

但凡一個沒處理好

不管是五爺和陸老夫人,恐怕都會不高興。

蕭知明白趙嬷嬷這是在為她考慮,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擡起頭朝人露了個笑,“嬷嬷放心,我省得的。”

她雖然心裏厭惡陸老夫人的不辨是非,但也不可能真的不同她來往了。

要想在這個府裏好好走下去,離不開陸老夫人的幫襯。

不過——

陸老夫人想讓她再出手幫忙緩解跟陸重淵的關系,卻是不可能的,別說陸重淵心裏恨她當年的無情,就連她這個外人都對她當年的行為生出幾分厭惡。

陸重淵日後想緩和這段關系,她自然沒什麽意見。

他若是不想

她也不會說什麽。

這是陸重淵的選擇,外人沒有資格去幹涉。

至于陸老夫人那邊,陽奉陰違的事,她以前沒幹過,但也不是不會,宮廷争鬥看了這麽多年,她不是沒見過那些人是怎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只是以前她從來不屑,也沒必要用罷了。

又同趙嬷嬷說了幾句,寬了她的心。

蕭知便繼續用起早膳了。

***

等吃完早膳,丫鬟過來收拾東西,蕭知披了件豔色的鬥篷就朝書房走去,今兒個早上,她醒來的時候,陸重淵就離開了。

沒瞧見人。

她也不知道陸重淵這是消氣了還是沒消氣。

還有昨天晚上的事

陸重淵難道昨兒夜裏真的是在貴妃榻上睡的嗎?

心裏想着這些。

她往外走的步子也沒個停頓。

外頭是蕭索沉寂的冬色,風大,天冷,蕭知縱然披着厚實的鬥篷都還覺得有些冷,一路過去倒也碰到幾個丫鬟,或是拿着灑掃的東西,或是端着托盤,見到她過去就停下步子,恭恭敬敬朝她行了一禮。

“都起來吧。”

蕭知随意擺了擺手,原本是想繼續朝書房走,可餘光瞥見其中一個丫鬟托盤上置着的幾碗湯圓,便停下步子問道,皺眉道:“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了?”

那丫鬟聞言忙道:“回您的話,今兒個是除夕夜。”

除夕?

蕭知聽到這話,倒是愣了下,她這幾日因為陸重淵的事,倒是也沒顧着日子,沒想到竟然已到了除夕夜了。

怪不得會有湯圓。

那丫鬟倒也是個靈巧的,見她看着那幾碗湯圓,便同她恭聲道:“這是趙嬷嬷吩咐廚房備下的,五爺不喜歡過年也不喜歡這些形式,五房也就從來只是應個景。”

說完。

她又輕聲問了一句,“夫人要是想吃的話,奴讓廚房再給您重新備一份熱乎的。”

“不用了,你們吃吧。”

蕭知不喜歡吃湯圓,搖了搖頭,繼續朝書房走去。

書房離主屋還有些距離。

她剛才來的時候想快些見到陸重淵,倒是也沒花別的心思在其他地方,可這會她擰着一雙眉,看着這滿院冷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從趙嬷嬷口中。

蕭知得知陸重淵自從十四歲那年之後便再未去正院過過年。

其實想想也能知道,陸老夫人和其他陸家人對陸重淵的那番态度,就算陸重淵去了,又能如何?不過是一個人待在一旁吃着晚膳,然後看着陸老夫人跟他的兄長姐姐們團團圓圓,喜笑顏開的相處。

這樣的日子,只會襯得他更加孤獨。

腳下的步子慢了下來。

蕭知看着這院子裏的冷清,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這冷冰冰的一處地方,哪裏有半年迎新年的模樣?大概是知道陸重淵不喜歡,所以就連趙嬷嬷也沒開這個口,偌大的院落冷清又孤寂,別說貼福字,貼對聯了。

就連那廊下的大紅燈籠也都還是舊年的。

這要是放到以前,蕭知估計看一眼也就算了,她現在沒了家人,過年不過年的,其實和她也沒什麽關系。

可如今——

想着陸重淵的幾次幫忙。

她始終不願他就這麽冷清孤寂下去。

心裏打定主意,蕭知捏了捏拳頭,抿了下唇,然後繼續朝書房走去,這一回,較起先前,倒是快了許多。

等走到書房的時候。

門開着,陸重淵應該是剛用完早膳,這會書房裏也還殘留着一些食物的香味,看到蕭知出現在門口的時候,他也沒有絲毫意外,沒再像以前那樣似的拒人于千裏之外,但也沒說什麽話,就這麽看着她。

侯在一側的慶俞倒是和她打了個招呼,恭聲喊道:“夫人。”

“起來吧。”蕭知随口說了一句,然後就舉步走了進去,看着陸重淵的時候,她柔了嗓音喊了人一聲,“五爺。”

陸重淵也沒應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把手裏的帕子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後自己推着輪椅往一處去,厚重的輪椅壓過地面的時候,發出不輕不重的響聲。

他不說話。

但也沒趕蕭知走,就握着本書翻看着。

蕭知見他這幅樣子就知道他的氣應該是消了,臉上帶了些笑意,心裏的忐忑也消了下去,她把身上的鬥篷解下後放在一側的架子上,然後就十分自來熟的朝陸重淵走去,“您在看什麽書?”

邊說邊搬了把椅子放在人身邊,就挨着人坐着。

她這幅模樣就跟早些兩個人還沒鬧別扭時一樣,嗯比那會還要顯得自然些。

陸重淵也不像以前似的,見她靠近就繃直身子,雖然捏着書頁的手還是有些發緊,但臉上的神色看起來還是比以前好了很多。

他就坐在輪椅上,握着書,語氣平平的說道:“戰國策。”

他比蕭知要高很多,看人的時候得低頭。

這會陸重淵就低頭看着蕭知,以他的角度能夠看到她彎彎的柳葉眉,稍稍有些肉的臉頰,以及兩片縱然不擦口脂也十分好看的紅唇。她其實長得很好看,只是以前自卑怯懦慣了,整日低着頭,說話做事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所以縱然生了一副好相貌也讓人瞧不見。

可這陣子,她就跟活過來似的,膽子大了不少,說起話來做起事來也是一副渾不怕的模樣,愛笑,也有些嬌,說起話來的時候,嗓音軟軟糯糯,看着人的時候,那雙杏兒眼清亮的不行。

不怕別人,也不怕他。

陸重淵握着書頁的手一頓,繼續打量起身邊的蕭知。

蕭知的長相是屬于清秀那一挂,就跟江南那邊的姑娘似的,骨骼纖弱,氣質秀雅,可偏偏她右下眼角處長了顆朱砂痣,倒是讓她又平添幾分風情和生氣。

她平日裏不笑的時候,這幅相貌倒也不覺得怎樣,可若是笑起來就跟活了似的,讓人瞧着便覺得目眩神迷。

此時的陸重淵看着她彎着眉眼,揚着嘴角,就跟失了魂似的。

“戰國策啊”

蕭知托着下巴輕聲嘟囔了一句。

她最不喜歡這些書了,看的就讓人想睡覺。

她還是喜歡那些精怪志談的小說,以前做姑娘的時候,總會讓下人出門去給她淘不少回來,她家裏沒什麽講究,父王母後都是閑和的性子,也無需她去請安,那會她縱使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有時候她就趴在床上翻着書。

看到興頭上的時候,又害怕又緊張,抱着個枕頭緊緊裹着被子,但還是不肯把書丢了原本想陪陸重淵好好看書的,不過看着上面枯燥的內容,她想了想還是作罷了,轉過頭朝人看去,輕聲喊人:“五爺”話剛落,她就看到了望着她的陸重淵,眼也不眨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又喊人了一聲,見他還是沒有什麽反應,蕭知把手往人眼前輕輕晃了晃,等被人抓住了手腕,才問道:“您在想什麽呀?”

這麽入迷。

說完。

又輕輕嘟囔了一聲,“疼。”

陸重淵的力道大的要命,她本來就是個嬌養的,被人箍着手腕,怎麽可能不疼?

聽到她半是嗔怪半是埋怨的話,陸重淵倒是回過神來,他剛才也是應激反應,所以才多用了些力,此時反應過來,自然是立馬松開了。

可即便立刻松開,身邊小姑娘的手還是顯出了一道明顯的紅痕,白玉般的肌膚上,獨獨手腕那處有着一圈明顯的痕跡。

這也太嬌氣了些。

陸重淵皺了皺眉,他剛才都收了力道了,還是留下了這麽一道痕跡。

倘若他要是再重些,豈不是得把她弄的脫臼?

“去把珍珠膏取過來。”陸重淵皺着眉,沉聲朝慶俞吩咐道。

蕭知還在揉着手腕,聽到這話倒是一怔,剛想說一句“不用了”,可口中的話還沒說出,慶俞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只好閉了嘴,繼續拿手輕輕揉着手腕,看着陸重淵皺着眉,臉色不是很好看的模樣。

又問道:“五爺,你怎麽了?剛才我喊了你好幾遍,你都沒聽到。”

他怎麽了?

要是同她說,看她看的入迷了,恐怕她得吓一跳吧。

他能夠感受到蕭知對他的好,但是這一份好是不是男女之情還有待估量,陸重淵想到這又看了蕭知一眼,點漆如墨的鳳目中好似湧着很多情緒,可他卻抿着唇,什麽話也沒說正好此時慶俞也已經回來了。

他把藥膏送到了陸重淵的跟前,然後又退到了一旁。

蕭知原本是想自己去拿的,可剛剛伸手就見陸重淵已經把那盒藥膏握在了手中,神色怔怔地看着陸重淵,紅唇也微微張着。

陸重淵不會是想親手幫她擦吧?

心裏的念頭剛湧上來,手就被人抓住了,不同之前那種緊箍到讓人窒息的害怕,這次陸重淵握着她的力道卻很輕,他一邊握着她的手腕,一邊拿藥膏覆在她的那圈紅痕處。

細細塗抹開來後,又把手掌心貼在那處,慢慢搓揉着。

他的手很冷,可蕭知卻像是感覺到一股子熱流穿過身體似的,傳到五髒六腑。

起初。

蕭知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時間長了,倒是覺得這個感覺實在是太過清晰,她也學過武,只是學武不比騎馬射箭來的輕松,她以前學了一陣子也就丢了。

可有些事,她卻是明白的。

比如有些武藝高的人是有內力的。

想想陸重淵現在雖然不能行走,可內力應該還是在的。

那次白盈盈把鎏金手爐朝她砸過來的時候,那麽緊要的關頭,如果不是陸重淵有內力,他怎麽可能會以這樣的速度出現在她的身後?

覆在手腕上的那只手還是冷冰冰的,一點溫度都沒有,可蕭知卻覺得整個身子都置于暖湯之中。

怕人內力消耗太多。

蕭知把空閑的另一只手覆到了陸重淵的手背上,軟聲推辭道:“五爺,好了,不疼了。”

陸重淵聞言是看了她傷口處一眼,剛才還十分恐怖的紅痕此時的确是消的差不多了,他也就沒再多說,收回手又蓋好蓋子,然後才看着人說道:“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麽?”

“啊?”

蕭知一愣,等反應過來,想到之前在外頭下的主意,她猶豫了下和人說道:“五爺,今天是除夕,我想把院子裏布置下,你說好嗎?”

話音剛落。

屋子裏的氣氛就低了些。

就連原本侯在一側垂眸不語,把自己當做隐形人的慶俞也驚得擡了頭。

五爺從來不過年,也不過節,這已是多年的習慣了,就連趙嬷嬷跟他也從來不敢勸,生怕五爺生氣。

夫人這不會又要挨罰了吧。

慶俞有些擔憂的看着兩人。

陸重淵抿着唇看着蕭知,臉色看起來的确有些不大好,他的手上還殘留着一些珍珠膏,在外頭陽光的照映下,看起來有些滑膩。可他卻好似沒有察覺似的,沒有動手去擦,就這麽垂着一雙漆黑的鳳目,神色沉沉地看着人。

他平日裏不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多少人敢直視他。

更不用說這樣的時候了

蕭知心裏也還是有些怕的,但也沒有太怕,陸重淵的性子雖然捉摸不透,看對她的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她就仰着頭,迎着他幽深的雙目,不閃不躲的,輕聲說道:“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過年,我不想就這麽冷清清的。”

察覺到陸重淵的神色微動。

她的臉上重新化開了一個笑,然後低着頭,握過他的手,拿一方帕子細細替人擦拭幹淨手掌上還殘留的珍珠膏,一邊替人擦拭着,一邊同人說道:“我阿娘以前跟我說,過年最大的意義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們不去外頭,就在這兒,我跟你,還有慶俞跟趙嬷嬷,咱們做一桌子菜,把院子裏打扮一下,高高興興的辭舊迎新年。”

“你說——”

蕭知說到這的時候,擡了頭,露了那張沾着笑意的面容,沖人道:“好不好呀?”

屋子裏剛才還凝滞僵硬的氣氛好像因為她的這張笑臉,緩和了許多,陸重淵的手還被蕭知握在掌中,而他原本還死氣沉沉的那張面容此時竟然也跟破冰似的,撤了些許黑暗。

他有些怔忡,不知道是因為這張燦若桃李的笑顏,還是因為她那番話。

“這是我跟你第一次在一起過年。”

“過年最大的意義就是家人聚在一起。”

“咱們不去外頭,就在這,我跟你”

耳邊屬于蕭知的聲音好似一直游蕩不散,陸重淵被她握着的手突然輕輕動了下,沒有掙脫,就像是反應過來似的,這麽動了一下。

他抿着唇什麽話都沒說,就這麽垂眸看着身邊的蕭知,可心裏卻像是有什麽東西碎了似的。

家人。

這兩個字對他而言實在太過陌生了。

很多人都說,即便你什麽都沒有,可只要你的家人還在,那麽總歸你還有個後退的籌碼,可他卻沒有。

他是有家人,但這從來不是他可以後退的籌碼,他只有一直向前,永不回頭。

年幼的時候,他或許也曾期盼過家人的溫情,和家人一起過年,在這樣團圓的日子,聚在一起笑着鬧着。

可時間越長,年紀越大,他對所謂的家人也就越發不屑了,就連什麽中秋、什麽除夕,所有應該和家人圍在一起的節日,他都不屑去過。

可此時。

這個纖弱的女人伸出她的手,迎着光,彎着眉眼和他說,“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應該拒絕的,可看着她這樣一張笑顏,他卻舍不得拒絕,喉間就像是有什麽梗着似的,讓他只能看着她,啞聲說,“好。”

“真的嗎?”

蕭知似是不敢置信似的,揚起眉,笑的十分開懷。

陸重淵從來沒見她笑的這麽高興過,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沐浴在朝日底下,沒有被一絲黑暗所沾染,心裏剛才那一塊碎了的,本應該充斥着黑暗的地方,此時也像是照射進了一抹陽光。

“那我現在就讓人去安排。”蕭知笑盈盈的和人說,然後就彎着一雙眉眼往外頭跑去,她跑得很快,好似生怕慢了,身後的男人就會後悔似的。

***

趙嬷嬷得到消息的時候還在廚房。

她正在吩咐幾個廚子準備今日的膳食,五爺不喜歡過年,也不喜歡熱鬧,她也只能讓他們在膳食上做得精細些。

聽到小丫鬟傳來的話,她一時也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不敢相信,轉過頭,皺着眉,問道:“你說什麽?”

那小丫鬟也激動的不行,她剛才是跑着過來的話,這會氣息還沒穩,聽人問話,先平了下呼吸,然後才沖着人說道:“夫人,夫人過來傳話,說是讓咱們過去,一道布置下過年的事。”

這回。

趙嬷嬷倒是聽清了。

過年?

夫人怎麽又想到過年了?

她之前明明囑咐過夫人,五房從來不過年的,皺着眉,剛想說話,可想起夫人的性子,趙嬷嬷心下一動,就連握着膳食單子的手也跟着捏緊了以夫人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張。

除非

除非是五爺答應了。

想到這個答案,就連沉穩如趙嬷嬷此時也像是驚住了似的,心髒撲通撲通地跳着,臉上也跟着湧現出激動的情緒。她什麽話都沒說,只是把手裏的膳食單子丢在桌子上,然後就快步朝外頭走去。

等趙嬷嬷到院子的時候,五房的下人已經聚集的差不多了。

蕭知就站在廊下,看到趙嬷嬷過來,便笑着沖她說道:“嬷嬷,你來了。”

“夫人。”

趙嬷嬷看到這麽多人,倒是也稍稍收斂了下情緒,朝人先福身一禮,“夫人,過年的事,是五爺,五爺的意思嗎?”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提着的,臉上也不可避免的洩露出了一絲激動。

蕭知見她這幅樣子,就知道她這會肯定也是又不敢置信又激動,笑着朝她點了點頭,嘴裏也跟着說道:“是,是五爺親口答應的。”

話音剛落。

趙嬷嬷竟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麽多年,五爺一直不肯做出絲毫改變,她以為她這輩子都等不到五爺做出改變了,沒想到沒想到,五爺如今竟然願意過年了?

她這心裏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情緒,又高興又激動。

她這麽多年跟着五爺,性子也練得越發老練和沉穩,此時卻是半點都忍不住,剛把臉上的眼淚抹幹淨,半會不到的功夫又有了。

“嬷嬷別哭了,咱們時間緊急,還有不少東西要布置呢”蕭知一邊笑着寬慰道,一邊又捏了捏她的手,輕聲說道:“日子還長着,咱們陪着五爺,他總會越來越好的。”

趙嬷嬷點了點頭,抹幹淨臉上的眼淚,又哭又笑的應了一聲。

蕭知見她已經好了,也就不再多言,轉身看着底下的一衆人說道:“今兒個咱們也好好過個年,你們過會把裏裏外外清掃一遍,把廊下的燈籠也都換上新的,有手巧的就多做些剪紙,過會貼在窗上和走廊上。”

說到這,她頓了下,然後又笑道:“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賞錢加倍。”

這話說完。

底下果然是一陣騷動。

五房不過節,自然也就沒有在這樣的日子賞錢的道理,剛才夫人已經說了今年每個人都有賞錢,現在做得好的,做得多的,賞錢還能加倍這對于他們這些每個月除了月錢就沒其他賞銀的人而言,無疑是很有吸引的。

此時已經有不少丫鬟、小厮耐不住,說道:“夫人,我們這就去做,保管把裏外清掃的一塵不染,布置的很有喜氣。”

蕭知耳聽着這些話,自然也不攔着,笑着又說了幾句,然後就讓他們去了。

等他們走後,她才又看向趙嬷嬷,繼續道:“五爺的口味和喜好,我也不大清楚,膳食這塊就交給嬷嬷了。”

說完。

見趙嬷嬷一臉呆怔的看着她,蕭知愣了下,又喊了人一聲,等人回過神才又問道:“嬷嬷,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

趙嬷嬷随口說了這麽一句,可她嘴裏雖然說着沒什麽,心裏卻還是有些詫異的,剛才她還以為夫人喊他過來是讓她出面吩咐這些下人們,哪裏想到她站在這竟是半句話都不必說,他們這位新夫人便已經布置的十分周到了。

條理清楚,一絲毛病都沒有。

這幅模樣,可不像是孤女出身,倒像是掌權多年的貴人。

所以她才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不過雖然怔楞,她也沒有多問,左右夫人待五爺的心是真的,這就夠了,再說夫人這樣,她反倒可以放心。她的年紀大了,不可能一直留在五房,她那兒子媳婦也催了她很多回了,要不是五爺受了傷,她早該走了。

如今有了夫人在,她日後倒是也不必太過擔心。

笑了笑。

趙嬷嬷沖人說道:“老奴這就去安排。”

說完。

她又朝人一禮,然後朝廚房走去。

等人走後,原先侯在一側的喜鵲,也忍不住說道:“主子,那我做什麽呀?”

“你呀——”

蕭知笑了笑,“你去替我磨墨吧。”

春聯和福還沒有着落呢。

“哎。”

喜鵲笑着應了一聲,剛要跟着人離開就看到不遠處的主仆兩人,她現在雖然不像以前那麽畏懼陸重淵了,可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還是有些害怕的,這會忍不住白了一張小臉,就連步子也忍不住往後倒退。

“怎麽了?”

蕭知看着她這幅模樣,倒是愣了下。

然後循着她的目光往不遠處看去,在看到陸重淵的時候,她先是愣了下,然後又笑了起來,沒再同喜鵲說什麽話,徑直朝人走去。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豎領長袍,底下是一條月白色的裙子,這樣小跑過去的時候,就跟只歸巢的鳥兒似的。

等走到人前,她有些氣喘籲籲的樣子,可臉上的笑意卻是一點也沒散,“五爺,你怎麽出來了?”

又看了人一眼。

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皺眉道:“你待在這多久了呀?”

陸重淵坐在輪椅上,沒有說話,他只是朝蕭知看去,見她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杏兒眼也燦若星辰,那顆心止不住就是一跳,原本随意搭在兩側的手也不自覺捏緊了些。

在這多久了?

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原本是見人沒戴鬥篷,怕她冷,這才出來。

可出來的時候,看她站在那,揚着眉挂着笑,又是同丫鬟們吩咐着該做什麽,又是笑着說要給他們發賞錢,把整個院子都弄得喜盈盈的。他已經很久沒看見這樣熱鬧的場景了,更加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蕭知。

她就站在那,迎着朝陽,整個人就像是罩着一層光芒似的。

他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就跟此時一樣,擡着一張臉看着她,目眩神迷。

陸重淵不是沒見過美人,但沒有一個美人像她這樣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說話的時候,好看。

笑着的時候,好看。

就算不說話,只是站在那邊,也好看。

“怎麽了?是不是凍着了?”蕭知見他遲遲不說話,只當他是凍着了,剛想伸手去探一回他額頭的溫度,可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人抓住了,繼而是喑啞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我沒事。”

細膩又白皙的肌膚就在他的掌中。

上面的紅痕還留着一些,看起來就跟皓玉般的肌膚上沾了一點葡萄美酒似的。

陸重淵本來是想松開的,可此時握着這樣一段肌膚,竟是忘了松開,垂眸看去,女人的手又嬌又軟,還很瘦,他虛虛一握還能剩出不少空間想到這,又想起昨天把人抱回來時的場景。

他的手撐在她的細腰上,一點肉都沒有。

這麽瘦,他用點力都能把人捏碎,風大些就能把人吹倒。

蕭知見人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遂又喊了人一聲,“五爺?”

“嗯。”

陸重淵這回倒是松開了她的手,他把手收了回來,搭在膝上,看起來跟平時沒什麽兩樣,只有手指微微勾起,像是要保留着上面的溫度。另一只手倒是握着膝蓋上的鬥篷,然後遞給人,語氣平平的說道:“你的鬥篷。”

“啊”

蕭知也是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穿鬥篷,大概是剛從小跑着過來,她倒是也不覺得冷。不過她還是笑着接了過來,穿在了身上,然後看着人彎着一雙眉眼,笑的跟月牙似的,“謝謝你呀,五爺。”

等穿好。

她原本是想同人打聲招呼就這樣離開的。

她還得去寫春聯、寫福字呢,現在時辰也不算早了,全都弄好的話,估計天色也要晚了。

可在離開的時候。

看着坐在輪椅上的陸重淵,她心下一動,突然問道:“五爺,我還有春聯和福沒寫好,太多了,我一個人根本寫不好,你能跟我一起寫嗎?”既然是因為陸重淵過的這個年,那就沒有別人都在忙,而他置身事外的道理。

把人拉進來,讓他親自感受。

而不是把他放在一邊。

蕭知一點也不擔心陸重淵會拒絕她,就半蹲在人跟前,仰着頭握着他的手,眉眼彎彎的問道。

陸重淵還沒同誰這麽相處過,她一點都不怕他,甚至好像篤定他會答應似的,就仰着那麽一張臉望着他,這讓他有些不自在,甚至有些說不出的情緒想開口拒絕,想拂開他的手,他不喜歡這種沒法掌控自己情緒的情況。

可看着她這樣信賴的目光,那一聲拒絕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

甚至就連手都舍不得抽回。

就這麽看着她,好一會,他才看着人點了點頭。

蕭知見他答應,臉上的笑意自是越深,外頭的風大,她怕陸重淵身體不舒服就站起身,然後沖慶俞說道:“我來推吧。”

若是換做旁人。

慶俞肯定是要問陸重淵的意思,可面對蕭知,他倒是問也沒問就退讓到了一側。等看着蕭知把陸重淵推遠了,他的臉上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極淡的笑,自打夫人來了之後,五爺的變化是越來越明顯了,連帶着這五房的氣氛也是越來越好了。

這樣真好啊。

***

寫字的時候,喜鵲也跟着。

她在一邊磨着墨,頭也不敢擡,戰戰兢兢地跟個什麽似的。

蕭知倒是沒注意到她的情況,她寫了一張福字之後,看到身邊陸重淵寫的幾張就怎麽也不肯動筆了,非得賴着人讓他寫。

陸重淵倒是也沒說什麽。

蕭知讓他寫,他就寫,連着寫了三對春聯,并着七、八個福字,等人說好了才收手。

寫完之後。

蕭知就差着慶俞和喜鵲出去貼起來了。

她自己也留了兩張,拿過去比照着軒窗,一邊貼,一邊轉頭問陸重淵,“五爺,你瞧貼在這好看嗎?”

這會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那西邊的窗下折射進了外頭的晚霞,縱然不曾開窗,打在人的身上也是十分明顯的,蕭知就沐浴在這宛如玫瑰般的晚霞下,彎着眉眼揚着唇,竟是比平日還要多幾分勾人心魄的美豔。

陸重淵原本正握着一方帕子擦着手,可看着這樣的蕭知就想看傻了似的。

“好看”

他看着人啞聲道。

蕭知逆着光,也看不清陸重淵眼中的神色,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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