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葉先生家極好打聽,青杳杳一問幾乎就出來了。這小鎮不大,葉宅離的也不遠,青杳杳并不着急趕路。便在客棧裏先住上一夜,明早再去看看。
掌櫃是一個三十來女子。聽得青杳杳提及葉先生,便是對這人贊不絕口。
所言,葉先生一言一行皆讓人如沐春風,無有不好。葉夫人也是溫婉賢淑,當真的難得的璧人。只是……
那女子沒有說下去,只悠悠的嘆氣,像是惋惜。
青杳杳不曾見過這位先生只得默默的聽着。女子說完,忽然想起什麽,折回房中給青杳杳拿了一個包裹:“有件事情想麻煩下姑娘,葉兒如今心情定然不好。我與她是金蘭姐妹,可是店裏又只有我一個人,實在走不開,想麻煩姑娘幫我給她捎點東西……讓她看開些,我過些日子就去看她。”
青杳杳應下。
第二天起來,女子給她指了路,怕青杳杳不明白,還給她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圖。青杳杳這才發現這鎮子雖小,但是七拐八彎,房子長得還相差無幾的确十分容易迷路。
昨夜剛剛下過雨,屋檐上還滴着雨,青杳杳在心底數了幾個彎,最後終于在一個小院子前站定。
裏面種了一個極大的花樹,枝條從院子裏伸展出來,屋檐上都砌滿了花,被帶着水汽的微風一吹,便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然而,院子裏面确是及其吵鬧的。屋門虛掩着,輕輕一推便被推開。
不大的院子裏,如今立了不少人,交頭接耳,切切私語。看見忽然闖入的陌生人,都紛紛側目看她。
青杳杳被打量的尴尬,四處看看,小聲道:“葉夫人是哪位?你的金蘭姐妹讓我給你送些東西。”
衆人面面相窺,最後還是一個略微年長的男子站了出來:“……姑娘你來晚了。”
青杳杳見他面色尤有悲哀,腦子裏立刻蹦出一個可能,卻躊躇着不敢确定。
男子見她沒有動,只得搖了搖頭道:“葉夫人今早去了。”
“……”
青杳杳雖是大致猜到了男子的意思,但委實有些惋惜事情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一時沉默無語。頓了頓,她說:“我受人之托,可是如今葉夫人……我可以把這些放在葉夫人前面麽?”
Advertisement
男子面有難色,吞吐道:“這本不是什麽問題……只是……現在仵作在裏面,也難免會看見葉夫人屍首……姑娘還是交給我,我給你放吧。”
青杳杳奇怪,但她一個外人也不好多問,便解了包袱遞給那男子:“有勞。”想了想,又道:“可否将葉夫人……緣故告知與我,我也好回複那位姐姐。”
男子嘆道:“這便是不讓姑娘進去的原因,便是怕你一個小姑娘會害怕。”
青杳杳“咦”了一聲:“可有什麽隐情?若是方面,可否與我大致說下。”
男子猶豫了一會,四顧了一番,心有餘悸道:“……姑娘留意到周圍的血氣了麽。”
青杳杳被他一提,嗅了嗅:“剛剛沒注意到,你一提果然有,這和葉夫人有什麽聯系麽。”
男子面色有些不好,吸了一口氣,艱難道:“葉夫人是被人刺傷,放盡鮮血而去的!”
青杳杳這輩子加上輩子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謀殺案,原先只當是病逝,聽那男子如此說來,一時臉也有些白了。
男子搖頭道:“姑娘不是本鎮之人吧……你一個小姑娘,在這裏多有不便。還是早些離開吧。”
青杳杳沉默一會,再道了幾句謝,也不多作停留。
從那院子裏出來,青杳杳邊覺得渾身不舒服。直到進了人聲鼎沸的市集,才暫且好了些。冷靜下來,又發現方才一直忽略的地方。
裏面太幹淨了,以這種慘烈的方式去世,竟的半點怨氣也沒有。青杳杳不明白,葉夫人到底是因為夫君的去世,徹底死心而殉的情。還是……這鎮子裏有什麽強大的力量。足以掩蓋掉怨氣。
況且,此種自殘式的自殺方式青杳杳簡直無法想到一個合适的說法。
這消息傳的及快,茶樓裏幾乎都在說着此時。傳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人對天發誓,在葉夫人去世當夜,看見一個白衣長發的女子,生着血盆大口,舌有三尺長。
青杳杳鄰座那人嘆息:“哎,聽說血都流成河了,葉先生向來與世無争,葉夫人也溫婉賢淑,你說到底睡和他們有深仇大恨。”
“可不是嗎……哎,葉家夫婦沒有子嗣,也不見有什麽親戚,只怕是葉夫人連個守靈的人都沒有。”
……
青杳杳找店家要來了紙墨,原想給那位客棧的掌櫃姐姐寫一封信,将此事告知。可提了筆,仿佛琢磨了良久,還是寫不出适合的言詞。她嘆了一口氣,只得先放下筆,眼眸不經意的一轉。落到樓下的垂楊柳岸,她稍稍愣了一會,瞬間臉色就變了。
樓下分明的一群修道之士,為首的那道長裝束與昆侖山頗為相似。青杳杳如今再也顧不得思量言詞了,直接把銀錢一放,幹脆直接從另一面窗子跳了下去。
這一路七拐八彎,确定離那群人遠遠的。青杳杳才松了一口氣,緩下步子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很顯然,這一路她沒有留心去記,眼下也不知所處何地。只是周圍青竹蒼翠,眼前的一個白石小道,只能兩人并肩而過,小道連着潭水凝碧,宛如一塊上好的翡翠落入竹林之中。
潭水對面卻是破舊的欄杆,彩繪斑駁,卻絲毫不影響周圍寂靜優美的環境。重重綠竹掩蓋下,恍似有人白衣如霜,閑坐其間。
青杳杳凝眸看了一會,很快認了出來,也有些吃驚:“咩姐!”
白衣人略微擡了擡頭,即使神情氤氲在煙水裏,看不甚清。但也依稀辨明出輪廓,果然是沈慕深。青杳杳沒想到轉頭又遇上了她,心中愉悅,直接飛躍了潭水落到她眼前:“真巧,咩姐你也來這裏了。”
沈慕深雙眸漆黑,如同寂靜沉默的夜色,卻又仿若翻湧着陰霾黑雲的天空,壓抑着即将來臨狂風暴雨。她只淡淡道:“原來是青姑娘。”
青杳杳打量了她幾眼,忽然覺得有些滲人錯覺,她很快給此中現下找到了原因:“我怎麽覺得才一兩天沒見你,臉都變了。”
“……”沈慕深垂下眼臉:“此間煙水朦胧,容顏如何會改變,姑娘定是看錯了。”
不等她說完,青杳杳的手已經要摸上她的長眉。沈慕深一個側身站起,不動神色的避開她的手,狀似随意道:“青姑娘是如何尋來此地?”
她在周圍布了結界,不得其法,看見都是難事,未曾想青杳杳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輕易破除了她的結界。卻又毫不知情的模樣,也不知是無心所得,還是隐忍不發。
青杳杳自然沒想到這層:“我之前随處走走,沒想到就走到這裏了。”
沈慕深只略微點了點,不置可否。
青杳杳歪頭想了一會,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咩姐,你是為葉夫人的事情來的麽。”
隐在廣袖之下的手微微收緊了些,沈慕深終于又擡頭看她,淺笑道:“何以見得。”
青杳杳疑惑道:“這樣還有什麽理由,你們修道的覺得除魔衛道是己任,葉先生去的離奇,葉夫人去的……更為慘烈。你們難道不會去查一查。”
沈慕深“哦?”了一聲,緩緩道:“你覺得她是被妖魔所害?”
青杳杳想了想:“其實我覺得……她停了停,調整下了語氣,嚴肅道:“妖魔也是有原則的,殺人取樂的很少,但是如果是為了生存,像一些挖心吃的妖怪什麽的,死的也就不是葉夫人一個人了。”
“……”
似乎和沒說似的,還是沒說出所以然來。
“……好吧,我其實就是沒看出來。”她咳嗽幾聲,還想說話,忽然沈慕深神色一淩,眼睛看向那被白石鋪滿的小道。青杳杳或是也感覺到什麽,一時停滞沒有動。
到不是她臨危不亂,而是除了沖出去就再無路可走,看着他們一個個都佩着長劍,青杳杳覺得沖出去或許被抓住更快。況且看清來的都是道士,青杳杳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認為比起拼速度還是呆在沈慕深身邊比較安全。
很快從中走出一行白衣人,為首的一人衣袍與沈慕深先前的頗為相似,但暗紋發冠略有不同,更為簡練些許。看起來輩分也頗高。
看見沈慕深,那些人顯然都是一驚,聲音此起彼伏:“師叔!”
至于為首的那人面容約三十歲上下。只見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安靜下來,離沈慕深站的遠遠的,看了許久,終于開口,笑容疏離且刻意:“師妹進來可好?”
青杳杳看了看那人,再看了看神色莫辯的沈慕深,沉默了
看出來了,兩人是死對頭。
靜默片刻,沈慕深只彎了彎嘴角,無奈道:“你還是和之前一樣,不肯喊我師姐。”
為首道長一愣,顯然語塞。看着沈慕深,略微露出思忖的神情。
見他不說話,沈慕深又道:“師弟此番也是為了封印之事?”
道長神色莫辯,打量了沈慕深半晌,然後又把目光移到青杳杳的身上。被那目光一打量,青杳杳覺得毛孔悚然,忍不住又往沈慕深身後走了走。
道長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痛心疾首:“師姐你怎會和妖物在一起。”
沈慕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道長,笑道:“師弟莫非認錯了,青姑娘并非妖類。”
道長蹙眉,不悅:“師姐你莫要受這妖怪的蒙蔽。”
沈慕深依舊堅持:“她并非妖怪。”
道長閉了閉眼,沉聲道:“……若師姐一心維護此妖,莫怪我不念同門情誼。”
靜默片刻,沈慕深還是堅持:“她并非妖類,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青杳杳原以為少不得要上昆侖呆上一陣,或許會等師父發現前來救她,卻沒有料到沈慕深在同門前又一次如此護她,睜了睜眼睛:“咩姐你……
道長已畫了法陣在他們對面坐下,顯然要打破結界進來。青杳杳暫時未曾緩過神深慕深是何時布下的法陣,眼中只看見動蕩的潭水惴惴不安,覺得周圍的風都開始凜冽起來,但見沈慕深閑适的立在欄杆旁,擡頭看着翻湧的雲層,半點抵禦的架勢也沒有。不禁疑惑:“咩姐你怎麽一點也不急,他們馬上就要進來了。”
沈慕深搖了搖頭,依然不去看他們,只淡淡道:“并非不急,只是急也無用。”
“……”好涵養。
可是顧不得深思,眼前愈演愈烈的狂風告訴她如今情況并不妙。
看着沈慕沈略蒼白的臉色,想到她的傷。也不知如今好透徹了沒有。青杳杳抓緊袖子,終于下定了決心。徒手朝空中畫了一個古怪繁瑣的圖形。
沈慕深有些驚訝,凝氣靈力的指尖又緩緩放下,饒有興致的看着青杳杳淩空畫的圖形。看得出那法陣确然法力巨大,卻不是青杳杳的修為可以駕馭,她倒是好奇,人類的潛能在絕境面前可以爆發多少。
青杳杳一邊畫一遍對她絮絮叨叨的說話:“咩姐你又救了我一次,我很感激,但是你受的傷剛剛好,這麽多人一定打不過,我這法陣支撐不了多久,如果等下他們昏過去了,我也一定……也昏了。到時不要猶豫,扛起我有多遠走多遠。”
沈慕深微微颔首,似乎還含了幾分笑意:“承情。”
青杳杳嘆氣:“哎,是我承情才對,你救了我多少次啊……忽然頓住,現下已畫至關鍵,她阖上眼,半刻之後,心口忽然光芒大盛,白光照的近乎看不見身側的環境。
就在此刻,沈慕深攬過她的肩,足尖一點躍至上空,很快便被白光淹沒了蹤跡。
如青杳杳自己所言,她幾乎在法陣畫完的下一刻,失去意識,向後仰了去。
青杳杳是在半夜醒來的,窗外月色朦胧,如籠了一層白紗,給立在窗邊的人都渡上了一層淺淡溫柔的白光。
青杳杳揉了揉眼睛,疑聲:“咩姐?”
沈慕深已轉過身,白衣卻似比天上的月色還要出塵,和聲道:“姑娘可好些了嗎?”
青杳杳點點頭。又擺手道:“大家你都這麽熟了,你別再喊我姑娘的……喊我杳杳就好了。”
沈慕深卻道:“杳杳姑娘。”
青杳杳皺了皺鼻子,堅持:“大家都是妹子,直接去掉姑娘吧咩姐。”
“……”停頓片刻,沈慕深也順了她的意:“杳杳。”
青杳杳揉了揉自己腦袋,嘆息一聲,忽然道:“之前用了那個法術,靈力耗費大半,幾乎都要把封印沖開了,師父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
師父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若是不主動出現,她也真不知在哪裏。這次出來也沒想到會有這個突發情況,也未準備好一個尋找的信物。
沈慕深沉吟半晌,忽然微笑道:“若杳杳不棄,我願同你一起去尋。”
青杳杳揉腦袋的手一頓,幾乎從床上坐起來,驚訝:“你說什麽?”
沈慕深微笑道:“如姑娘所見,昆侖暫且不能再回,封印之事少不得也要放一放,不如同姑娘一同去尋尊師。”
青杳杳自然求之不得,有了她看見那些道士總會要好一些,于是露出的目光炯炯看着她:“咩姐你真是好人。”
沈慕深對着評價不置可否,又問道:“只是杳杳可有大致方向?”
青杳杳想了想,堅定道:“江南。”又解釋:“師父生平就愛美人鮮花和美酒,後一樣我不知道,但是前兩樣江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