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匪窩
大漠北面一片綠洲內,沙盜們氣喘籲籲地在林中穿行,來到大首領的寶座下領罪。
“大首領,我們無能,沒能搶到寶物,還遭遇了鎮西大營的鐵騎!”
“沒搶到錢,不要緊!”嵌滿各色寶石的黃金座椅上,大首領翹起嘴角笑了,深邃的雙眼熠熠閃光,幾道傷疤蠕動起來,“我們去搶一個人,用她一定能撈到一筆大大的贖金!”
戴滿誇張戒指的手一拍黃金座椅,大首領“嚯”地起身,在身邊兩位胡姬的服侍下,脫下華服,穿上勁裝,配起彎刀,殺氣騰騰。
“搶人還不容易?我們哪次失手過?!”
“小心,那個人身邊有好幾個武士,還有四個連影子都看不見的護衛,就怕你們還沒靠近她,就被他們削成肉片了!”
“肉片好!嘿嘿嘿,我帶點醬,蘸着吃!”
“吃你自己啦!”邊上一個沙盜在這個傻得不行的同伴腦袋上揍了一拳。
**
客房內,修長的身形被胡服加身,發式、妝容都被改變,前後相映的銅鏡中,一個豔麗絕倫的女子在扭頭回顧。
秀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捂嘴驚嘆:“小姐,您去了雲中城,一定把所有胡姬都比下去!啊不對,我家小姐本來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莊公子的手藝真是神了,就這麽一天時間,就把小姐變成了這樣!說起來,小姐的五官與先前并沒有太多變化,但除了我們朝夕相處的幾個人,其他不熟悉的人乍一見到小姐,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明華在一旁笑着收起了換下來的衣物發飾。
阿蓮和嬌嬌也看得驚羨不已,公主本就是天姿國色,經了莊公子的巧手和粉黛施加,美貌更勝以往,還添了許多妖豔味道,光華四射,舉手投足間既娴靜又勾人。
金奴總算找着機會蹿了上來,急道:“小姐,咱們的貨,還沒進雲中城就被搶了!”
唐月柔這才信了金奴的話,心中一沉,問道:“什麽時候的事?父親知道嗎?”說着,示意侍女們收拾東西準備上路,又派人去通知莊中月他們就要起程。
“昨天得到的消息,當時小姐不信哪!我已經告訴老爺了!”
幾人急匆匆要下樓,唐月柔遇上了緩步出門的莊中月。
“莊公子,我們這就要上路了,你方便立刻與我們一起走麽?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們先去雲中城,我會幫你打聽有名的大夫,再派人來接你。”
莊中月比她高出将近一個頭,遠遠地俯視過來,眼睛看不見,卻帶着笑意:“雲姑娘是遇到什麽急事了?莊某與你們一起上路,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唐月柔咬咬唇,猶豫片刻,說道:“父親的貨被劫了!我們第一次出門行商,被劫了東西,那就血本無歸了!”說着,急急轉身想要去找符鶴。
莊中月淡淡嘆道:“雲中城一帶人員複雜,富商多,悍匪也多。雲姑娘一家來這邊行商本就兇險,你又是女子,去了雲中城,将會遇上比其他商人更多的危險。現在只是丢了貨物,将來若是……雲姑娘不如回家去吧,令尊能幹,在別的地方也能東山再起,日後雲姑娘還是吃穿不愁,比起去雲中城提心吊膽,不知好了多少。”
還有一句話,他不忍心說出口——你生得貌美,怕是有不少人會對你起歹心。
唐月柔頓了頓,斬釘截鐵道:“多謝莊公子提醒。不過,就算我會遇到危險,錯的也是那些悍匪,而不是我,我不能因為懼怕危險而閉門不出,用悍匪的錯誤束縛我的将來。”
莊中月失笑道:“雲姑娘是真要自己賺嫁妝錢?”
心中卻暗暗敬佩,聽她的聲音,中氣并不足,應當是個柔弱女子,卻能有那樣的膽識,真是不簡單。
唐月柔被逗樂,點頭道:“那可不?”就蹬着一雙金色靴子,急匆匆去找符鶴了。
符鶴正在雲深房中交談行商之事,他聽從了雲深的提議,也換上了胡服,那樣能增加胡商和西疆人對他的好感。
“兄弟”倆看見胡服的唐月柔,都是面色一變。
圓圓胖胖的雲深垂涎三尺。
之前唐月柔穿的是中原女子最喜愛的齊胸襦裙,飄逸靈動,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女一般。此時換上緊貼身體的胡服,曲線畢露,十分妖嬈。
雲深急忙用力吸氣,生怕鼻子裏流出什麽來。
金奴在唐月柔身後龇牙吓他,阿蓮和嬌嬌将手按在了刀柄上,明華和秀華則不停對他翻白眼。
他臉上挂不住,才費力地移開了粘在唐月柔身上的目光。
這美人一家,來頭一定不小。還是不要去招惹,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碰不着的美人就不要去肖想了……
高瘦精練的符鶴則皺起眉頭,一副父親審視女兒的表情,質問:“你一定要穿成這樣嗎?”
唐月柔讨好地一笑,道:“這不是為了給西疆商人留個好印象嗎?父親,咱們的貨怎麽辦?”
符鶴瞪了明華一眼,又瞥向唐月柔露出來的手臂,示意明華給主人裹緊些。
明華撓撓腮,扭過臉去假裝沒看見。秀華眉毛一挑,悄悄給她豎起大拇指。
符鶴哼了一聲,道:“貨物的事,我已經請你伯父去雲中城找人報官了,現在應該有人在追沙盜了!我們不用去管,這就進雲中城去!”
唐月柔放下心來,有符鶴的安排,貨物應當是安全無虞了。
一行人收拾妥當上了路,不出意外,再過一兩天的路程就能到達雲中城。
但,天降了一場更大的沙暴。
向導根本來不及預見這場天災,商隊就被吹散。
“快趴下!抓緊駱駝!”商隊雇傭的譯者高聲喊道。
所有人連忙趴在地上,場面混亂不堪,很快就無法看清。
阿蓮和嬌嬌試着沖到唐月柔身邊,兩人一飛奔起來,就被狂風卷走。
符鶴對仆人們大喊“快保護伽羅”,也想要沖向唐月柔。
然而一匹駱駝突然橫沖過來,擋住了他的去路,等駱駝跑開時,沙地上的胡服公主已經不見了!
“伽羅!我的女兒!”撕心裂肺地高呼一聲,他是真的把唐月柔當女兒看待。
錐心的痛苦中,沙暴終于結束,天色也暗了下來。
符鶴取出一枚小木笛,試圖聯絡四名暗衛,很快就得到回應,他們就在附近,但公主确實不見了。
“雲老爺,我剛剛看見是沙盜把雲姑娘擄走了!”向導吐出滿口黃沙,趕過來說道。
符鶴很快冷靜下來,問道:“這一帶有多少支沙盜隊伍?”
“少說有十來支!剛剛來的那支……是最強的,首領叫‘天狼’!”
“你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裏?”
向導面露難色:“說實話……小的不知道……”
符鶴為了保證營救萬無一失,立即用木笛給四名暗衛發令:“西去找救兵!”
**
睜開眼時,看見的是青黃相間的一片胡楊林,縫隙間能看見藍天和陽光。腳下是潺潺的溪流,繞着胡楊林,彎彎曲曲通向看不見的地方。而溪邊樹下,一箱箱珠寶黃金堆成無數小山。
滿眼色彩流轉,刺痛了她好不容易看慣荒涼大漠的眼睛。
側過頭,看見莊中月被反綁了雙手,坐在幾步外的一只寶箱前,佩劍沒被收走。他微低着頭,目光像是落在了溪流中,但他什麽也看不見。
她這才發現自己也被綁住了手。
“你醒了?”莊中月低聲問道。
“我們被沙盜劫持了?”唐月柔心中一凜,“我們身邊沒有貴重財物,他們綁我們做什麽?!其他人呢?”
心中又驚又懼,七上八下,想到什麽問什麽。
莊中月無法回答,但臉色沉靜,說道:“雲姑娘,你好好休息,我會想辦法讓沙盜放了我們,你找到令尊後就回家去吧。這一帶,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唐月柔熱淚盈眶,忙閉上雙眼。
不知道劫持兩人的是什麽人,更不知道下一刻兩人是生是死,她恐懼到顫抖。
想起父皇母後還在帝都盼着自己,符鶴等人被沙暴沖散、不知生死,她心中愧疚又痛苦。
假如當初就聽了莊公子的話,及時返回帝都,該有多好?
可又是什麽支撐着自己,明知前方有千難萬險,也要繼續前行?
是對大祁和至親的不舍!
所以她要假扮富商之女,用自己畢生的積蓄前來販賣絲綢、茶葉、瓷器和藥材,去充盈國庫,哪怕自己力量微小!
還要從西疆諸國,帶回最彪烈的千裏馬、偷運最精良的铠甲,回帝都為父皇組建最強大的軍隊!
更要去找到那個被稱作“阿達西”的年輕人,令他成為大祁最能征善戰的名将!
如果自己做不到這些,那麽死在這裏也是活該!
但既然莊公子有辦法逃出去,自己為什麽要兩手空空回帝都去?!
她緩緩睜開眼:“不,出去後,我只會向西,絕不回頭。”
莊中月簡直痛心疾首,沉默良久,道:“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了掙嫁妝……你知道的啊……嫁妝越多,嫁得就越好……”她随口扯謊,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莊中月接近崩潰,一掃文雅,一腳踹在面前的一堆黃金上,吼道:“錢錢錢!那我們離開時我求他們送你幾箱黃金好了!”
唐月柔低下頭去,無法接話。
一大片陰影忽然将她的視線遮滿。
擡頭看見了年近四十、相貌狂野、穿金戴銀的沙盜首領,身後跟着數名兇神惡煞般的沙盜。
唐月柔驚懼欲死——這一世,就要在這裏結束了?
腦海中閃過上一世的那場禍亂,自己已經經歷過生死,又何須懼怕它!
她強自鎮定,洪聲說道:“你要我的命還是要錢?給個痛快話!你我都忙得很,沒時間磨叽!”
天狼蹲下來,饒有興致地看着胡服少女。
是個天上地下都難得一見的尤物!
性子還挺烈!都知道越好的馬越烈,女人也是一樣!
喜歡!喜歡到心癢癢!
唐月柔看出天狼眼中的一抹喜色,知道自己性命無憂,然而皺起眉——臭!真臭!這些會武的人,都不洗澡的麽?
不好了又想吐了!不能吐!一吐就沒有氣勢,無法壓制這惡賊了!
不覺間屏住了呼吸,但天狼卻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只是含笑看着她,臉上的刀疤猙獰可怖。
堅持住……堅持住……這一回,千萬不能被熏死……
“我要你的人!”天狼忽然大吼一聲。
這個晴天霹靂炸落下來,唐月柔不可控制地暈倒過去。
天狼怕她撞壞腦袋,忙扶住她輕輕靠在胡楊樹幹上,含笑欣賞着她精致豔麗的臉,腦中閃過幾百個令他渾身發熱的畫面。
“天狼!你背信棄義!說好的把她吓唬回去就好了,你說那些幹什麽?!”莊中月勃然大怒,背後的雙手開始試圖掙開繩索。
天狼哈哈大笑,臉上的刀疤跳躍起來。“別掙紮了,我給你用的是特制的繩子!我試過了,我不吃不喝,用了整整十八天才能解開!”
“你可真夠閑的!”莊中月狠狠說道,“你快放了雲姑娘!你對天神發過誓,絕對不會傷害她!”
“嗯,我說過不傷害她,但我沒說不娶她……莊閣主,算起來,我答應幫你吓唬這小丫頭,是你欠我人情,你說我搶到了她的寶物,就算是你的謝禮。但是我們在雲中城外失手了,還死了許多兄弟!後來我打算抓她向你要贖金,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為了感謝你給我和這個美人牽線,贖金我就不要了!”天狼大手一揮,心情舒暢,“我請你喝我們的喜酒!但是要等我們禮成了,我才能解開你的繩子,要不然你會來破壞我們的春宵!哈哈哈哈!”
莊中月怒極反笑:“你知道她是什麽身份?”
“我天狼,天不怕地不怕,怕她一個小丫頭?!她就是天女我也要娶!”
“就怕你無福消受。”莊中月的聲音忽然平靜下來,他居然站起身,将右手按在了天狼肩上。
天狼的笑容僵住:“你、你掙開了繩子?!”随即又哈哈大笑:“你的兩個仆人在我手中,我看莊閣主還是不要太激動的好!”
“那就給我備好房間,我等着喝你喜酒。”莊中月神情淡淡。
天狼被莊中月眼中的冷冽所震懾,不禁問道:“你是真瞎,還是裝的?”
“我看不見,也能殺你,如果嚴家兄弟不在你手上的話。”手按在了劍上。
天狼興味索然,正準備離開,忽然有人來報——綠洲外緣着火了,大火快速向中間蔓延,只有南部有一個缺口!
“大首領,肯定是鎮西大營的人,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沖出去啊!”天狼踹了部下一腳,正要去抱起唐月柔,卻撈了個空。
他目瞪口呆,美人兒和莊瞎子,都不見了!
“莊閣主,記得抽空來領你的仆人!來晚了我們就把他們烤了吃了!”天狼氣得大吼。
“大首領,我們自己有腿會走,不用你記挂了喂!”濃煙裏傳來嚴文的聲音。
兄弟倆笑嘻嘻地将四條腿甩得飛快,轉眼就沒影了。
**
火焰炙烤着沙漠,天地仿佛都搖晃起來。
軍人把長槊拄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已,就一口氣将手中酒囊喝了個底朝天。
是他兵行險着,想出了用火攻的辦法,才能毫不費力地将沙盜都逼出來。
但若是沙盜逃離前殺死人質,自己就罪孽深重了……
後悔已來不及。
只怪自己這幾日沉迷往事,不吃不睡,連頭發胡子都忘了整理,神思恍惚得厲害,這才想出這麽個冒險的辦法。
看見有人影沖出來,他一馬當先飛奔過去,看見一個白衣佩劍的青年抱着個胡服少女出來,身後跟着兩名仆人。
“你們就是人質?!”他大聲問。
莊中月一愣,本想把人帶走,讓她多吃些苦頭,好打消了她行商的心,沒想到撞上了營救的人。
軍人低頭,看見了他懷中的女子,渾身一震,縱使汗出如漿,他也甘之如饴,世界都溫柔起來。
他彎腰攬過唐月柔,對部下道:“帶這三名人質先撤退!”
唐月柔幽幽醒了過來,看見滿臉胡子、頭發散亂的武者,以為還在沙盜手中,作勢又要暈過去。
軍人将她面對自己放在了馬背上,一手托住她就要後仰的頭,心想“沒事就好”,說出口的卻是“沒死就好”。
唐月柔差點氣暈過去。
軍人還沒發覺自己的口誤,溫柔卻堅定地說:“是我!”
唐月柔聽出了對方的聲音,喜出望外,但軍人的相貌将她雷得外焦裏嫩——
也不是沒有想過救命恩人的容貌,或許會像莊中月那樣幹淨俊雅,或許會像符鶴那樣沉穩精練。
但,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一個……不修邊幅到放浪形骸的人啊……
“是你?”她猶豫着問道。
應該是他……不一樣的裝束,卻是同樣的味道……汗味混着酒氣,那酸爽……
她忍不住皺眉。
“不是你?”軍人在同時脫口問道。
他看清了少女的容貌,乍看之下像是那日遇見的永寧公主,然而又似乎有那麽多不同。
到底是不是她?
猶豫間,內心卻被少女嫌棄而震驚的表情傷到——她為什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明明自己玉樹臨風,每次進雲中城,都有不少女人夾道歡迎自己,有中原人也有胡人,很多時候都靠阿師那和菩提摩替自己開路!
“你、叫什麽名字?”唐月柔問道,因為屏了會兒呼吸,氣喘不上來,聲音輕如蚊吶。
“你說什麽?”軍人俯下臉去,讓耳朵離她更近,半邊臉都被她的豔光燒熱了。
唐月柔再次屏住呼吸,怕他聽不見,索性一咬牙,玉手捧住軍人的臉,手掌被他的胡子紮得又痛又癢,嘴唇靠在他的耳邊。
“我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軍人聽清楚了,大喜過望。看看,自己還是很有魅力的!
然而不等他回答,沙盜們吶喊着追了出來。
“撤退!”軍人高吼一聲,抱緊懷中女子,顧不上剿匪的軍功,全軍毅然折向雲中城。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男女主角總算正式相遇了!
接下來作者菌要絞盡乳汁,啊不,絞盡腦汁寫兩人互撩了!
求收藏!求評論,随機發那啥啥喲~
* * *
小劇場:
男主:渣作者,說好的這一章老子至少一半戲份呢?
作者:一不小心又放飛自我了……不急,後面有你秀的!
男主:脫衣服!到老子床上來!老子和你商量商量!
作者:(捂臉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