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比武 (1)
符鶴回到客棧後, 阿蓮和嬌嬌背着唐月柔把庫瑪爾的事告訴了他。符鶴立即黑下臉來,找來唐月柔。
唐月柔只含糊說他貿然闖入強行求娶, 略去了下藥一事不提。
但這足夠讓符鶴動怒,他目露殺氣,沉沉說道:“以後我會斷了與他的一切買賣!之前那些東西是他送的吧?趕緊扔了!”
“已經都扔了。”秀華回道。
符鶴屏退了所有仆人、婢女, 對唐月柔道:“這回多虧了魏儀及時趕來,你以後要對他客氣些。”
唐月柔不情願地點點頭。
符鶴知道她答應得勉強, 苦口婆心道:“在抓到證據以前,我們對鎮國公謀反一事只能算是猜測, 你別把魏儀吓跑了,我們要找證據就不容易了。”
唐月柔不服氣地頂嘴:“我吓他?他沒把我吓死就不錯了。”想起上一世大家的遭遇, 她心中淌血, 又無處訴說,此時只能低頭将仇恨忍了下去。
符鶴失笑:“你是雲中城人人誇贊的女中豪傑,不少胡人女子開始模仿你的穿衣打扮, 為你作曲排舞,可見他們對你的愛戴,你不能被一個剛到這裏的毛頭小子吓到!”
唐月柔也笑:“說得也是,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魏儀離強龍差遠了!”
“那你是地頭蛇?”符鶴嚴厲看她一眼, 公主殿下如今說話越來越市井了。
“不敢不敢, 父親是地頭蛇,我只是狐假虎威的一只小蚯蚓!”唐月柔笑着讨好符鶴。
符鶴笑笑,對方雖然是自己的主上, 但着實惹人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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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準備出征琳琅國,馮辟疆很快就帶上親兵們回到鎮西大營,馮昊留在雲中城籌辦都護府的一切事宜。
整個鎮西大營高速運轉起來,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菩提摩累癱,坐在帳外指着馮辟疆道:“阿師那,你看阿達西快要飛起來了!”
阿師那翻他一個白眼:“那你還好意思偷懶。”
“我和阿達西不能比,人家天生神力,幾天幾夜不睡覺也沒關系!我們都是凡人,不睡覺會死的!”
正說着,就見一名士兵領着帝都使者來見馮辟疆。兩人摸上去偷聽,聽見使者說過幾日雲中城會舉辦一場比武大會,讓帝都來使和鎮西大營的士兵切磋武藝。
馮辟疆答應了下來,出征的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正好讓将士們休整幾日再出發,比武大會對他們來說是放松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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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儀收到馮辟疆的回複,勾唇冷笑。
自己設比武大會,一來是為了摸清馮辟疆和鎮西大營的實力,方便自己日後行事,二來是為了給唐月柔留個好印象,大祁尚武,女子也不例外,等她看見自己縱馬馳騁的英姿,不被自己迷得七葷八素、魂飛天外才怪!
随從魏堅見他罕見地笑了,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就勸道:“世子,咱們以後遇到那個雲姑娘就繞着她走吧。”
魏儀不滿:“我需要怕她嗎?”
魏堅在心中翻他一個白眼,難道不該怕嗎?
從小嬌生慣養的世子爺,皇子們都對他禮讓幾分的世子爺,一到這裏就被那個商人之女又打又罵,真是一物降一物,就怕世子栽在那個女人手上,鎮國公府的臉面可就丢盡了!
魏儀像是想起了什麽,去木箱中翻出幾件精致小物,遞給魏堅,說道:“把這幾樣東西給雲姑娘送去,她離開帝都日久,肯定思念家鄉,這些是咱們從帝都帶來的,她一定用得上。”
魏堅為難:“世子,這是咱們特地帶來送給……”
魏儀冷冷打斷他:“你先給雲姑娘送去!這裏缺的東西,我很快就會補上!”
魏堅只得照辦。
東西送到唐月柔的客棧,她本想回絕,符鶴給她一個眼神,她只得讓明華去收下禮物。
“是咱們明闕城時下最受歡迎的口脂和香料!”秀華連忙給唐月柔介紹,“世子真細心,送了幾種顏色不同的口脂過來,好讓小姐挑選。”
唐月柔淡淡:“恐怕他是細心過頭了。如此了解姑娘家的心思,說明什麽?出遠門都帶上名貴的胭脂水粉,又說明什麽?”
明華和秀華自然答不上來。
符鶴目露精光,沉聲:“他來這邊打算見一個女人。”
秀華眉開眼笑道:“可不就是為了見小姐?”
唐月柔看她一眼,并不作答,這小丫頭根本想不到魏儀來見自己的真實目的,更想不到魏儀想要拜見的女人另有其人。
“父親,麻煩你派人查一下魏儀要秘密拜見的人。”她低聲對符鶴說。
符鶴點點頭,又簡略說了這些天的買賣情況,大多數黃金分批次換成了貨物運往明闕城,銷售一空,又賺了許多金銀布帛,已經秘密運入唐征私庫。其餘的錢財留下來買馬匹用。
唐月柔又叫來金奴和阿戌,讓他們送些錢財給阿師那和菩提摩。
“你們告訴辟疆的兩位阿達西,請他們多留意辟疆的吃穿,辟疆一心在軍務上,有再多的銀錢也不會去添衣,還要讓他們少給辟疆喝酒。對了,這邊缺少蔬菜,我已經派人運送時鮮蔬果過來,很快就能運進鎮西大營,讓他們盡快分着吃了吧。”唐月柔唠唠叨叨交代了許多。
秀華忍不住笑:“小姐像是馮将軍的管家呢。”
明華點頭道:“嗯,管家,會不會以後真的為馮将軍管他的家呢?”
唐月柔不語,嫁娶的事,她從未想過,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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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大會設在雲中城郊區,卻轟動全城,百姓們都得知了比武雙方的身份,一方是鎮守邊疆的名将勇士,一方是來自天都的高門子弟,平日裏只聞其名,今天卻得以見到他們施展各項武藝。
百姓們早早在比武場外守着,伸長了脖子觀看。
陸續有當地貴族富豪入了場,在自家仆人提前圍起的簾幕後坐了,其中有不少妙齡的少女,盛裝打扮,亮麗的絲綢帷幕也無法掩飾她們的光華,令場外百姓遠遠看着便驚嘆不已。
馬蹄聲近了,百姓們沸騰起來。
高大英俊的鐵騎營主将馮辟疆,帶着親兵和帳下将士,騎着神駿骊龍馬當先進了場,人人精神昂揚、矯健雄壯。
傳言他在戰場上猶如殺神,此刻卻帶着和煦的笑,對歡呼的百姓點點頭。
陽光灑在他身上,發出淡淡的金色光暈,他高挺的五官變得迷離起來,猶如神祗。
“啊!馮将軍!馮将軍我愛你!啊!啊!啊!我要嫁給你!啊啊啊啊啊啊!”有女子尖利的聲音傳來,聽上去比殺豬還慘烈。
馮辟疆強忍着笑,心中感嘆——老子怎麽就這麽招人喜歡呢?這些女人真是讓人頭疼。求你別喊了,別喊了,老子憋不住了!
他差點破了功,一句西疆話就脫口而出:“阿囊死給!”
在場的大多是胡人,不少中原人也聽懂了他在罵人,先是一愣,接着又都歡呼起來:“真男人!真漢子!真性情!”
又有不少女子大喊:“馮将軍,帥!你罵人我也愛你!你打死我我都愛你!”
馮辟疆臉紅了,望了望自己特地命人圈出來的一排空位,伽羅還沒來。
緊随鎮西将士進場的是魏儀和幾名帝都青年,他們清一色二十歲上下,英姿勃發,即使是來比武,也穿着華貴的铠甲。
駿馬的鬃毛和馬尾被編成辮子,用珠玉裝飾着。馬身上的器具也極其貴重,與方才軍馬身上磨舊了的普通器具相比,十分動人心魄。
于是又引來女子們的高喊:“啊啊啊!郎君看這邊!郎君!”
還有一些聽不懂的語言,不知喊話人是何方人士:“歐巴,撒浪嘿喲!”
“阿姨洗鐵路!阿姨洗鐵路!”
“哦,賣糕的,馊寒森!哦,矮老服油!哦,迪爾,達令,賣哈特!”
幾人也紅了臉,他們在帝都雖然足夠引人注目,但被人這樣高聲喊叫還是第一次。
魏儀也提前圈了一塊地出來,看見座位還空着,心中有些失望。
雙方入場後,馮昊和薛城主也款款而來,一個是名動西疆的老将,一個是勤政愛民的好官,百姓們又是熱血沸騰,看着他們穿過賽場,在對面最大的篷下坐定。他們身旁是一幹帝都來的官員。
比武雙方在場上分別排開,客套幾句,卻遲遲不開賽。
百姓們有些不耐煩,正要催促,從遠處傳來了更熱烈的吶喊:“雲姑娘!是雲姑娘來了!”
這回不管男女老少都大喊起來:“神女來了!”
唐月柔梳着高高的單螺髻,略施粉黛卻豔麗異常,眉間用玉片、金箔、珍珠貼成一只蜻蜓,身穿一套青黃色胡服,樣式老舊,但越發顯得她風姿綽約。
“啊啊啊!雲姑娘好美!九天神女啊!啊啊啊!我要窒息了!”不少少女喊得暈倒過去。
看見唐月柔在衆人護衛下款款走來,場上馮辟疆和魏儀都忍不住微笑。
唐月柔遠遠地對馮辟疆展顏一笑,又禮貌性地向魏儀點點頭,就走向馮辟疆為她準備的座位上。
魏儀這邊的座位一直空着,便有仆人上場悄聲問他:“世子,有一位富商家的女兒嫌自己位子小不夠坐,問我能不能坐到那幾個空位上去。”
魏儀看了唐月柔一眼,倒沒有太過失望。
這小妖精,分明是不好意思在大庭廣衆之下承我的情,私下裏卻想着怎麽勾.搭我,又是搬家又是春.宮.圖……也罷,我也氣一氣她。
就對仆人點點頭。
很快就感到身後一陣巨顫,所有人都往同一個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十分胖大圓潤的中原少女仰天倒在地上,屁股下壓壞了一排三只胡凳。
場內外一陣哄笑。
那少女在數名仆人攙扶下,掙紮着起身,實在沒地方坐,只能就着席子坐下了。她好像習慣了這樣的笑聲,對衆人咧嘴笑笑。
唐月柔身後,金奴早就笑翻,阿戌又發出了獨特的笑聲,阿蓮和嬌嬌七手八腳地去捂他的嘴。
唐月柔修養再好,也不禁掩嘴笑起來,對上了馮辟疆的目光。
出于軍.人的身份,他沒有笑,但目光是溫柔的。
魏儀也沒有笑,正板着臉看兩人。
第一場比試賽馬,雙方各派三人上場,按每個人的名次取成績,途中若是有人落馬,落馬一方便算是輸了。
馮辟疆點了阿師那和菩提摩入場,兩人都騎藝不如鐵騎營的士兵,但與馮辟疆最有默契,能聽他調度從而不落馬。其他士兵不敢有異議。
太仆寺卿見上來兩名胡人,有些不滿:“胡人體格與中原人不同,同場賽馬,有失公正。”
馮辟疆馭馬出列,笑道:“雲中城和鎮西大營有許多胡人,他們與中原人同為大祁百姓,同尊陛下為天子,在我看來并沒有區別。太仆寺卿這番話,難免會寒了胡人兄弟的心。”
太仆寺卿還要再辯,魏儀擡手阻止了他,就開始選人。他沒有點自己的好友上場,點了兩名士兵,可見他存了心要将馮辟疆這一方的人撞下馬去。
鼓聲響起,六匹駿馬飛馳,仿佛要淩空飛起一般,百姓的喊聲震耳欲聾。
帝都名馬爆發力強,當先沖在了前頭,并駕齊驅,攔住了馮辟疆的路。
而西疆戰馬善于長途奔襲,更了解主人心性,骊龍尋了個空,從兩名對手間穿了過去。
魏儀見馮辟疆追上來,一拉缰繩,全副武裝的坐騎便往骊龍撞去。
骊龍被撞痛,步伐一歪。
馮辟疆被甩下馬背。
百姓轟然,這骊龍後面緊跟着兩匹戰馬,馮将軍落下馬,只怕是兇多吉少!
唐月柔“嚯”地起身,心被猛地揪起來,一時間頭暈目眩,被兩名侍女扶住了。
卻見骊龍忽然往邊上一傾,一個黑色身影躍了上來,原來是馮辟疆借着骊龍的這個動作發力,翻身回到馬背上。
百姓們大聲叫好,喊聲震天。
唐月柔捏緊的心緩緩放下,賽場上瞬息萬變,大起大落,她不忍去看,又擔心馮辟疆安危,不得不緊緊盯着。
馮辟疆一馬當先,魏儀緊追不舍,兩人遙遙領先。
阿師那和菩提摩見前方少了一人一馬遮攔,便也奮力追上。
那兩名帝都士兵想要将他們撞下馬去,還未看清,就闖入了一片煙塵之中,是骊龍特意揚起來的。帝都名馬嬌貴,不習慣在塵沙中奔馳,當即不聽主人號令,瞬間就失去了對付他人的時機。
百姓又發出一聲喝彩,不少人激動得衣衫不整,嗓子也喊啞了。
偌大的賽場內,馬匹跑了一圈又一圈,幾番激烈角逐,最後帝都馬匹體力不支,敗下陣來。
魏儀目光一凜,西疆戰馬,果然名不虛傳,這馮辟疆更是了不得,騎術精湛、臂力過人、在狂奔中還能策劃戰友對敵……
第二場比騎射。
馮辟疆換了其他人與他一起上場,對他們輕聲說幾句,幾人點點頭。
魏儀得意地眯了眯眼,騎射,是帝都兒郎最拿手的,而鐵騎營,無疑擅長沖鋒、不擅射箭。
場內沿着低矮的圍牆腳,擺了幾百個草人,稀疏地排開,增加了騎射難度。
魏儀縱馬,挽弓對準遠方一個草人,正好在唐月柔附近。
唐月柔心頭猛地一跳,仿佛有一支利箭從她後心射穿,記憶中的劇痛讓她臉色煞白。
魏儀見唐月柔盯着自己,微微一笑,就将箭偏了偏,羽箭飛出,又是接連幾箭,箭無虛發,一連射在相鄰五個草人的胸口正中央。
帝都不少名門貴女都拜倒在自己的箭術之下。這五箭根本就不算什麽。
“世子,得五箭!”
魏儀意氣風發,騎馬退下場,在遠處看着唐月柔。
女子們的尖叫一聲高過一聲,“世子我愛你”、“馮将軍我愛你”的喊聲不絕于耳,不一刻便有女子厮打起來,旁人怎麽都拉不開。
馮辟疆馳馬上場,看見唐月柔臉色不好,無心射箭,仰頭高聲道:“伽羅,你怎麽了?”
“我沒事……”唐月柔被明華和秀華扶着,頭疼欲裂,差點一口血吐出來,周圍人都緊張地看着自己,她生生忍住了,讓秀華替自己發話。
秀華高聲道:“小姐沒事,就是有些悶。我們去外面走走。”
唐月柔下了場,所有人興味索然。
馮辟疆心不在焉,胡亂射了幾箭敷衍過去,射得七倒八歪。
馮辟疆和魏儀都急匆匆去找唐月柔,唐月柔忙說沒事,休息片刻又上場觀賽。
這一場鎮西大營輸了。
第三場打馬球。
大營的軍士偶爾會打馬球取樂,帝都兒郎卻時常賽馬球,輸贏立見,鎮西大營又輸了。
三場比試下來,百姓們已經聲嘶力竭,該喊的喊過了,該打的也打完了,一個個衣衫淩亂,觸目驚心。
最後馮昊親自宣布雙方輸贏,帝都的青年才俊們春風得意,鎮西大營這邊倒也沒有不悅,在百姓的歡呼聲中,雙方又是一番客套。
魏儀騎馬經過馮辟疆面前時,低聲道:“馮将軍,我贏了。”
馮辟疆坦然道:“然後呢?”
魏儀一怔,往唐月柔那邊看去,今天還沒來得及仔細欣賞的人兒早已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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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辟疆這才發現唐月柔不見了,也顧不上馮昊和薛城主慷慨激昂的總結,驅馬沖出場去,許多少女尖叫着追來。
“啊啊啊啊!馮将軍出來了他出來了!快追啊!”
馮辟疆頭痛不已,之前也沒見這些女人對自己如此癡迷,今天不過是比試了一把,就讓她們瘋狂成這樣……
他快馬加鞭,很快就看見前方一群人在追趕唐月柔。
後面魏儀也追了過來,又引來許多張牙舞爪的百姓。
而比武場外的人已寥寥無幾,馮昊和薛城主尴尬不已,只能草草結束了喊話,比武場外留下滿地垃圾。
比試馬球時,唐月柔見馮辟疆這一方輸了,擔心他一會兒又要借題發揮,說“魏儀不錯”之類的話,就先離場,沒想到被許多百姓追了過來。
明華、秀華、金奴、阿戌沒有騎馬,不知道被甩在了哪裏,只剩阿蓮和嬌嬌在自己身後護衛,很快就被一些騎馬的百姓追上了。
“伽羅,你先走!”馮辟疆趕到,勒馬攔住了衆人去路,讓三人先離開了。
“是馮将軍!”見走脫了唐月柔,百姓們來不及懊惱,不少人取出紙筆遞給馮辟疆,“馮将軍,請在這裏寫上您的大名,我們挂起來供奉!”
馮辟疆摸不着頭腦:“老子又沒死,供奉什麽!”
“當然是感謝您保衛邊疆,守護雲中城安寧了!”百姓們七嘴八舌解釋道,其中幾個少女笑得尤其甜。
馮辟疆想盡快打發了這些人,就大筆一揮,胡亂寫了幾張,字醜得不堪入目,百姓們倒也不嫌棄,珍寶一般揣在懷裏。
他瞥見其中一張紙上除了自己的名字,居然密密麻麻寫着許多字,心知不妙,對那少女喊:“喂,那是什麽?”
“婚、婚書啊!”少女扭扭捏捏說着就跑開了。
“什麽婚書!你給老子回來!”馮辟疆想要策馬去追,被更多女子拉住了。
“是假的婚書,我們寫着玩的!”衆女子解釋,笑靥如花,一個個将婚書遞到他面前。
“假的婚書也能寫着玩嗎!”他眼前一黑,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又見魏儀已經策馬過去,滿臉幸災樂禍地看着他。
“把你們的狗屁婚書,拿給那個世子簽吧!老子不玩了!”馮辟疆說着,骊龍人立起來,仰天嘶鳴。
不少人被吓到,立即驅馬去追魏儀,剩下的仍舊纏着他不放。
魏儀原本得意洋洋,不料突然被人圍住,接着臉色垮了下來:“不要拆我的馬具!這很貴的!你們!你們這是搶劫!”
魏儀大喊着,心在滴血——在帝都時家教嚴,平日花銷有限,他好不容易省下點銀錢,加上唐征特地賞的一些黃金,才配了這套馬具,不至于失了天家面子。
如今卻被這群邊境刁民拆了個幹幹淨淨!真是不可理喻!
衆人見他相貌不及馮辟疆,還不茍言笑,又是帝都人,所以沒有拿婚書戲弄他,索性拿走他的貴重物品,料想他會上門來索要,倒是有趣。
他氣得冒火,左沖右突,沒法出去。
幸好阿師那和菩提摩趕來,為兩人解了圍。
“快來看咯,馮将軍用過的汗巾,一百文一條!”阿師那從懷裏取出一塊皺巴巴的布。
百姓們已經将兩人戲弄得差不多,嘩啦一下沖到阿師那身邊,搶購汗巾。
“把汗巾給我,我出三百文!”一個少女滿臉通紅地尖叫。
“我出七百文!”
“我一千文!”
“我兩千文!”
菩提摩看着衆人發瘋,搖頭低聲道:“阿師那,這比做強盜來錢還快呢!你這樣會毀了阿達西的名聲的!”
“放心,毀不了,這些人高興還來不及呢!”
銅錢嘩啦啦朝兩人撒下,吓得阿師那将汗巾往外一扔,不少女人就轟然去搶。
阿師那又從懷中掏出一雙襪子。
菩提摩震驚:“你怎麽随身帶着阿達西的貼身東西?你、果然對他……”
阿師那鄙夷地說道:“我早料到阿達西和雲姑娘會被人圍住,所以先帶了他的東西出來吸引這些百姓!”
說着對衆人高喊:“馮将軍出征時穿過的襪子,三千文一只!”
立即有人質疑:“真的是馮将軍穿過的?不會是你自己的吧?”
阿師那又扯出一只襪子,笑道:“這才是我的!”
衆人連忙捂住口鼻,嫌惡地喊道:“臭死了,誰要看你的襪子!”
于是開始搶購馮辟疆的襪子。
馮辟疆和魏儀終于追上了唐月柔,不覺間已經出了雲中城,唐月柔正沿着難裏馱河散步。
阿蓮和嬌嬌在後面跟着,看見兩人趕來,放過馮辟疆,攔住了魏儀。
魏儀讨了個沒趣,差點蔫兒下去,但見唐月柔對他抱歉地一笑,就打起精神,禮貌性點點頭,驅馬返回雲中城去了。
心中樂滋滋的,這雲姑娘,既然收下自己的禮物,又向自己笑了,這是赤.裸.裸的暗示!暗示自己在她心中有分量!
回去途中,百姓們将馬具都歸還了回來,算他們有分寸!
馮辟疆跟着唐月柔走遠了,難裏馱河邊長了些雜草,在深秋依然有些綠意,在茫茫沙漠中很是養眼。
“伽羅,你沒事了嗎?”他柔聲問道。
唐月柔笑笑:“沒事,剛剛在比武場人太多,有些胸悶,所以來這裏走走透透氣。”
馮辟疆不好意思地傻笑:“我還以為你氣我輸給了世子。其實這些輸贏不用那麽在意,我的功勳都是戰場上得來的,不是在比武場。”
“所以你故意輸給了他?”
“輸給他是必須的,我們是主,他是客,要是我們贏了他,使者們臉上挂不住。”馮辟疆解釋道,其實還有一個理由不便說出口——他不想将鐵騎營的實力暴露在衆人面前,第一場比試時自己确實求勝心切,但後面兩場他及時收斂,多少掩蓋住了一些鋒芒。
唐月柔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我知道,你除了在戰場上鐵了心要求勝,在其他方面,輸贏向來是無所謂的,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推給別人也不會在意。”
馮辟疆聽出了她話裏有話,自己的情緒幾度沉浮,最後低聲道:“伽羅,我是軍人,自小就跟着義父駐守邊疆,這裏是義父的事業,也是我的職責所在。西疆各國對大祁虎視眈眈,我随時要出征……如果我能保證我不會死于非命,我一定會娶你,而不是讓你去接納別人。”說着,他激蕩不已,俯身牽過她的手,定定看着她的側臉。
這樣一個美好的人,雲中城人人都想擁有她,自己又何嘗沒有做過美夢?
這一番深情的話讓唐月柔心旌搖曳。
她任由對方粗糙的手牽着自己,覺得無比溫暖踏實。
重生以來,她試圖去改變上一世大祁的命運,可是連父母都不信她,讓她陷于孤寂無援的境地。
幸好有符叔信她,有辟疆願意保護她。
在辟疆身邊,自己才能感受到踏實和安寧,畢竟上一世,是他帶着兄弟們孤軍深入,試着從叛軍手中救下自己。
與他的初見,應當是在自己十六歲落水時,一直到魏家叛亂,整整三年,自己從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他卻豁出性命來救自己。
這一份感情,現在自己明白了。
這一世,他對自己也是一樣。
可是自己,終究是害怕重蹈覆轍——用自己的一生去感激大祁的恩人,若對方叛亂,自己和大祁,便滿盤皆輸,再無翻盤的可能。
雖然知道辟疆不會叛亂,但她不想他進入自己心中的這片陰影裏來,就低聲說道:“辟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可是婚嫁的事,我可能……我、我是商人之女,地位低微。你是一營主将,義父又當上了都護,前途無量……”
“伽羅。”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柔若無骨,要将他的心也化開,讓他生不起氣來,“我前途無量,所以用不着娶權貴之女為我鋪路!就算你是貧農之女也沒關系,我會打仗,會不斷得到豐厚的封賞!就算你是帝王之女也不妨事,我會拼了性命去建功,直到能娶你為止!”
他說得樸實而真摯,将唐月柔的心一點點熨帖開來。
眼淚噙在她眼角,她正要說話,他低聲加了一句:“哦不對,我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回來娶你!”
于是在心中立下誓言,這次出征琳琅國,一定要活着回來、完好無損地回來!
唐月柔如何能不感動,但還是将心一橫,說道:“婚嫁的事,這些年我暫時不能考慮……”
馮辟疆的手一顫,他緩緩說道:“為什麽?既然你不想嫁我,為什麽又不肯接納其他人,只想待在我身邊?”內心已哭泣到暈厥——原來一直是我想多了?!
“辟疆,我們現在這樣不好麽?我心裏有你,所以喜歡在你身邊;你心裏有我,就不要把我推給其他人。婚嫁的事,也許等我安定下來,慢慢就能想通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好。”馮辟疆有些疲憊,忽然将手一翻,覆在她的手背上,緩緩地與她十指相扣,像是兩人的血脈連在了一起。
唐月柔用另一只手撫摸着他的手背,低下頭去印上一個吻。
擡頭時,看見他臉紅了,她忽然笑道:“馮将軍,你在害羞什麽?”
馮辟疆不甘被調戲,放眼看向遠處,說道:“你不要自作多情,叫我等你,我說不定哪天就移情別戀了,喜歡我的人不要太多,我數都數不過來!”
唐月柔傻呵呵笑道:“那你可以考慮阿依木!我把她贖出來,就是等你哪天想通了,肯娶她了,兩人能成好事,我就是你們的恩人!”
馮辟疆被她氣倒,說道:“那你可要趁早做好準備,不要等到我娶了別人,你卻找不到人可以依靠。你該去找世子,不要因為我而錯過好人,否則我會內疚的!”
“你臭美!就算沒有你,我也不會考慮魏儀!”
馮辟疆便也表态:“伽羅,我不會愛上別人,我的這顆心,只能裝下你。”他用左手拍了拍結實寬闊的胸膛,“你比九天上的神女還要美好,我恨不得有幾百幾千顆心來裝滿你。”
唐月柔被這番甜言蜜語說得滿臉燒起紅雲。
馮辟疆是個粗人,在軍中說話難免粗俗直接,此時這樣溫柔地說話,卻不覺得別扭,心裏只有柔情蜜意。最後加上一句:“現在我唯一害怕的是,我會死于戰場,這顆心,就沒法再記着你了。我更害怕你會為我傷心。”
唐月柔低頭,輕輕撫摩着他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指,柔聲道:“不會的,你是我心中的戰神,你會活很久很久。”
兩人一路背着夕陽,越走越遠,不一會兒跑起馬來。
馮辟疆忽然逗她:“伽羅,我想和你騎一匹馬!你跳過來,我肯定能接住你!”
唐月柔被氣笑:“你怎麽不跳過來!我接住你!”
“你的馬會被我壓壞的!”
唐月柔不假思索道:“壓不壞,你壓我都沒壓壞!”
說完,一片沉寂,兩人尴尬地對視一眼,又立即錯開視線。
來到一座沙丘,兩人下了馬,并肩上去,正好能看見夕陽下的雲中城。
偌大的一座城池,房屋密布,昏黃之下隐約能看見色彩斑斓。炊煙升起,大雁南飛。
而周圍是一片瀚海沙洲,一眼望不到盡頭,讓人心胸都能寬廣起來。
馮辟疆笑着捏住唐月柔的手,低頭看她,笑道:“這裏真是個好地方。”
唐月柔以為他又要說感天動地的話,就握住他的手,滿心歡喜地擡頭看他。
馮辟疆一指遠方,豪邁地說道:“在這裏建一座了望臺,能看到方圓幾十裏的敵情!是個好地方!”
唐月柔的笑凝固住,怔怔附和:“是,是好地方,呵呵呵……”
一分神,腳下一滑,馮辟疆要來拉她,不料沙子簌簌滑下去,兩人抱作一團滾了下去。
馮辟疆牢牢護着唐月柔,用手在沙地上猛地一撐,兩人才堪堪停住。
天旋地轉中,馮辟疆還不忘出言逗唐月柔:“你看,我有沒有把你壓壞?”
唐月柔要推開他,推不動,就嗔道:“你這張嘴,一開口總能出其不意,有時候要被你氣死!不如,你把你這氣死人的功力傳授給你手下的将士們,出征時用上,殺傷力應當不錯!”
馮辟疆嚴肅地點點頭,道:“說起來,我也不是沒用過這一招。上次在這裏和琳琅國士兵作戰,我們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唐月柔兩眼放光,臉上滿是期待:“你罵的什麽?我想學個一兩招,要是薩米特·庫瑪爾那樣的人再來糾纏,我一定要将他們罵得無地自容!”
馮辟疆低聲笑道:“我罵人的話,你不能說的……說了他們會獸性大發……”
唐月柔不解:“是、是什麽話?”
馮辟疆不好回答,右手卻鬼使神差地搭在她的一條腿上,往外一掰,将她兩腿分了開來,說道:“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唐月柔想起一些奇怪的畫面,不由瞪大了眼睛看他,怔怔說不出話。
兩人尴尬地對視,空氣似乎凝固了。
“小姐!可找到你了!天要黑了,我們趕緊回去吧!”阿蓮沖上來。
“哎喲!”嬌嬌也跟了過來,看見兩人的動作,忙拉上阿蓮轉過身去。
兩人齊聲高喊:“我們什麽也沒看見,你們請繼續!”
馮辟疆忙拉起唐月柔各自上了馬,兩人尴尬得說不出話,臉上卻一本正經。
嬌嬌望天,無聲地長嘆——這兩人,真是興致起來随時随地都能……咳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記得留下評論,作者菌好送你們hong 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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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1:
馮辟疆:當偶像好累,一個個都想嫁給老子。
唐月柔:別裝了,你心裏樂呵着呢。
馮辟疆:唯一一個喜歡的人都搞不定,那些人老子沒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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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2:
百姓:雲姑娘和馮将軍在那裏,霧草,馮将軍在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