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宮廷文男主來了(二)
看到兇屍向紀寧下跪,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幾個世族家的少年更是一口氣喘不上來,臉色紅白交錯,差點沒暈倒過去。
這兇屍認主了……他竟然認了那人做他的主人……
少年們身形搖搖欲墜,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雖說他們基本都不是肖家人,但也都知道,被煉化的屍身本該認煉化者為主,且初生時沒有靈智,都是在日複一日的煉化中打磨出來的。
在秦如望變為兇屍後,他們本來沒指望能再收回他,因為兇屍嗜血成性,不會聽從命令,只剩殺戮本能,是必須要除掉的禍害,但憑他們幾個,又怎能降服這具兩千年的兇屍,能逃到現在還一個沒死就已經是萬幸了,他們只求能留下一條性命。
可他們損失慘重,幾乎丢了所有身家,被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那陌生少年卻是剛一露面,就讓兇屍認他為主,而且還開口說話了,這分明是連靈智都生出來了!
到底是為什麽啊?
幾個少年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竟呆站在原地許久不動,直到身着黑色帝服的國君直起身,緩緩轉頭看向他們,那陌生少年也一并望了過來,他們才如夢初醒,冷汗直流,連連倉皇後退。
他們猛然驚覺這少年的身份一定極不普通,很有可能不是他們的同齡人,而是某個極厲害的老怪物,否則怎麽會什麽都不做,就讓兇屍對他俯首稱臣。
一個兇屍,一個老怪物,哪個都不是他們能應付得了的角色,更何況兩個加在一起?再不動用最後的手段逃命,就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其中一個少年神色扭曲,咬着牙拿出一道符咒捏碎,哪怕他知道這符咒使用後會修為盡喪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總比在這裏丢掉性命強。
一陣黑風将幾個少年包裹起來,須臾間向着地宮出口卷去,速度極快,追之不及,就這樣逃之夭夭了。
轉眼之間地宮驟然安靜下來,只剩下紀寧和秦如望,以及倒在地上尚未蘇醒的獸族少女。
看着靜立于自己面前一言不發的年輕君主,紀寧完全高興不起來,反而心中酸澀,彌漫起一股後悔與自責之感。
他到底還是來晚了,沒能來得及阻攔秦如望被人煉化屍身,如果他沒有休養靈魂,而是直接過來,大概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這不是你的問題。】
系統“未來”的聲音回蕩在他的意識裏,難得主動與他交流,而且還是出言安撫他。
【我不會允許你在未得到休息的情況下就将靈魂轉移到這個世界,倘若不經過休養,你的靈魂會造成無法逆轉的損傷,後果會非常嚴重。】
【就如你剛才吃下的丹藥,在靈魂不穩定的狀态下,很可能會導致你直接死亡,雖然現在的你擁有複活的機會,但你還是應該盡可能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又怎麽拯救別人?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紀寧。】
「謝謝你安慰我,未來。」
紀寧心中一暖,微微笑了起來,很誠摯地向未來道謝。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再如何懊悔也沒有用處,不如想辦法彌補,況且他也并不是真的束手無策。
他以前經歷過修真世界,這個世界的秘術與法寶奇詭多變,神通廣大,說不定其中就有将秦如望複活的契機,而現在世界正在融合,或許他很快就能遇到修真世界的男主了。
【不用客氣。】未來微微一頓,補充道,【我們是搭檔,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
「也是朋友。」紀寧笑着補充。
【那麽,祝你一切順利。】
未來說着,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
紀寧拍了拍自己的臉,振作精神,将自己的負面情緒迅速清理幹淨。
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他也不是沒遇到過,最後不也都一一解決了?這回也一定沒有問題,他相信自己。
那麽,現在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秦如望的狀況。
他不了解煉屍,不知道被煉化的屍身有沒有自己的靈魂和記憶,但他猜測應該是沒有的,否則秦如望不可能會叫他主人,他們以前不是這樣的關系。
紀寧繞着秦如望轉了一圈,試探着問道:“我是誰?”
“您是我的主人。”秦如望收劍入劍鞘,回答。
這是認他為主了嗎?
紀寧暗中揣測,又試探着問道:“無論我讓你做什麽,你是不是都會按照我的吩咐做?”
秦如望道:“是。”
看來是真的把他當成主人了,可這是為什麽?
紀寧産生了與世族少年相同的困惑,不明白秦如望為何會認他做主人,明明他剛才什麽都沒有做,就只是在一旁幹站着。
難道是受到生前記憶的影響,下意識地親近他不成?
懷着這樣的猜測,紀寧又問:“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的名字?”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看來秦如望的确沒有了任何記憶,紀寧也無法斷定他認自己為主的原因,只能說有這方面的可能性。
也許想不起來從某方面來說是件好事……紀寧想着,至于理由,和應千秋他們是一樣的,就是免得日後更加傷心。
“秦如望。”他拍拍年輕君主的肩膀,說道,“這就是你的名字,你記好。”
秦如望微微颔首,動作隐約透出一絲僵硬。
“阿寧……阿寧……”
此時墓室內忽然響起一陣微弱的呢喃聲,昏迷的少女傷勢已好轉許多,正漸漸地蘇醒過來,柳眉微蹙,不安又脆弱地叫着紀寧的名字。
糟糕,雲朵就要醒了,可不能讓她認出他來。
紀寧摸着自己的臉,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躲起來,等着化形丹的效用過去,卻忽地感到自己視線變得一矮,身體輕靈了許多,低頭一看,就是兩只雪白的小爪子。
變回來了……時間還真是正好,可他不是人形,會不會讓如望以為自己的主人不見或者是被暗算了?
紀寧變回了幼崽的模樣,有點不安地擡起小腦袋看向秦如望,發現後者也微微低下頭,似乎也正在看着他,但好在沒什麽特殊反應,表現得非常平靜。
“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經常保持這個樣子……”
紀寧下意識地對秦如望說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自己變回了幼崽,應該是不會說話的,可他現在竟發出了人的聲音,還像是奶聲奶氣的小孩子。
這應該是化形丹殘存的藥效。他猜測着。
“阿寧!”
少女忽然坐了起來,如同是自噩夢中驚醒,出了滿頭冷汗,柔美嬌媚的小臉一片煞白。
可看到秦如望,她的臉色又更加蒼白幾分,連頭頂的獸耳都畏畏縮縮地貼服下來,顯然非常緊張。
她反手摸自己的寶袋,卻發現袋子在混亂中已經碎了,東西掉了一地——之前她本想是掏出應千秋給她的保命符,可是就連符咒都沒來得及捏碎,就已經先暈過去了。
“姐姐,沒事的,他不會傷害你……”
幼童般稚嫩又可愛的聲音傳入到少女的耳中,讓她吓了一跳,接着雪白的幼崽就跳到她身上,輕拍她的手臂,說道:“你別害怕,我們安全啦。”
“……雪團?你會說話了?”
少女一怔,叫出了她給幼崽起的名字,雖然應千秋已經叫小家夥作“映雪”,但是她嫌這個名字不夠可愛,就私下又給他起了個愛稱,對此她十分滿意。
“……”
聽到她這麽叫自己,紀寧的心情很是微妙,因為少女着實像他,都很不擅長起名字,他給少女起名叫“雲朵”,是因為她的本體是雲獸,而少女叫他“雪團”,也是因為這個幼崽是雪獸。
少女非常驚訝,既驚訝于幼崽忽然會說話了,也驚訝他所說的內容——不用害怕了,為什麽不用擔心?她昏迷的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吃了一個丸子,就會說話了。”
紀寧随口扯謊,其實那個化形丹他才吃了一點點,至于剩下的部分,已經被他踩碎了,以此消滅他說謊的證據,順便也讓少女無法将剩下的部分喂給他。
他假裝才剛學會說話,還很不熟練,斷斷續續給少女講了剛才的事,內容或真或假,比如給少女喂藥的人是秦如望,是他命令秦如望喂藥的,而他自己則沒有變成人形,只是能開口說話而已。
“真的嗎?”
少女聽到兇屍認幼崽為主,還是很高興的,但她心中多少也有幾分懷疑,尤其是她剛才在半夢半醒間還看到了阿寧的臉,難道真是她認錯了,把秦如望看成了阿寧?
這也差太多了吧……
她看向沉默不語的君主,被傷到的腹部似乎還在隐隐作痛,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體,還有些畏懼。
地宮中光線昏暗,秦如望頭戴冕旒,大半張臉都被垂落的玉珠遮住,令少女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在她心中,這一定是張兇神惡煞的臉,又怎麽會與她家阿寧有半分相似。
“也就是說,十二世族家的那幾個混小子已經逃了是吧?”
少女恢複氣力,撿起地上的東西,都暫時先塞到還沒破掉的禦獸袋裏,眯了眯漂亮的眼睛,小臉含煞地說道:“哼,沒死在這裏真是便宜了他們。”
紀寧聽了微微汗顏,他剛才也聽少女吹噓了一番,大概了解了整個事情的經過,要說其實還是她出手偷襲在先,這才會引來後面一系列的禍事。
不過他并不認為少女的所作所為是錯的,應千秋與十二世族本就是死敵,給敵人搗亂豈能算錯,更何況正是因為有她出手,秦如望才會變成兇屍,沒被那幾個小子帶走,否則紀寧可能就會錯過秦如望了。
“走,我們回去。”
少女把那幾個少年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才終于消氣,轉眼眉開眼笑,露出竊喜的表情。
雖然這回也有損失,可是雪團卻拐了具威力極大的兇屍回去,實在是賺大了,她回去要好好嘉獎雪團才行。
“走了,如望。”
紀寧走到秦如望的腿邊,用爪子拍了拍他,他本意只是想叫他跟着他們走,卻沒想到秦如望竟微微彎下腰,用雙手将他抱了起來,揣進自己的懷裏。
可身為兇屍,他的懷抱冷得就像是冰塊一樣,紀寧以現在這小小的身體哪能受得了,當即打了個寒戰,渾身都瑟瑟發抖。
秦如望步履一頓,察覺到他的顫抖,突然擡起一只手,将頭頂的冕旒扯了下來,随手扔到地上,玉珠灑了一地,發出清脆聲響,漆黑的長發沒了束縛,柔順地散落在了他的肩頭上。
聽到後面的響動,走在前方的少女回過頭去,看到秦如望的臉,眼中頓時流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與她所想的完全不同,秦如望生得甚為俊美,風雅端秀,清貴出塵,若不是因為已經故亡,渾身萦繞着淡淡死氣,面容透出蒼白與陰郁,那又該是何等的風流尊貴。
少女開始好奇起這樣的人物在生前是如何統治一個泱泱大國的,可下一秒她就沒了這心思,“哧”地一聲笑了出來,肩頭顫個不停。
因為秦如望竟将幼崽放到了自己的發頂,好讓幼崽不覺得冷,可這模樣看起來太滑稽了,少女禁不住笑得前仰後合,好半天才緩過勁來,扶着牆慢慢地向外走去。
紀寧抱着自己的尾巴縮成一團,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他還挺喜歡呆在這裏的,秦如望走路也很穩,不會将他摔下去。
少女出了墓室,站在甬道裏辨認出路,卻有些暈頭轉向,地宮太大,她一開始還記得來時的路徑,可随後她被秦如望打怕了,慌不擇路地逃跑,早就迷失了方向。
秦如望自她身後越過,向右轉去,少女心想他應該認識這裏的路,便跟在他的身後,可誰知竟越走越深,兜兜轉轉,他們竟然來到了主墓室,也就是存放着秦如望棺椁的位置。
主墓室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瓦礫與灰塵,還有破碎的棺材,都是少女與秦如望交手時留下的痕跡。
到了這裏,少女已認得出去的路,可她直覺認為秦如望帶着他們饒了一大圈,應該還有更短的出路,為什麽還要返回到主墓室?
秦如望不語,走到破碎的棺材前,扶住頭頂的幼崽,微微俯身從裏面撿起了一樣東西,用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塵,垂眸靜靜地望着。
少女仔細一看,發現這是一張淡銀色的半臉面具,不知是何材料制成,兩千年過去竟還煥然如新,雕工華美精致,呈現出諸多繁複花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抹血跡覆在上面,削去了幾分美感。
她湊近過去,又觀察了一番,确定這面具就算再珍貴,也只是一樣對修煉沒有幫助的凡物,興趣頓時少了許多。
“你為什麽會把它與你葬在一起?”
少女出聲,瞥了一眼秦如望,卻又立刻搖了搖頭,嘟囔道。
“算了,你記憶全無,肯定也不記得了,可你還真執着啊,哪怕生前的事全忘光了,你卻還記得要把它帶走,對你來說應該是很寶貴的東西吧?”
秦如望攥着面具,緘默不語。
紀寧卻一眼就認出了這張面具——不因其他,只因為這張面具他曾經戴了整整十年。
在秦如望的世界中,紀寧的身份是巫神國的神子,巫神國是大夏國的盟國,每隔十年都會奉送一名神子和一名神女,神子測算天機,神女煉制長生不老藥。
這個世界雖然是宮廷背景,但的确存在着神異之說,神女的長生藥确實能夠益壽延年,而紀寧身為神子,也能夠成功預知未來發生的某些大事。
他與神女長年住在皇宮中,陪伴在君王左右,既是座上賓,也是階下囚。
兩人在宮中地位極高,僅次于國君,只要他們開口,國君必然會滿足他們的一切索求,但同樣的,一直到死,他們再也不能踏出宮門半步,這一生都只能侍奉大夏國主。
但就算君主不限制他們,神子與神女也沒有能力逃走,因為盜取天機,違背陰陽自然,他們的身體都極度虛弱,甚至無法走路,只能依靠乘坐步辇進出。
他們生命十分短暫,巫神國每隔十年獻上神子神女,正是因為他們的前一代基本在十年內都已經死去了。
對于紀寧而言,這是個極為扭曲的世界,初到這裏,紀寧因不能行走,過得渾渾噩噩,後來他嘗試自己走路,可真的不出三步就會跌倒,很久都無法起身。
那時他因為磕破了皮,還差點連累他身邊的宮人被處以死刑,從那之後,他就再也不自己走路了,上下床都得要人抱着才行。
而且只要是在人前,他和神女就必須戴上面具,不能讓人國君之外的人窺見他們的真容。
最初進入這個世界時,他恰逢一場宴飲,神女的面具不慎在宴飲中跌落,當時在場所有的宮人和妃子立刻被全部處死,血流滿地,就連三歲的小皇子也未能幸免于難,哭喊着死于侍衛的刀下。
那時紀寧尚且青澀,才一睜眼,入目的就是滿地腥紅,瞬間懵住了,只覺得臉上的面具一片溫熱,似若被濺上了無數鮮血,汩汩流了下來。
神女戴上面具,端坐于桌幾前,沉默無言,片刻後淚水順着下颌滴落。
他們無法阻止,這是巫神國歷來的規矩,成為被選中的神使後,就不能再被凡人看到真容,一旦看到就必須殺死,否則将會引來更大的災厄。
眼見親子死于面前,大夏國主卻依舊微笑自若,向他們舉杯高聲道。
“願我大夏國運昌隆,永世長存!”
這一場宴飲死去了許多人,卻沒有任何人認為這是暴君的行徑,在他們眼中,因不敬神使而被處死再正常不過,甚至會有不少人擊掌稱好,認為他們就是該死。
唯有秦如望不同。他乃女奴所生,是最不受寵的皇子,自幼受到無數欺淩與折辱,卻無人庇佑,更無神明相救,在泥潭中掙紮了十數年。
長大後的秦如望不信鬼神,不尊王權,長大後殺兄弑父,賜死神使,踏破神國,一統天下,八方來朝,建立煌煌偉業,萬世留名。
但就是這樣的秦如望,在最初的最初,也只是一個無人照料的孩子。
宴飲結束後,紀寧昏昏沉沉地坐在步辇裏,出神地望着花園裏的景致,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伶仃瘦小的背影。
這就是全書最開始的劇情,秦如望的母親去了宴飲,卻沒有入席的資格,而是以女奴身份侍奉着席間的貴人。
她同樣看到了神女的臉,随即被侍衛枭首,橫死當場,她的孩子卻還在花園中等待着他,尚不知道他的母親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
紀寧心中難過,忍不住叫人停了步辇,讓他們把秦如望領過來,來到了他的面前。
男孩站在步辇前,雖然從未離神子如此之近,卻也識得神子的身份,當即恭敬下跪對神子行禮,即使他的心中未必對神子有多尊敬。
“上來,跟我走吧。”
紀寧坐在圍着透明白紗的步辇中,擡起一只手,對着男孩輕輕招了招。
的确,他要讓秦如望愛上他,就必須要與對方有所交際,但他這麽做也不全是出于這個目的,他實在是不忍心留下這麽年幼的孩子獨自承受喪母之痛,孤苦無依地活在這深宮大院裏。
侍奉神子的宮人都知道神子開口意味着什麽,內心羨妒交加,紛紛出聲要男孩叩謝神子的恩賜,男孩也的确再次拜謝紀寧,但他的回應不是登上步辇,而是委婉地拒絕。
“對不起,神子大人,但是我不能跟您離開,要等我母親回來。”
聽到他的回答,宮人們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個瘋子,他們還從未見過有人敢拒絕神子,哪怕是陛下,也不會輕易拒絕神子的提議。
“……”紀寧閉了閉眼睛,再開口時嗓音略顯沙啞,“那我陪你一起等,過來坐吧。”
他們坐在一起,無言地等待着,等着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直到天色漸黑,宮人催促紀寧該回去服用藥膳和藥浴,否則會有暈倒的危險,紀寧才又一次問。
“要不要和我走?”
秦如望只是搖頭。
“我明日再來尋你。”
紀寧耐心地說着,将男孩放到步辇下,回到了屬于他和神女的宮殿。
一連三日,神子每日都會去找一個男孩,這消息在宮中不胫而走,甚至驚動了國君,最後他們得知,這個神子青睐有加的男孩竟然就是那個最不受寵的皇子。
“不知我那孩兒有何奇異之處,竟勞煩神子屢屢前去尋他?”
國君在神使面前一貫謙遜,以“我”自稱,而面對他的詢問,紀寧只是淡然笑了笑,回答道:“那孩子與我有緣。”
這回答顯得虛無缥缈,但放在神子身上,卻顯得合情合理。
“若是神子喜歡他,”國君思忖片刻,笑道,“就将他送與神子也無妨,讓他在你左右侍奉,對他而言也不算辱沒。”
“那便謝過陛下。”
得到了國君的允諾,紀寧回到了自己的宮殿,但迎接他的卻是神女憂心忡忡的目光。
“那孩子知道了……”
神女愧疚地低下頭,又有淚水滴落下來,秦如望則被宮人死死按住,雙目通紅,仇恨憎惡地看着兩個神使,不斷拼命掙紮。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因神使而死的了。
……
小小的幼崽趴在秦如望的發頂上,烏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張面具,似乎很是熱切,再這麽盯下去,少女都懷疑幼崽的目光會不會将面具燒穿出兩個小洞。
“好啦,雪團,別看了,我們要回去了。”
少女本想戳戳幼崽的腦袋,卻在伸手時被秦如望掃了一眼,那目光冰得她耳朵一抖,悻悻收回自己的手,開口招呼着幼崽。
紀寧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似乎确實出神了許久,擡爪摸摸自己的鼻尖,用軟乎乎的聲音應道:“好的,雲朵姐姐。”
“乖啊乖啊,這次多虧你了,回去姐姐一定讓他們給你做頓大餐。”
少女笑逐顏開,先前遇到世族子弟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辨認了走出地宮的方向,腳步輕靈地在前面走着,在離開之前,竟又遇上了意外之喜。
“是肖家的煉屍功法圖冊!”
她拾起少年之前倉皇逃竄時掉落的功法,充滿驚喜地連連呼喊。
這地宮中埋葬着無數金銀財寶,對她而言毫無用處,然而肖家的煉屍功法可就大不相同了,正好他們收獲了秦如望,完全可以用這功法将他煉化得更為厲害。
“讓我看看……啊,這個有用,這個也好有用!”
少女絕色的面容露出了與她形象完全不符的竊笑,越看眼睛越亮,到後來甚至開始胡言亂語,感謝起了那幾個少年,美滋滋地将圖冊貼身揣起來,帶着秦如望和紀寧離開了地宮。
紀寧也好奇那圖冊裏講的是什麽,他想也許裏面有能幫助秦如望恢複靈智的內容,不由得上了心,打算之後要詢問少女,哪怕撒嬌打滾也在所不惜。
走出地宮,外面是一片深山老林,少女捏碎一個符,不多時她放在天都城的坐騎就趕了過來,尋找自己的主人。
“你馱着他們。”
少女指向秦如望和幼崽,對坐騎說道。她估計兇屍是不會飛的,但她自己會飛,也不一定要乘坐坐騎。
可是感受到秦如望身上的氣息,坐騎竟然直接跪了下來,貼服在地上瑟瑟發抖,哀聲啼叫,似在求主人放過它的性命。
少女無奈,只得自己坐了上去,以玄氣将秦如望托了起來,跟随自己返回到了飛車上。
她領着秦如望和幼崽前去擺放應千秋,剛一被放進飛車裏,她就迫不及待地跟應千秋炫耀起來:“千秋,你看,我們帶回了什麽!”
“……”
銀發男人擡頭望去,眸光變得幽深了幾分,停止了翻開書頁的動作,而秦如望也看了他許久,手指緩緩地搭在了劍柄上。
“別鬧!”
一看秦如望動作危險,少女吓了一跳,連忙喝止,但是秦如望根本不理她,還是趴在他發頂上的幼崽用爪子拍了拍他的額頭,他這才停了下來。
“兇屍?”應千秋問。
少女連忙向應千秋講了之前的經歷,不過把自己受傷的事情改了一下,說是十二世族的少年們傷到了她,否則秦如望肯定會遭到責罰。
“那時我暈倒了,迷迷糊糊地把秦如望看做是阿寧了。”
說到紀寧時,少女的神色低落了幾分,聲音也很委屈:“大概是我太想他了……不過沒關系,我們一定能夠複活阿寧的!”
說着她微笑起來,又恢複成活潑的樣子,指着幼崽說道:“對了,映雪吞了化形丹,現在會說話了,不過它很特殊,吞下一個也就是剛剛會說話而已,還不知道要吃掉幾個才能變成人形。”
聽到她這麽說,應千秋忽然看向紀寧,他的雙眸深邃異常,似能看透萬物,直看得紀寧尾巴尖一卷,不由心虛起來,擔心應千秋會不會聯想到什麽。
好在應千秋只是沉默片刻,幽冷的目光緩和了些許,對紀寧微微颔首。
這是叫他過去的意思,紀寧之前就已經習慣湊到應千秋身邊了,對他的召喚回應得非常熟練,往下輕靈地一蹦,就跳到了秦如望的肩頭上,順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可他滑落到一半,就突然被秦如望的手撈住了身體,又被放回了頭頂,還被輕輕按住,不讓他再下去。
“別過去。”秦如望一字一頓,“危險。”
應千秋神色平靜,卻已然放下書冊,又喚道:“映雪。”
紀寧尾巴一抖,不敢不過去,畢竟他在這裏的衣食住行都還要依賴應千秋,他輕拍秦如望的手背,然而這一次秦如望卻顯得很堅決,并沒有将他放下去,反倒轉身向外面走去。
應千秋從桌幾後起身,緩步走過來,少女心下惴惴,見勢不妙,連忙繞到應千秋身前,說道:“沒關系,他們出不去,出不去的。”
說着她又招呼起了紀寧:“映雪,你不是會說話了嗎,趕緊讓他停下來嘛,難道你還能不聽千秋的話嗎?”
“沒關系的,如望,千秋不危險的,他是我的朋友。”
紀寧一聽也是,在這裏總是不說話,他都差點忘了自己其實可以說話,連忙開口叫了秦如望一聲。
聽到他說話,秦如望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用雙手将紀寧捧下來,蒼白俊美的面容沒什麽表情,但他無聲地看着紀寧,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對紀寧的話有所懷疑。
“真的沒關系。”
幼崽蹭了蹭秦如望的手心,又一次跳了下來,這次他終于沒有再遭到阻止,于是幼崽歡快地蹦到了應千秋的面前,叫道:“千秋……千?”
幼崽忽然打了個激靈,聲音也停了下來,有些受驚地看向了銀發男人。
旁邊的少女也睜大了眼睛——只是在瞬息之間,應千秋所收斂的那幽玄深重的氣息竟沸騰起來,震得飛車內的陳設微微晃動起來,外面拉車的妖獸也感應到了車內彌漫開來的危險,發出陣陣嘶鳴。
應千秋靜立在原地,心神卻在瞬息間被撼動了。
他聽過這個聲音。
是在很多年前。
那時他被紀寧的家人接納,與他們關系很好,紀寧的親姐曾拿出一枚記錄聲音的玉簡給他聽,笑着說這是她弟弟年幼時的聲音。
“阿姐、阿姐,你等等我……”
軟糯稚嫩的聲音從玉簡中傳來,伴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是男孩在姐姐的身後焦急地追逐着。
聽到這個聲音,心高氣傲的少年怎麽受得了,立刻面紅耳赤,就要搶奪過來,卻被姐姐閃了過去,還把這玉簡扔給應千秋,笑着說這東西就送給他了,叫他以後好好保存。
後來少年屢屢威脅應千秋,要他把這玉簡交出來,但他寧願笑着被少年欺負,也到底沒有把玉簡交出去。
「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昔日的言笑晏晏轉瞬間灰飛煙滅,化作屍山血海,少年被挫骨揚灰,屍骨無存,只留下這一枚玉簡,一遍遍地重複着同樣的一句話。
你等等我。
你為什麽不能也等等我?
無數個日夜裏,他手握這枚玉簡,已經将每一個字都深深刻入了心底。
所以現在,他只聽了幾個字,就知道這與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聲音一模一樣。
——他的妄念,到底是成了真,還是成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