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卷、(15)

裏方圓之內,只怕頃刻之間便會血落如雨。他并不想參與到這些神裔部族內部的紛争來,以他的本領,在這樣的混戰之中,只有送死的命,因此已經萌生退意,姜雅歌這一問,他搖了搖頭。

“那麽請你與宋姐姐早些離開吧,此處非善地。”姜雅歌在那匹雪雲天駒脖子上撫摸了一下,目光竟如天駒一般溫潤柔和:“白玉與兄長投緣,就拜托兄長騎着它離開,免得它卷入這裏……”

當着這許多人面,她給盧瑟留着面子,并不說盧瑟修為低淺無法在戰場中生存,而是拜托他幫忙帶走雪雲天駒。盧瑟心中登的一跳,突然之間,仿佛有道閃電擊在他的腦中,他隐約回憶起一些事情來。

那些事情,并不屬于他,而是屬于他的這具身軀。确切的說,是這具身軀的前世,似乎在某一世,便有這麽一位溫婉的女子,也用同樣的神情,拜托他一件事情。他那時是答應還是拒絕,他已經記不得了,只是知道,這具身軀的反應甚為激烈。

盧瑟深深吸了口氣,拉過了雪雲天駒,他不願再呆片刻,生怕呆在這裏,就會忍不住說出些不該說的話來。

以他現在的實力,根本不可能阻這場戰鬥,除非發生奇跡,否則棘木部族的覆滅不可避免。姬公孫的祖爺爺,尚且不曾出現,那麽他這個還無法正常修行的人,又能幫上什麽忙?

宋思依默默看着他,盧瑟向她伸手:“一起走麽?”

“不了,你跟我說過一句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宋思依揚眉一笑:“我在這裏,或許還能幫上一些忙。”

盧瑟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這一刻,宋思依容光煥發,竟然英姿勃發!

“宋姐姐!”姜雅歌感動地抓住了宋思依的胳膊:“你……你……你還是跟着盧兄長走吧!”

“放心,我們會贏的,莫忘了,我有一言谶哦。”宋思依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臉。

在此之前,姜雅歌只與盧瑟好,對待宋思依,多少有些淡淡的,可這一剎那,姜雅歌覺得,原本讓她有些敬而遠之的宋思依,是如此可親可敬,只讓人恨不得為之效死。

盧瑟吸了口氣,輕輕擠了一下雪雲天駒的腹部,白玉有些疑惑地看了姜雅歌一眼,然後邁步飛騰,向着夾着姬公孫的那兩個棘木部族神裔的背影追去。宋思依看着盧瑟頭也不顧,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又似乎有些歡喜。

“老祖很欣賞他,必然會護佑他的安危,宋姐姐無須擔心。”見她那一瞬間流露出的神情,姜雅歌誤會了她的心意,向她勸慰道。宋思依沒有解釋,這個時候也無暇解釋,因為無數道光華已經從赫木城的陣營中激射過來,大戰開始了。

盧瑟終于回過頭來,看到他震驚的一幕。

無數道光華在天空中綻放,象是地球上節慶日的焰火,流光異彩,連天空中的夕陽都因此失色,雷聲,風聲,水聲,火聲,大自然中的一切聲音,似乎都聚集起來,在空中混雜交會,激戰一團。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僅僅是這片刻之間,至少有數十名神裔戰死,這可不是随便就有的雜兵炮灰,放在大原修行屆,這些神裔賢階巅峰的實力,都足以讓他們成為一方響當當的人物!

而姜雅歌與宋思依二人,似乎都還沒有賢階巅峰的修為,她們卷入這樣的大戰之中,誰能庇護得了她們?

若說此前他還覺得這兩個女子都是陌路之人,那麽經過剛才一幕,他心中已經認定,這兩個女子是與自己大有淵源的人物,不能讓她們就此輕易而死。更何況,這場大戰,将決定上萬人的生死,若能阻止,還是要全力阻止!

雪雲神駒的奔馳速度極快,轉瞬之間,便将戰場抛在了背後,離棘木城的若木,也不過百裏之遙了。盧瑟看着那個越來越近的環形山,心中緊張地想着,能有什麽辦法解決掉目前的危機,一個個念頭浮了上來,又一個個被他否決,這個時候,他從所未有地覺得自己沒用。

若自己有那白發老翁的實力,能阻止這場大戰麽?

五、客裏光陰,傷離情味(九)

白發老翁姬栩仍然端坐于樹梢之上,這裏距地面足足有數百裏,即使是禦劍飛行,也不是一會半會兒能夠上來。

盧瑟乘着雪雲神駒,遠遠地看着他端坐不動的模樣,心中一凜。

他見識過這白發老翁的力量,就連達到聖階的執法長老枯木,在他面前也沒有絲毫反抗之力,若是他肯出手幫助棘木部族,那麽擊敗來犯的赫木城,應該沒有太大問題。

但這個老翁,似乎對于同族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一句“有生便有死”,便帶過了一切。

那兩個夾着姬公孫來的神裔,只是将姬公孫扔在樹幹上,便匆匆飛了回去,他們修為不淺,因此要趕回去參戰。他們經過盧瑟時,眼睛瞄都不瞄他一下,仿佛盧瑟根本不存在。

在這裏,數以百計的神裔少年跪拜在白發老翁面前,一個個淚流滿面。他們修為偏低,有些還只是十餘歲,因此不可能去參戰,只能在此等候消息。若是棘木部族戰勝,那一切好說,可若是戰敗,等待他們的将是極為悲慘的命運。

可白發老翁不為所動,還是坐着。

那些神裔少年中許多都是曾經與盧瑟一起做過小吃、聽他說過詩歌的,他們聽得雪雲天駒的聲響,回過頭來看盧瑟,目光茫然而絕望。盧瑟一瞬間只覺怒發沖冠,他握緊拳頭,從雪雲天駒上下來,大步來到白發老翁面前。

白發老翁仍然坐着不發一語。

“咄!”盧瑟喝了一聲:“你坐視同族自相殘殺,究竟是何道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祭祀之草犬。”白發老翁微微擡了一下眉,竟然還露出一絲笑:“怎麽,你這小兒想要指摘我麽?”

“老而不死是為賊也!”聽得他這句話,盧瑟心中再難控制,忍不住大罵道:“這世上之物,吐故納新雖是常理,但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死亡滅絕,以你之力,将兩個部族整合于一處,難道是很難的事情麽?什麽有生便有死,即使是蝼蟻,遭遇危險也要掙命,你卻要自己的族人面對危險甘之若饴,這算是什麽天道?”

“沒有用的……”

被扔在地上的姬公孫吭噗吭噗地道:“盧兄長,沒有用的……”

盧瑟這時想起,眼前之人絕不是言辭所能動,他一揚眉:“說,要什麽代價才能讓你出面管這件事情?”

被問及這個,白發老翁才面色微微一動:“外鄉小子,你真要……真要問這個問題麽?”

聽他這話,盧瑟便知道有一線生機,深吸了口氣,然後道:“我修為淺薄,不能在戰陣之上出力,但或許在別的方面可以為這一族近萬生靈盡一些力!”

白發老翁閉上眼,似乎在想着什麽,盧瑟心中焦急,每多耽擱一會兒,那麽姜雅歌與宋思依等便多一分危險。他覺得自己等了足足有半天時間,白發老翁這才開口:“在這棵若木之下,有着神裔一族的聖地。我一直想進去,進去問問一個人……她是否恨我。”

盧瑟微微一怔,卻不知道這個冷靜得近乎殘忍的老翁,心裏竟然還裝着這樣一件旖旎的事情。

“神裔不能進入聖地……所以,你替我進去,問一問她,她是否恨我。”白發老翁攤開手,一根頭發絲出現在他的掌中,他示意盧瑟伸手,然後将那根發絲綁在盧瑟食指上,打了個結:“這根發絲會帶着你去見她,路上多加小心。”

盧瑟面色冰冷,他并沒有為白發老翁的情感而絲毫感動,在萬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這個老頭兒還在為一個人是否恨他而糾結。或許,在白發老翁心中,萬人的性命也比不上那個人的一個念頭,但這與盧瑟的理念完全不合。

盧瑟也重視親近之人,也覺得整個世界加起來,或許還當不得自己親近之人的一根指頭兒。但他絕不會因此就忽視這個世界,二者根本不存在交換的可能性。

不過,現在不是指責這老頭的時候,他飛身躍上雪雲天駒,輕輕撫了一下馬鬃:“拜托了!”

雪雲天駒仿佛明白他的意思,飛躍而下,從空中直墜下去,足足降落了有百丈,才在一片若木的樹葉上用力一點,轉移了一下方向,然後繼續下墜。近千裏高的大樹,它載着盧瑟向下墜落,竟然只用了不足一時辰的功夫!

饒是如此,當盧瑟來到聖地前時,天色已經徹底晚了下來。巨大的樹洞象是張怪獸的嘴,正對着盧瑟,仿佛要将他吞入其中,雪雲天駒不安地打了一下響鼻,周圍一片寂靜,仿佛是一處死地。

盧瑟回過頭望了一下東方,那裏暗藍的夜空中,亮起一團團明亮的光,兩個神裔部族的相互厮殺還在持續。

他定了定神,然後邁步向前,可是當他到得聖地入口時,卻又停住了。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仿佛千鈞重擔,壓住了他前行的步子。

他雖然沒有一言谶這種窺破過去未來天機的妙法,但也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的直覺,就在剛才,那直覺便在提醒他,這一步踏入,就意味着生死一線!

轉念想來,若是這件事情那麽簡單,白發老翁為何要讓他來執行,即使神裔的血脈不能進入聖地,只要去大原抓一個普通人來便可,對于白發老翁來說,這難道說是很困難的事情麽?

而且,以白發老翁可以讓聖階中層的枯木執法長老都毫無反抗之力的威能,尚且要提醒他,路上多加小心,那麽此行的兇險便可想而知!

盧瑟收回了腳步,站在聖地門前,心怦怦直跳,他向裏面眺望,希望能看到什麽,但是即使是被生生玉髓洗過的眼眸,也無法看透聖地之中的黑暗。那是一種純黑之色,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納,因此沒有任何影像可以傳出。

一個聲音這時在盧瑟心中響起:此事與你無關,退回去,乘着雪雲天駒,借這靈獸的力量回到大原。大澤莽荒的事情,與你沒有任何幹系,姜雅歌前世即便與這身軀前世有着因果,可與你只是初識,宋思依也算不得是值得為之拼卻性命的摯友……

退一步,便是天高雲淡海闊天空!

這念頭盤旋于他的心中,象是一個擅于媚惑的妖女,用着低低的極盡誘惑之能事的聲音在向他招喚。

盧瑟閉上眼,用力搖了搖頭。

他是一個自私的人,從來不以為自己偉大,更不認為自己是那種為了一點點財物便勇于犧牲的高大全人物。但是,現在關系的不是一點點財物,甚至不是一點點生命,而是萬人的性命——若是将赫木城将在這一戰中戰死者算起來,甚至不只萬人。

能及早阻止一步,便可多救些人,自己邁出這一步,雖然也有兇險,但未必必死。

自己向來以天下普通人為己任,覺得應該為天下生靈做些什麽,可當自己真有了機會的時候,卻如此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哪裏有男兒風範,簡直是一個葉公好龍的僞善者!

“我不是天生的好人,但我總是努力去讓自己做一個好人。男兒到死心如鐵,這不是對別人心硬如鐵,而是對自己心硬如鐵!”

想到這裏,盧瑟吸氣,靜心,肅容,然後邁出了步子。

這一步,便進入了對地,雪雲天駒留在聖地之外,它很聰明,大大的眼睛閃爍着溫柔的目光,看着盧瑟身影的消失。

盧瑟所到的地方,讓他吃驚不小。

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地方”,因為既沒有地,也沒有方,放眼看去,除去黑黝黝的穹宇之外,就是一些閃爍着淡藍、淡紅或者淡綠光芒的浮石,無論是上下左右,都是如此。

如果要讓盧瑟打個比方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域,那麽他現在就浮在宇宙太空的小行星帶中,周圍都是那些大小不一的小行星。

他還沒有徹底弄清楚自己所處的情況,本能的危險感讓他全力一掙,身軀箭一般飛向上方,就在他剛剛脫離之處,兩顆小行星撞在一快兒,然後光芒閃爍,接着二者盡皆碎成粉末。

盧瑟懸着的心并沒有因此而放下,因為那種危險感再度襲來,他張開雙臂,飛射向前,不敢做片刻停留。只要他在一個位置上停留時間超過一息,那麽必然會有大的殒星過來夾擊相撞。

這種禦空飛行,完全靠摧動體內元神才可,盧瑟若不是元神強大,早就力竭了。

他幾乎是盲目亂竄,好不容易離開了那小行星帶,前方沒有那些巨大的隕石,而是一些小小的黑點。他向這個方向飛行過去,當他接近時,才驚恐地發現,這些“黑點”,其實都是一些死屍。

在這裏沒有腐爛,也沒有枯朽,每一具死屍,都保存着臨死前最後的神情。盧瑟看着他們或者驚恐,或者痛苦,或者掙紮,或者安寂,各個都不相同,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沒有絲毫生氣,甚至連曾經有生氣的痕跡都沒有。

他緩緩飛進這群浮屍中,手指上的發絲這個時候發出淡淡的光線,指着浮屍之中,白發老翁要他找的人,可能就在那裏。

也不知飛行了多久,他經過的浮屍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了吧,他盡可能地避讓這些靜止不動的遺骸,到了深處之後,他無論向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密密麻麻的浮屍。想到外頭的激戰,盧瑟吸了口氣,決定加快速度,然而就在這時,所有的浮屍,在一剎那間睜開了眼。

無數雙紅、綠、藍光各不相同的眼睛,都盯在盧瑟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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