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一夜又一天漫長而艱難地過去了，夜南國平靜而專心地等待着死亡降臨在自己身上。可等到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夜神族長卻意味深長地告訴他不必祭天了。夜神一族百年以來的祭天儀式從今日起将不複存在。

“為什麽？”夜南國詫異。

居然，夜神族長飽經風霜從不輕易動聲色的黝黑的臉膛上顯露出異樣的神情，感慨萬千，複雜而多變。他緩緩開口，因為一個女孩子。那樣固執倔強的一個女孩子，脆弱卻堅韌，讓人既欽佩又心疼。

那個女孩子名叫林天然。

“天然……”夜南國喃喃重複這熟悉而遙遠的兩個字，悲從中來。他一度以為今生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聽到這個刻骨銘心的名字。他沒有資格。他不配。可當這個名字再一次出現在耳邊時，他滿懷罪惡與心酸，忍不住想要問一句：她現在怎麽樣？她好不好？她是否像從前一樣開心愉快？

可是他心裏清楚得很。怎麽可能？根本不可能！他害她到如斯地步。她還能好到哪裏去？

她不好，一點也不好。她再也不能像從前一樣開心地喊開心地笑。只怕她再也不會笑了。

一夜之間，瞬息萬變，仿佛從天堂一路跌入地獄，摔得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十八層地獄的殘酷，豈是人可以輕易承受得起？傷心，絕望，恨……幾種人類最激烈最熾熱的痛加起來，如同鑽心噬骨的毒.藥，逼得林天然幾欲崩潰。動一動就疼，不動也疼。鮮紅的血液似乎從全身的每一處毛孔中汩汩滲出，像無窮無盡的眼淚一樣，像無邊無涯的悲傷一樣，洶湧，淹沒……她仿佛在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流逝，剩下的只有軀殼，只有行屍走肉。

也許變成行屍走肉後就不會疼得那麽厲害了。

可是疼也好，行屍走肉也罷，她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思考。她唯一的念頭只有他。她不想他死，從來不想，一點也不想。她要救他，想盡一切辦法去救他，拼盡一切可能去救他。所以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林天然沒有離開夜神谷。她果斷地留下來，伺機救人。蒼天不負有心人，她絞盡腦汁終于有了主意。

重新振作起來的林天然獨自一人返回去求見夜神一族的最高首領，她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她說自己有辦法讓怕光的夜神一族告別這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從此在青天白日下逍遙自在。

什麽辦法？

月神的靈藥！

每年夜神一族最受尊敬的族長會選出一位懷有身孕的女子，令她服下一味靈藥，據說是月神賜下的。服過藥後不久孕婦便誕下嬰孩。此嬰孩承襲夜神一族生來的本領——夜可視物，但是嬰孩膚如凝脂，不同于其他族人遍體黝黑，更奇特的是嬰孩并不怕光。這樣的人被稱為族中的異類，注定要為月神獻身。所以，當嬰孩長到18歲的時候，族長主持祭天儀式親自将其性命獻給月神。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夜南國告訴林天然的。那時候他們剛剛認識。那是個晚上，她做噩夢醒來依偎在他身邊，覺得很舒服很安全。她第一次心平氣和地同他聊天。一幕幕，一句句，她全部記得，一直記得。如今卻情随事遷。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

不可能，回不去了。林天然搖搖頭，驀地收回惆悵的思緒。言歸正傳。她自信滿滿地看向夜神族長，将自己獨特而偉大的想法一五一十有條有理地表達清楚——如果，夜神族長給每一位懷孕的準媽媽都吃下所謂的靈藥，那麽她們生下的小寶寶全部都是不怕光的“異類”；如果夜神族長不把這些“異類”小寶寶的生命獻給月神，而是讓他們茁壯成長，成為夜神一族的新一輩；那麽，這些小寶寶長大後就是夜神一族告別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從此在青天白日下逍遙自在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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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美中不足的——這是一場“持久戰”。因為祭天儀式一停止，月亮會重新照進夜神谷，這時夜神族人便不得不放棄寶貴的夜晚外出活動的機會。而且，即使戰争勝利了，老一輩的夜神族人也只能繼續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永遠躲在幽暗潮濕的洞穴中眼巴巴地看着年輕後輩們在青天白日下逍遙自在。

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着流氓。長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日後不痛。一切為了孩子，為了孩子的一切。孩子是祖國的花朵，孩子是祖國的希望，孩子是祖國的未來。所以，為了夜神一族代代相傳生生不息，為了夜神一族發展進化得越來越好，我輩應當具備崇高偉大的犧牲精神！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輩不後悔被拍死在沙灘上！

林天然滔滔不絕頭頭是道地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睿智的夜神族長一直保持沉默。大約過了十幾分鐘，族長大人說事關重大，他一個人做不了主，必須征求廣大的勤勞而智慧的夜神族人的集體意見。很明顯，他被林天然“忽悠”住了。

“我去說服他們。”林天然斬釘截鐵。

可是公事公辦的族長大人只給她一天的時間，如果天黑之前她不能成功，夜南國必死無疑。

“我一定會成功。”林天然很有把握地說。可事實上她一點兒把握也沒有。

她哪裏來的把握？可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只能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一天，整整一天，林天然跑遍了人生地不熟的夜神谷大大小小所有的地方。她每走進一戶人家便自稱是族長大人的“特派員”，恭敬有禮，噓寒問暖，親親熱熱地拉家常套近乎。時機成熟後話鋒一轉，她委婉地提出自己那個獨特而偉大的想法，聲稱是與族長大人商量所得。

她繼續滔滔不絕頭頭是道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服領導時要以夜神一族未來的發展前景為重點，而說服普通老百姓則要着重考慮對方的家庭與孩子。如果對方被順利說服，林天然便狠誇人家深明大義目光長遠，并讓其在族長給的“萬民冊”上簽下大名；如果不能，她二話不說立馬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祭天是多麽地不人道，她最愛的人就要因此永遠地離開她，她也不想活了。她說沒有人願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愛的人枉死，父母不想子女死，年輕人不想戀人死，人生本就有那麽多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為什麽我們還要殘忍地給自己給別人增加苦難……說一千道一萬，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什麽原則都不管了，什麽臉面都不顧了。只要夜南國能夠活下來，她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可以做。

到最後，她嗓子啞了，頭發亂了，膝蓋爛了，額頭破了。她累得雙腿發軟，站都站不穩。可是她咬着牙告訴自己，就是爬她也要爬進夜神族人的家裏去，就是死她也要手中的“萬民冊”上寫滿名字。

她成功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