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會改”
賀沉叫了賀家人過來收拾殘局。
賀家的人過來把陳老板帶走送去醫院, 陳葉娟害怕弄出了人命, 堅持一定要跟着去, 于是店裏只剩下賀沉跟季白兩個。
季白坐在桌子旁邊, 全身依然在微微發抖。
從賀沉的角度看過去, 季白的側臉破了皮, 白皙皮膚上的傷口紅腫,看起來觸目驚心。
賀沉喉嚨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
季白沒有看賀沉。
他不知道在想什麽,一雙眼睛微微發紅, 目光落在空氣中的某一個點上,那神情,讓賀沉抑制不住的心中一沉。
賀沉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有些失神。
方才他情緒失控, 就是這雙手,差點殺了那個敢跟季白動手的人。
他情緒失控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賀沉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前世別人看着他的時候,那種畏懼的、閃躲的, 避之不及的、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一一在賀沉腦海中閃過。
所以, 他的季白, 也會這樣看着他嗎?
賀沉垂下眼睑,有一瞬間的失态,又生生被他按捺下去。
站起身來拿了外傷藥膏, 走到季白面前,賀沉抿了抿唇,啞聲道:“可能會有點疼,你要忍着點——”
賀沉低了頭,想幫季白上藥。
手剛剛靠近季白的臉,季白躲了一下,那是個極其細微的動作,賀沉卻覺得像是萬丈懸崖一腳踩空,一顆心驀地沉了下去。
賀沉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裝作沒看到季白的動作,努力用平淡的語氣開口:“你臉上的傷需要上藥,否則流了血,可能會留疤。”頓了頓,他輕聲說,“你別害怕…我給你上完藥就走,你不用怕——”
賀沉的話還沒說完。
季白猛地伸出手抱住面前的這人,咬了牙,紅着眼睛,有些惡狠狠地啞聲開口道:“上完藥就走?你想去哪兒?”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你剛才差一點就殺了人!”季白有些語無倫次,他狠狠地抱着賀沉,像是生怕他會離開一樣,“你打他的時候那麽用力,我…我叫你你都聽不見,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季白深吸一口氣,擡起手來飛快地抹了一把眼睛,然後咬牙,低了頭別過臉去,“我才剛剛找到你…” 前世今生,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再相遇。
半真半假的斥責與擔心在這一刻沖上眼睛,酸澀的、苦楚的、裝滿在眼眶裏搖搖欲墜。
季白啞了嗓子,還想說什麽,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口,一把搶過賀沉手上的外傷藥:“我的臉需要上藥,你的手就不疼嗎?”
季白看不到自己臉上傷成什麽樣子了。
但是他能看見賀沉的手。
方才,賀沉幾乎不要命一樣的揮拳打人。
他皮膚極白,此時此刻後遺症顯現出來,瘀血和紫紅色的印子看起來觸目驚心,連帶着季白的心也泛起絲絲縷縷的疼。
拿了藥膏,低頭,小心翼翼地幫賀沉上藥。
動作輕柔,生怕自己再弄疼了他。
從頭到尾,賀沉都沒有說話。
他看着季白抱住他,看着季白沖着他發火,看着季白幫他上藥,也看着清清楚楚寫在季白眼睛裏的擔心和心疼。
唯獨,沒有他最初以為的畏懼和嫌惡。
賀沉的心像是長了翅膀從深淵處飛起,在快要死掉的一瞬間得到了一個敕令,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然後伸出手握住季白的手,長長呼出一口氣,輕聲笑:“是,是我錯了。”
“你別生氣。”
季白瞪了他一眼,拿了化瘀血的藥膏塗在賀沉手上,然後輕輕按摩幫他把藥力劃開。
不願意讓季白擔心,賀沉活動了一下手指,望着季白笑了笑:“都說十指連心,但我真的不疼,只是看起來吓人——”
“連上了。”季白揚起頭來,定定的看着他,聲音中帶着些許專屬于少年的執拗:“連我心上了。”
賀沉先是一愣。
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只覺得酸酸脹脹的厲害,他喉結滾了滾,太陽穴那處的青筋克制不住的一跳,然後伸手,一把将季白攬進懷裏。
季白抿了抿唇,又把人給推開。
靜了片刻,他輕聲問賀沉:“剛才你說給我上完藥就走,是因為覺得我會害怕嗎?” 頓了頓,季白望向賀沉的眼睛:“你覺得,我會害怕你,會跟其他人一樣,覺得你是個瘋子,是嗎?”
賀沉瞳孔微縮,擡眸,沒有回答。
季白輕輕呼出一口氣,然後一笑,并不看賀沉:“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所以…如果我真的害怕你,你又準備怎麽辦呢?”
季白抿了抿略顯幹燥的嘴唇,輕聲說:“今天晚上在學校,你唱的那首歌我聽懂了,之前我們相認的時候,你說的那些話我也都記住了。”
定定地看着賀沉的眼睛,季白的眼眶微微發紅,眼神卻依舊澄明,沒有絲毫閃躲,他小聲問:“哥,我是不是小時候給你的感覺太懦弱了?”
“懦弱到讓你覺得,任何一丁點風吹草動,都會把我吓跑?”
“還是你覺得,你找了十幾年才來到我身邊,我卻連這一丁點事情都承受不住?”
季白頓了頓,別過臉去不看賀沉。
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如果換做前世的季白,遇到賀沉這樣的人,或許他會覺得畏懼,會閃躲,會避開。
可是,前世十年,他變成一只貓待在賀沉身邊,親眼看着這個人是如何日日夜夜行走在黑暗之中,卻從始至終,把他放在心尖子上。
季白的嘴唇動了動,将紛亂的思維收攏,他擡起頭來望向賀沉,輕輕地笑:“賀沉,哥,你要不要多信任我一點,也多信任你自己一點?”
賀沉的喉結滾了滾,似乎是想說什麽。
“你先聽我說完。”季白沖着賀沉眨了眨眼睛,“我這個人可自私了,我根本就不在意你面對別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你很兇、很冷漠、很壞,我都不在意。”
季白頓了頓,忽而沖着賀沉一笑,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幹淨,像萬丈星野盡數墜落:“我只在意你。”
“我今天會害怕,是因為怕你沖動,怕你出事,怕你受傷。”季白呼吸急促了一下,眼眶慢慢地紅了,他飛快地抹了一把眼睛,然後又沖着賀沉笑了笑:“我不害怕你,我也不會走。”
“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這邊,賀沉望着季白,心裏突然就震了一下。
他說不清楚這一刻他心裏的感受,像是被某種巨力當胸擊中了,有些一直以來都困擾着他的魔障在這一刻消失,那些心裏某些平時看不見覺不出的縫隙都被填滿。
他有些怔怔地望着季白的臉出神。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季白會跟他說出這樣的話。
自從重生相遇以來,他雖然曾經咬了牙狠心警告過季白他是瘋子,但其實,他從來都不願意季白發現他有時候情緒難以自控的事。
他找齊迦南拿了藥,暗地裏看了心理醫生。
為的便是希望能夠在季白面前,做一個完美無缺的戀人。
他希望小時候望着他信任又依賴的那雙眼睛,永遠都不會變成抗拒與疏離。
今天他還是沒控制住,在季白面前動手打了人,甚至,差一點就把人打死。
可是他的季白卻告訴他,他不怕他,他不會走。
長長呼出一口氣,賀沉垂下眼睑,啞聲笑了,他嗯了一聲,然後擡起手來輕輕摩挲了一下季白的臉,“嗯,哥哥知道了。”
“寶貝兒,好孩子…”賀沉聲音低沉,帶着些許撩人的沙啞:“謝謝你跟我說這些。”
“我會改。”
賀沉這一生,從來都冷漠自我,封閉陰沉。
他從來不相信任何人,更加從來不會對任何人軟語相待。
唯獨季白,只有季白。
季白原本心裏是有氣的,可此時此刻被賀沉這樣溫言軟語的哄着道歉,之前的氣勢瞬間就散了。
又聽見賀沉那麽叫他,還說要改,季白覺得有些難為情,又覺得心裏脹脹的,軟成一片。
耳廓紅了,季白別過臉去不看賀沉,梗着嗓子道:“你要是改不掉怎麽辦?”
賀沉輕輕摩挲了一下季白臉上受傷的地方,垂眸:“改不掉的話…” 頓了頓之後,賀沉笑了,“寶貝兒,用一輩子改一個毛病,足夠了。”
季白的心口被賀沉一句一輩子,燙的微微發熱。
他別過臉去,輕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
“好了,我來幫你上藥。”賀沉低頭拿了藥膏,端詳着季白的臉上的傷口,眸中閃過一絲晦暗的情緒,又很快被他壓抑下去。
季白嗯了一聲,又怕賀沉擔心,于是連忙道:“其實沒那麽嚴重,明天應該就好了,我都沒覺得疼——”
賀沉沒應聲。
這輩子重新來過,擁有季白之後他便懈怠了許多。
前世他尚且還能記得幫着季白照顧季永宏跟陳葉娟,這輩子竟然能看着季白的父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負,還連累的季白也受傷。
擡起手來揉了揉季白的頭發,賀沉點了點頭,像哄孩子一樣,輕聲說:“好好上藥,明天就不疼了。”
陳葉娟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季白坐在椅子上,賀沉半蹲在地上,微微低着頭,在幫季白上藥。
方才陳葉娟親眼看着這個陌生的男孩沖進來替自己的兒子打架,那模樣,連她這個大人都覺得心驚膽戰。
那時候她一邊擔心,一邊又覺得心驚膽戰。
季白從來都是個好孩子,怎麽會認識賀沉這樣的人?
可現如今,站在門口看着賀沉半蹲着給季白上藥,她的心裏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柔軟。
将手裏提着的還冒着熱氣的飯菜放在桌上,陳葉娟嘆了口氣,招呼着賀沉跟季白一起過來吃飯:“都餓壞了吧,快快快,過來吃點東西。”
望向季白,陳葉娟忍着心疼,虎着臉說他:“你看看你的臉被打成什麽樣了,媽教育你這麽多年,就是讓你沖上去跟別人打架的嗎!這讓你爸知道了得有多心疼?”
見季白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陳葉娟的臉色才稍微好一點,目光落在賀沉身上,她把桌上的菜往賀沉那邊推了推:“你是季白的同學吧?”
“阿姨今天謝謝你了。”陳葉娟擡起手來拍了拍賀沉的肩膀,輕聲說:“不過你這孩子,打起架來也太吓人了些。”
“季白他沒什麽朋友。”陳葉娟笑了笑,“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們班上的同學呢,這裏是阿姨跟叔叔一起開的店,你以後要事沒事啊,可以常來玩兒,啊。”
這是這一世,陳葉娟第一次跟賀沉見面。
很多年以後,她跟季白聊起這件事,她笑着跟自己的兒子說,那天她站在快餐店門口,看到賀沉半蹲在地上給季白擦藥,當時吓了一大跳,不管怎麽說,兩個男孩這樣,都太過親密了一些。
陳葉娟當時是想提醒一下自己兒子的,可望着季白的臉,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又都咽了下去。
從他們在福利院把季白領回家到現在,她從來沒見過季白對誰露出過這樣信任又依賴的神情,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
當時只以為是兩個孩子關系好,于是她沒再多說什麽,只是想着季白的這個同班同學,對自己兒子是真好啊。
當然,兇也是真的兇。
作者有話要說: 季白:“媽,你真的是太天真了。”
感謝憲扔了1個火箭炮,以及感謝大家的營養液。
明天有更 大概在下午六點之前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