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母親和弟弟

承恩伯府,長晖院。

這是承恩伯府夫人周氏所居的院子,周氏不愛牡丹,唯愛芍藥和臘梅,所以院子裏種滿了芍藥花和臘梅樹。眼下寒冬臘月,芍藥自然是只剩枯枝,但是紅色、黃色、白色的臘梅競相綻放,再配着尚未完全化去的殘雪,景致分外怡人。

“咳咳......”剛剛起床的周氏尚未梳洗,她靠在繡着五福捧壽紋飾的牙色靠枕上,神色有些蒼白萎靡。

貼身伺候她的大丫鬟丹景服侍她用熱茶漱了口,然後又細致的給她梳妝。

周氏一邊看着鏡中的自己,一邊問,“伯爺那邊可有傳信回來?他什麽時候抵京?”

丹景回道,“奴婢今早剛剛問過,說伯爺那邊傳來的消息,最快也要正月初一。”

周氏點頭,原本黯淡的眼睛亮起灼熱的光彩。

丹景默默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自家這位主母周氏,出身高貴,容色傾城,哪裏都好,就是這癡情過分的性子不好。

明明都已經三十五歲的人了,在提起伯爺的時候,仍舊臉紅心跳,似個少女一般。

可是伯爺哪裏是沉迷兒女情長的人啊,那樣的人心中裝的都是家國天下,什麽女人都不會太看在眼中的。

況且府中還有個容色妖嬈,豔麗不輸周氏的雲姨娘,周氏這日子過的別提多糟心了。

哪怕周氏所出的一雙兒女非常争氣,可是因着雲姨娘的關系,周氏也生生把自己氣出了一身的毛病,現在天一冷就胸悶咳嗽,吃多少藥也不見好。

“夫人,您足有四年沒見過伯爺了吧?”

丹景給周氏頭上插了一根素雅的沉香木雕雲水紋的簪子,又幫她上了點面脂,然後就将目光移向鏡中的周氏的臉。

周氏點頭,“是啊,自從四年前伯爺去了北疆,我們就再沒見過了。”說着,她望着鏡中有些蒼白憔悴的自己,“丹景,你說我是不是老了?伯爺會不會不喜歡我了?”

“您沒有老,只是病的太久,憔悴了。您瞧瞧纖凝院的雲姨娘,妖嬈豔麗的像朵薔薇花似的,難道您就甘心被她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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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景這也是沒辦法了,她平日裏沒少勸周氏放下,不要過分的在意承恩伯,也不要過分的在意雲姨娘,可是沒辦法啊,周氏就是個死心眼,鑽牛角尖。

既然放不下,那想周氏振作,就只能激一激她了。

“我不甘心!”周氏氣的咬牙切齒。

丹景笑道,“那您就更應該快點好起來了。這都臘月十五了,滿打滿算,再有半個月,伯爺也就回來了。四年不見,您不想驚豔他一把啊?”

周氏的臉上果然浮起了一絲紅暈,“你說的對。從今天起,我好好吃藥,好好吃飯,我一定盡快好起來。這些素淡的衣服我也不要穿了。丹景,你讓人把我的衣服全都搬出來,我要好好挑一挑,看迎接伯爺的那天,穿什麽好。”

“哎,奴婢這就吩咐人去。”

丹景走了。

守在門口的小丫鬟又來禀報,說是二公子齊琮來請安了。

周氏讓人把兒子引了進來。

齊琮今年十三,他是承恩伯府的二公子,也是唯一的嫡子,他上邊還有一個雲姨娘所出的庶長子。

長子非嫡出,且那位大公子文韬武略,相貌堂堂,不像二公子離經叛道,暴戾乖張,再加上承恩伯齊昇遲遲不肯立世子,所以外界都在猜,這承恩伯府的世子之位到底會落在誰的頭上。

齊琮進來之後,先給周氏行了個禮,然後也不等母親叫起,就很不客氣的一屁股坐到了周氏的旁邊,斜斜的一靠,跟沒長骨頭似的。

周氏氣的狠狠拍了他兩下,尤不解恨,又擰了他一把,結果引來他一陣慘絕人寰的嗚呼亂叫。

母子兩個笑鬧了一陣,齊琮又說了一堆明着氣她,暗裏哄她的甜言蜜語,總算是把周氏哄的喜笑顏開,連氣色看着都更好了幾分。

“你這個混球,連你娘也敢打趣,等你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跟他告上一狀,讓他把你吊起來打,看你還氣不氣我!”

“他才懶得打我。我們三個子女中,他也就只疼姐姐,至于我和齊臻,你什麽時候見他真管過?”齊琮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叛逆不屑,似乎對自己親爹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周氏又道,“不管怎麽說,你也是你爹唯一的嫡子,将來這承恩伯府必定是要由你繼承的。你可千萬要争氣,別讓個庶長子把你比下去。”

“诶呀,行啦,這話您都說了八百遍了,我從小聽到大,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齊琮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別看他今年只有十三歲,可是他自幼早慧,用府中幕僚孟先生的話來說就是,他多智近妖,所以平時需要韬晦斂藏,不然容易慧極必傷。

對于什麽立不立世子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放在心上。他爹的心大着呢,區區一個承恩伯府可裝不下。

将來他爹若大業得成,不定還會生出多少好兒子呢。皇帝的三宮六院可不是擺設,到時候哪個兒子脫穎而出,可就看命了。

将來他爹若大業不成,那他們全族上下也不過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當然,他肯定是不會乖乖被斬的,到時候一定帶着母親和姐姐有多遠跑多遠。

至于什麽承恩伯府的世子?見鬼去吧,命都要不保了,要個世子之位幹什麽?

周氏嘆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麽會養出這個叛逆又乖張的兒子。

兒子還小,不懂她的心。

早年間,她娘家周氏顯赫,她當然不用擔心兒子的世子之位。

後來周家家道中落,還要靠承恩伯府提攜扶持,于是她在這府中的底氣就少了一半。

如果那個雲姨娘是個家室普通的倒還罷了,可是偏偏不是。雲姨娘的父親現在已經做到吏部尚書了,至于吏部尚書的女兒為什麽會到承恩伯府做妾,那這又說來話長了。

原本,雲姨娘也是個官宦世家的嫡女,祖父雲襄也曾是令世人敬仰的大儒,後來更是官至禦史,受無數讀書人追捧,雲家也是也是有名的書香世家。

不過可惜,在十幾年前,雲襄倒黴,不慎卷入了科舉舞弊案,先帝盛怒,涉案的一幹人等殺的殺,流放的流放。

雲襄的祖父就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而雲姨娘等一幹女眷,原本是要充為官妓的,但是雲姨娘用了心機,快人一步爬上了齊昇的床。事後,齊昇索性也就用了關系手段,把雲姨娘納入府中做了姨娘。

後來雲姨娘生下了齊臻,這個兒子聰明伶俐,頗得齊昇看重,自此,雲姨娘在府中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

後來,在齊昇的運作下,雲家洗清冤屈,重新被先帝委以重用,雲姨娘娘家重新得勢,而周家敗落,雲姨娘也就漸漸生出了取周氏而代之的想法。

這些周氏心裏都清楚,所以她近些年時常郁結于心,最後憂思成疾。

“四年前,你爹把齊臻一起帶去了北疆,這四年下來,他也攢了不少軍功,而你留在京都,雖然也幫你爹做事,但終究,那都是暗地裏的,不如軍功來的耀眼,娘只是怕......”

周氏說着,又要掉眼淚。

齊琮趕忙哄她,“您別怕,爹那麽疼姐姐呢,姐姐是我嫡親的姐姐,只要她幫我說句話,世子之位肯定是我的。

您就放心吧。爹也并不是真的寵雲姨娘,他心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的大業,他不過是用雲家人幫他辦事而已。雲姨娘心再怎麽大,也沒用,她永遠都越不過去您。不過我說您老這麽哭哭啼啼的也不行啊,身子骨都給您哭壞了。我爹那半大老頭有什麽好?

他都快四十了,還常年打仗,風餐露宿一身傷病,也就您這麽稀罕他。要我說,您不如把眼界放的寬一點,什麽清秀書生啊,俊美和尚啊,風流戲子啊......您看上誰,兒子立馬給你綁過來!保證我不讓我爹知道,真被他知道了也無妨,許他納妾就不許我娘養面首啊!這什麽道理?我齊琮第一個不服......哎!別打別打!疼疼疼.......”

齊琮被周氏連抽帶擰的,嗚呼亂叫,滿屋子亂竄,最後趁着丹景端藥進來的時機,一挑簾子,一溜煙溜了。

周氏拎着玉如意,重新坐回了榻上,仍舊在大口的喘氣。

“這個混小子,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居然撺掇他親娘養面首!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麽把他養的這麽歪!”

丹景抿唇一笑,“二公子孝順着呢,就怕您受委屈。天底下這樣的孝順兒子可是不多見。”

“你還向着他說。”周氏又笑罵了一句,心情到底暢快了不少。

且說齊琮,從周氏的院子出來之後,就去了榮安堂。

榮安堂是承恩伯府幕僚們的議事之所。

承恩伯府經營數百年,府中能人輩出,能數得上名號的幕僚就有三十餘人,且這些人中,許多都是祖孫幾輩人一起為承恩伯府效力。

其中孟先生就是這樣的,他家從他祖父起就一直在為承恩伯府效力。他為衆幕僚之首,也是齊琮的啓蒙先生,這些年齊琮一直都是跟着他讀書的,齊昇本人對于嫡子的功課倒是鮮少過問。

可以說,在孟先生眼裏,齊琮這個頑劣不堪的小子即是小主子,又是他半個兒子,說他為齊琮操碎了心也不為過。

齊琮進來之後,衆幕僚躬身對他行禮,并未因他年幼而對他輕視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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