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用過茶點,父女兩個到殿外散步。馮季常帶着宮人,着意落下遠遠一段。

皇帝說起傅駒的事,“我那樣處置他,沒上火吧?”

“沒。”傅晚漁笑道,“我的鈍刀子,對他沒用。”就像傅仲霖所說的,傅駒已經被賈姨娘毀了,別人還沒怎麽着,他就直奔着死路去了,誰想攔都攔不住。

“知道就好。”皇帝笑呵呵的,“你也是,何必與那等貨色磨煩?”

“左右無事,想看些熱鬧。眼下倒是更好。”停一停,傅晚漁說起另一事:“我應該也去正宮謝恩吧?”

皇帝認了個女兒,不能不關皇後的事,可是,皇後到眼下為止,一點兒表示都沒有。這有些奇怪。而作為她,該盡到的禮數不可廢。

皇帝幹咳一聲,“不用去。過一陣再說。”

“怎麽說?”

皇帝又幹咳一聲,“我把後宮的嫔妃都禁足了,她是頭一個。”

傅晚漁啼笑皆非,“怎麽惹到您了?”

“總盯着我。我是天子,又不是賊。”

傅晚漁撐不住,笑出來。

皇帝瞪了她一眼,繼而也笑,和聲問:“今兒回去的時候,要不要帶回兩只小老虎?”

傅晚漁嘴角一抽,“哪兒有那麽大的地方養它們。”

“好說,給你建個郡主府。”皇帝道,“岩陌不就善營造麽?你們兩個商量着來。”

傅晚漁又是嘴角一抽,“別了。虎豹之類的,不似別的,還是在萬獸園裏住着最舒坦。我還有公公婆婆呢,把他們吓着怎麽辦?”

皇帝一笑,“也是。橫豎有無病在你跟前,不至于太悶。改天我讓宮人把你的馬送過去,它們性子烈,別人駕馭不了。”

“好。直接送到顧家就行。”

閑話一陣,回到禦書房,皇帝吩咐晚漁:“看看你這一陣落下的功課。”

功課?傅晚漁雲裏霧裏的,片刻後,就知曉答案了:父親要她看的,是數道留中不發的奏折。

這種折子,有一些是皇帝沒必要理會,有一些則是皇帝頗覺棘手的。擺在她面前的,全屬于後者。

皇帝道:“不是要你幫我什麽,只是要你心裏有數,這一段,有些人現了原形。”臨穎公主的逝去,對官場有着一定的影響。

結合之前顧岩陌讓她看到的消息,傅晚漁補齊了官場近三個月之內的種種變動。

看完折子,她送回龍書案上,想了想,問:“我給您磨墨?”

皇帝笑呵呵地颔首,“好啊。”随後一面批閱奏折,一面與女兒閑談。

傅晚漁問道:“您瘦了好多,有沒有好好兒用膳、休息?”

皇帝很實誠地道:“沒有,又沒人管我。”後宮那些人都能提醒他,禁足了;幾個兒子這幾日怕觸黴頭,躲着他;身邊兒杵着的這個,剛認他。

傅晚漁聽了,便有些不好過了,不作聲,只是瞧着他。

皇帝轉頭對上她視線,笑,“今日起,我好好兒用飯,好生歇息。”

傅晚漁垂了眼睑,過了一會兒,輕聲道:“下次吧,我做飯給您吃。”

“說話算數?”

沒來由的,傅晚漁覺得父親的笑容居然很孩子氣,便更不好過。“算數。”她說。

巳時,顧岩陌帶着不少禮品來到威北候府,先去見過李氏,又折回外院。

李和通禀時,傅仲霖正在給無病順毛,閑閑道:“請。”

郎舅二人,以前道不同不相為謀,見面時總是淡淡的。眼下麽,為着晚漁,自然要好生走動。

顧岩陌一進門,見無病氣鼓鼓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傅仲霖拿着牛角梳子梳着它漂亮的毛。

傅仲霖看他一眼,神色随和:“坐。”

“不是說你能走動了麽?”顧岩陌沒坐,而是走到他近前。

傅仲霖一笑,“懶得起來招呼你。”

顧岩陌笑問:“你把我們無病怎麽了?”

“晚漁進宮謝恩去了,也不知道它怎麽想的,這大半天不給我好臉兒。”傅仲霖好笑地道,“又不是我讓她去的。”

顧岩陌哈哈一樂。

無病擡頭看着他,仍是氣鼓鼓的。

顧岩陌笑得更歡,擡手摸了摸它腦門兒。

無病哼哼着甩了甩頭。或許是因為看到他抱過晚漁的關系吧,它對他沒了戒備,卻也沒到親近的地步,稍稍有些抗拒他的撫摸。

顧岩陌笑着落座,“給你帶了幾壇酒。”

傅仲霖問:“你親手釀的?”

“有兩壇是。年頭少,湊合着喝。”

傅仲霖莞爾,“中午就喝幾杯,你別走了。”

“成。”顧岩陌心想,我本來就打算傍晚才走。

傅仲霖見他應的這麽爽快,反倒有些奇怪,“你不是下月初到羽林衛上任麽?家裏家外的事,都安排好了?”

顧岩陌如實道:“沒什麽好安排的。管事就能打理好庶務,我一直清閑得很。”

傅仲霖揚了揚眉,“行啊你。”庶務這東西,好些朝廷大員都是一沾邊兒就懵,可聽顧岩陌這話音兒,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顧岩陌就道:“沒兩把刷子,敢娶你妹妹?”

傅仲霖哈哈地笑。

說話間,無病坐直了身形,耳朵動了動,然後撒着歡兒地跑出門去。二人便知道,是晚漁回來了。果然,過了些時候,小家夥翹着尾巴,喜滋滋地随着晚漁進門來,他們再喚它,它當沒聽到,一味膩在晚漁身邊。

兩男子忍不住一通笑。

傅晚漁問明原由,亦是失笑,一面撫着無病的背,一面與他們閑談。傅仲霖問她怎麽去了這麽久,她只說皇帝問了她不少臨穎生前的事情。

傅仲霖聽了,無聲地嘆息,“那也是當爹的。”皇帝的行徑,在他看來,自然是已經瘋魔了,可背後那份父女情,着實讓他動容。

反觀傅駒,對任何一個孩子,都做不到那地步。

顧岩陌問傅仲霖:“晚漁如今的處境,與臨穎公主有關,沒不舒坦吧?”

“怎麽會。”傅仲霖笑,“那是唯一一個比晚漁還出色的女子,我敬重。以前立場不同,疏于來往,但對她那個人,并無成見。”

傅晚漁有意道:“我怎麽了?我還以為,在你心裏,我是最出色的女孩子。”

傅仲霖睇她一眼,“辦事颠三倒四的,脾氣也不好。”頓一頓,對顧岩陌道,“往後她要是欺負你,你多擔待。”

這話說的,她欺負他,他只能擔待——這份兒護犢子的心呦。顧岩陌笑笑的,“不給她機會不就得了。”

午間,三個人就在傅仲霖房裏用飯,喝了一點點酒。李氏讓廚房給他們加了兩道硬菜。

用過飯,許世長來了,要給傅仲霖煎藥、針灸,傅晚漁便讓顧岩陌和自己回房。

傅晚漁換了身家常穿戴,在東次間落座,與他相對喝茶。

過了些時候,顧岩陌遣了服侍在側的下人,道:“像我和皇上那樣查你的事,日後保不齊會再發生。”

傅晚漁承認,“我已經在着手此事。”

“得了,還是我給你收拾那些爛攤子吧。”顧岩陌道,“你人手不如以前得力,有些事也不好吩咐他們,處處礙手礙腳,不如我來。”

“……好吧,欠你一個人情。”他說的是實情,讓她自己來,真就需要耗費不短的時日,“你想知曉哪位重臣的秘辛,我可以告訴你。”

她倒是利落,欠了人情當即就要還。顧岩陌搖頭,只是凝着她,“我想知道,自謝恩到回來,開心麽?”

“開心。”傅晚漁微笑,“因為皇上很開心。”

“這就好。”顧岩陌的笑容暖暖的。

傅晚漁看着,心裏也有了一些暖意,她主動送人情,他不肯要,卻不妨礙她送出:“上午,我知道了一件有點兒意思的事,關乎淩府。淩府一個庶女,來路不明,應是大夫人的長兄在外與女子有染所生。”

二老夫人與大夫人的娘家出了這等事,他倒是沒關注過。此刻聽她着意說起,又知是皇帝告訴她的,便有了定論:“皇上要整治淩淑妃和四皇子?”

皇帝選擇儲君的方式很殘酷,不是擇優冊立,而是一個個排除。也是沒法子,目前成年的皇子們沒有成氣候的,皇帝只能在矮子裏面拔高個兒。

傅晚漁颔首,“我有空的時候,少不得要見見淩家那個女孩子。”

與皇室有裙帶關系的門第,不好從公務上下手懲戒,那樣太着痕跡,萬一引發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說不定就會把淩家弄到誅九族的罪過,皇室也會跟着沒臉。是以,倒不妨從私德、門風之類的事着手,再适度敲打着,便能讓淩家自動退出官場,不會連累旁人。

顧岩陌只是問:“皇上要你辦這檔子事兒?”

“那倒沒有。”傅晚漁如實道,“我近來太閑了,而且,那個女孩子,很是有些意思,我想見見。”

有意思?這是什麽意思?顧岩陌想了想,就覺得真好,她總算還有像是個女孩子的時候,自是喜聞樂見,“随你。但是,我手裏有淩家的罪證,你要是沒處下手的話,我敲打淩家就是了。”

傅晚漁挑了挑眉,“真的?”

顧岩陌嗯了一聲。

傅晚漁盯牢他那張俊臉,浮現在腦海的卻是黑心狐貍的形象,剛要說話,聽得纖月走到門口,禀道:

“禀三少爺、三少夫人,傅駒、賈氏帶着兒女過來了,求見太夫人、侯爺和郡主。”

傅晚漁摸了摸下巴颏兒,“來做什麽?”

“說是來向您三位賠罪的。太夫人說世子還在針灸,不便打擾,她聽您的。”

傅晚漁又摸了摸下巴颏兒,笑了,“那就見一見。”她倒是無所謂,可是李氏必有一些積壓太久的話需要宣洩,發洩完了,才好更積極地經營目前光景。

纖月稱是而去。

傅晚漁要起身的時候,顧岩陌走上前來,将一串檀香珠送到她手中,又略略打量一下,取出一根銀簪,別到她發間。

她有點兒懵,失語地看着他。

“簪子本該在你及笄那日就送出,可惜一直不能送出。”他笑微微的,語氣柔柔的,“檀香珠是這兩年做成的,只會送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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