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蘭香馥午夢千山
蟬鳴聲聲,驕陽烈烈,此時正是一日間最熱的時候,蘭宅上下的主子們都睡了,只餘各處守門的、守着主子的仆婢們還強自醒着,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把眼睛睜的大大的不敢有絲毫懈怠。
天香院裏,守着蘭香馥午睡的大丫頭青雀隐隐又聽到了啜泣聲,心知可能是大姑娘又做噩夢了,遂将膝上的針線笸籮放在地上,站起來掀開珍珠簾子輕手輕腳的走向了雕花床,撥開天水碧的鲛绡帳子小聲喊道:“大姑娘醒醒。”
“大姑娘快醒醒,您又做噩夢了吧。”青雀推了一下蘭香馥玉白的胳膊輕聲道。
這時蘭香馥緩緩睜開了眼,她的睫毛茂密如蝶翅,那睜開的過程就猶如蚌殼打開的過程,只不過蚌殼打開後有珍珠,而她完全睜開眼後,眼角兩側枕上都是滾落的淚珠。
“嗯。”蘭香馥聲調略有些嘶啞的承認。
青雀“唉”了一聲,忙倒了杯溫茶水過來,“姑娘喝一口潤潤嗓子吧,奴婢又聽見您哭出聲了,到底做了個什麽樣的夢呢竟哭的那樣。”
“忘了。”
在青雀的服侍下蘭香馥靠在床欄上,就着青雀的手啜了一口,再開口時嗓音就潤了許多。
“這可如何是好呢,您這都連着哭了三天了,但凡睡覺就做夢,做夢就啜泣,奴婢聽着那聲兒都覺心酸的緊,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是大姑娘心裏受了什麽委屈?”青雀透過開着的窗戶往東廂房看了一眼,“是那位嗎?您別怪奴婢多嘴,她嘴上說着自己心直口快沒有壞心眼,可奴婢卻覺得表小姐最是個掐尖要強的,每次掐了您的尖,要了您的強,見您生氣她又笑盈盈的說自己性子直,嘴巴快,別跟她計較之類的,奴婢膩歪的慌。”
蘭香馥握住青雀的手,眼睛看向東廂房,“我知道,難為你一心為我着想,以前是我想差了。”
青雀一聽臉上就有了笑模樣,大着膽子摩挲了一下蘭香馥的臉,“但願大姑娘這次真能想明白才好,奴婢也就是仗着比您大幾歲,從您還在襁褓裏就在您身邊伺候才敢一次次的仗着臉面說罷了,說句僭越的話,奴婢是真把您當成親妹妹疼,每次看到表姑娘裝傻充愣的欺負您心裏就惱怒的很,偏咱們大夫人還一味兒的向着。”
“青雀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蘭香馥眸中泛淚的哽咽道。
青雀笑了,掏出帕子來給蘭香馥拭淚,“怎麽又哭了,以前是個悶靜的性子還罷了,奴婢知道您心裏明白的很,只嘴上不說謙讓而已,這幾日就又成了哭包了。”
蘭香馥也笑了,“從今兒起就不哭了,我讓別人哭去。”
“這還差不多,奴婢可等着。”
“青雀姐姐,我還有些困倦再睡會兒子,你替我守着。她要來鬧我就說我昨晚上沒睡好要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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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攔下表姑娘。”
打發蘭香馥躺下,重又放下天水碧帳子,密密掩好防止蚊子鑽進去咬了她,青雀再度坐到了碧紗櫥外頭的凳子上,拿起繡棚繼續繡花。
側身枕着涼枕的蘭香馥卻一絲睡意也無,她滿腦子裏在整理這幾日的夢境,說是夢境她自己卻肯定那就是自己的一生。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她這幾日竟是在睡夢中把自己的一生都過完了,從最初的不可置信,怨恨滿心,到現在的平靜接受,她竟是被折磨的身心都疲倦不堪。
可就是這樣她卻一點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的想夢境裏的那一生,為什麽母親偏心舒菀菀到了犧牲她這個親女兒的地步?
為什麽她明明緊守閨訓卻在洞房花燭夜沒有象征貞潔的落紅?
母親為什麽死的那樣突然?
為什麽蘭氏會遭遇那場大火,滿燕京比他們蘭氏富貴的多了去了,白蓮教卻專挑了他們蘭氏滅門。
為什麽……天茍和楚淳懿二分天下,明明天茍那時已有隐隐勝出之勢,卻忽的站在城牆上一動不動讓楚淳懿射死?
這些都是她這幾天整理出來的疑點,更是她迫切想改變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她在夢裏都說不出口的事,天茍,楚天茍,大狗子……
蘭香馥漸漸将自己蜷起,素白的指尖一下一下戳着涼蕈,一忽兒笑了一忽兒又淚盈于睫。
那一世到死她都沒有答應他。
這一世……她和他之間依然橫亘着太多的坎坷。
那一世,楚淳懿是祖父為她選的如意郎君,也是她滿意的,楚天茍也曾來向她提親,祖父以她和他差着輩分婉拒了,後來被他偷去山西之後才慢慢知道祖父婉拒婚事的真正原因。
天茍是廢太子的嫡子,聖上和二皇子都不會讓天茍娶權臣之女,聖上能封天茍親王已是極限。
而心胸狹窄,睚眦必報的二皇子只願意看到天茍步步學壞,堕落,然後太子一脈徹底敗落。
這一世她要順其自然,再讓祖父婉拒他一次嗎?
不知為何一想到他被拒絕後耷拉着腦袋她就心疼。
可是婚姻是結兩姓之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婚事上她并沒有決定權。
一想到要再次嫁給楚淳懿她就害怕、就憤恨。
不,這輩子她死也不嫁給楚淳懿。
想了這幾天她也想好了一種對策,今年她13歲了,已經開始跟着祖母參加夫人們舉辦的賞花會,游園會了,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祖母開始給她物色及笄後要定親的對象了,她要給別家的夫人們相看,祖母也去相看別家的男孩子,逼不得已的時候她就裝病。
可是只裝病拖延還不行,怎麽才能、才能嫁給他呢?
蘭香馥正面躺着,看着床罩上所繡的蹁跹彩蝶,兩手拍拍自己火辣辣的臉頰。
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想出對策來才最要緊。
“表姑娘您不能進,我們大姑娘昨晚上沒睡好在補覺呢。”
蘭香馥氣煩舒菀菀攪擾了她的思考,擰了下黛眉撥開帳子就下了床,“青雀姐姐進來。”
“哈哈,妹妹我來了,青雀那小蹄子還騙我說你在補覺,哼,我可知道她是一貫看不上我的。”
舒菀菀擡手狠狠擰了青雀的腮幫子一下,玩笑道:“小蹄子你等着,遲早讓姑母賣了你。”
人家既然是似真似假玩笑着說的,蘭香馥就也添了幾分笑,“青雀姐姐與別的丫頭不同,你想擰就擰我可不依。”
蘭香馥見紅鸾也進來伺候了就對青雀擺手,讓紅鸾伺候她穿衣,指揮道:“青雀姐姐,她也帶了翠葉來,你快去擰回來,她擰了你,我懶得動手擰翠葉,你替了我吧。”
青雀一聽大喜,一把拽過跟在舒菀菀身後的翠葉,小蹄子小蹄子的叫着就狠狠擰了一把,“呦,你這小臉可比剝了殼的雞蛋還嫩滑呢。”
舒菀菀眼神一閃,一撸袖子,手腕上的兩副玉镯子叮當作響,“妹妹也忒的斤斤計較了,心胸這麽狹窄可不行,仔細我告訴姑母去。”
說着就來擰蘭香馥的臉,蘭香馥歪頭躲開了,一手猛的推了舒菀菀一把,舒菀菀不妨蘭香馥敢推她,霎那被推的一個踉跄,頃刻她臉上有了怒氣,嚷嚷道:“妹妹,我不過是跟你玩,你怎麽就惱了推我,誰教的你這樣小氣吧啦開不得玩笑,是不是青雀那賤蹄子?”
蘭香馥在紅鸾的伺候下上身穿了一件紅梅點點白纻絲羅褙子,下面穿了一條百花妍盛蝶裙,聞言笑道:“我也是跟表姐玩啊,表姐何必那樣小氣,我不過推了你一把罷了,你又沒掉塊肉去。”
上一世由着你掐尖要強占我的便宜不過是看你身世可憐罷了,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借着去郡王府看我的時候爬了楚淳懿的床,最後鬧得個姐妹共侍一夫,我顏面掃地,還最終被你陷害落了胎不能生育的下場。
這一世我可不會做那被蛇咬的農夫了。
給你善心,我還不如多去外城施粥去。
“有你這樣玩笑的嗎,我差一點點就撞在高幾上了,高幾上還有花盆呢,你想讓花盆砸死我嗎?”舒菀菀氣咻咻的撅嘴。
“這小花盆若能砸死表姐那可怨不得旁人,那一定是表姐做了太多孽事老天爺看不過去給你的報應。”蘭香馥笑盈盈的道。
“蘭香馥,你怎麽忽然變得這麽不講理,你推我差點撞到腰,不跟我道歉還罷了,反而還要編排我做了孽事,你你你,欺人太甚。”舒菀菀嗚嗚的就哭了起來,一邊拿帕子抹眼睛一邊道:“我就知道你也打從心底裏瞧不起我,就跟你們家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一樣,背後叫我破落戶,說我在你們家白吃白喝,當我不知道呢?”
上一世每當舒菀菀這樣自怨自艾的時候她都要小心翼翼的哄她,生怕傷了她高傲的自尊心,每哄一次舒菀菀都“勉為其難”的拿去她一件心愛的首飾玩器或擺件等物。
想到這裏蘭香馥猛的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再度悔恨那時的自己蠢笨如豬。
“表姐何必在乎下人說什麽呢,再說了,下人說的哪一點不對嗎?”
“你!”舒菀菀一下變了臉色。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打簾子的聲響。